央央这才慢慢从被子里把头伸出, 把昨夜在他房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沐江恩听完,头一回对她动了气, 大声道:“胡闹!你真胡闹!!”
他声音大得吓了她一跳。
她有些愣地看着他。
随后他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吓到人家了,声音就软下来:“我不是告诉过你, 我不在时,你躲在屋里锁好门窗,别出来吗?你若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让我...”
他这样的表现,让她久违地感觉到了一些温暖的感觉,她安慰似的轻拍他的手道:“沐大哥, 对不起,这次让你担心了,我有注意安全的,以后也会更加小心,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沐江恩见她鬓发都睡乱了,很自然地伸手替她头发:“王爷会派人暗中支援我,那些东西,丢了就丢了,大不了领些罚,对我们这些暗卫幕僚而言,随便罚罚根本算不得什么,而且王爷待我们很好,大部分时候都是为了小惩大诫,大部分时候都是很宽容的,但若是你受伤的话,我...”
“我没办法向王爷交代,而且...”
“你若是有什么损失,我也没办法原谅我自己。你不是总说,你欠了我几次,要报答吗?”
“想报答我,你就让自己好好的,毫发无损还我一个戚妹妹,知不知道?”
原来,真正重视、爱护你的人,不止会救你,还会要求你自护自爱,来作为对他的报答...
戚央央怔住。
·
央央打算今日再去找那天成阁的掌柜聊一聊,看看能不能叩问出点什么关要信息,沐江恩便说要陪她去。
可是二人临出门时,荆王派出的手下突然找到了沐江恩,说是一些被抓的叛变的旧部突然逃跑,怀疑有别的人来救走,让他赶紧过去一趟。
于是,沐江恩便说,等他回来再一起去。
可戚央央却道:“沐大哥,我知道你担心,可我也不能成为一味依赖着你的小废物啊,再说了,只是去一趟天成阁,昨天那个黑衣人中了你给我的迷药,没解药估计得昏个几天,又怎么可能轻易再来?就算来他也不可能挑这种闹市下手的。”
沐江恩犹豫了许久,结果还是留下两个人在暗中保护她,然后才离去。
戚央央来到天成阁的时候,许多客人都围上来同她说话,大部分人都是因为昨日见了她穿的那些婚服,被惊艳到,有的则是知道被天成阁掌柜选上的姑娘,最后大都鱼跃龙门,就算不是被大官看上,也会被一些官家小姐请去,日后前途大好。
央央好不容易从一群人中挤出来,找到天成阁的伙计,伙计邀请她进内庭相候,说是掌柜待会就回。
这时内庭一面屏风之隔的花厅中,站着一位一身玄色衣袍、一看就身份不凡位高权重的年轻男子。
昨夜还被戚央央咬了一口并且制服的残影,此时也出现在花厅中,给年轻男子禀报事情,
“主子,事情已办妥,同戚氏在一起的那位荆王幕僚已经被引走。”
裴陆戟点了点头,目光又经意瞄到他手腕上的牙印,心情更抑闷了,“手上的伤,赶紧去包扎好。”
残影在他手底下做事那么多年,以往所受的伤比这重多了,从来也没见他主动关心过,这次突然来关心他这种稍不留神就快愈合的小伤就很奇怪。
正要谢过主子的关心,哪知他突然咬牙切齿警告了一句:“以后再敢让她咬你,我先剥了你的皮!”
残影心悸不已,心道昨夜那情况,这事哪是他能控制的,可他也不敢那么说,只能讪讪地应“是”,然后恭谨退下。
帘幕被撩开,一阵独属于女子的甜香送了进来,隔着屏风的阻挡,他知道,她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裴陆戟手中握紧了那个被丝绸包裹好的琉璃瓶子,薄唇紧抿。
那天成阁的伙计给戚央央沏完茶后,便回前屋继续招待客人了,屏风那边便静了下来,只剩风吹起檐下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的心也随那阵风铃声,七上八下的。
原本他揣着那琉璃瓶过来的时候,是满心愤懑的,他要得到她的解释。他觉得,就算是她认错了人,这些年来,既然她口口声声说过那么多“喜欢他”的话,她如今不爱了、不喜欢了,也总该给他一个解释,给他一个说法。
可是,等他真正等到她来,就隔着一面薄纱屏风的时候,他又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那一日,是他亲自抓着她的手按下的红泥印,也是他在她眼皮子底下拆散了她姨母和他父亲,他亲自唤人来抓她,亲自送走的她...
如此,他还能说什么...
这种憋闷着,想抒发又抒发不出来的酸涩,把他腔内的每一根骨头都泡进了能融骨化髓的液体中,身体里的每一寸一缕,都跟着酸腾刺痛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这种不舒服的感觉,这种窒息的感觉,从他得知了姓沐的那位存在后,就越发明显起来。
他让残影去从中搅和荆王内部的事情,好能临时遣走他的时候,他甚至想过,顺便把他杀了,一了百了。
但这个可怕的念头只刚刚升起,就被他强行灌下几颗药给压制下去了。
不是因为他有多良善,而是...他知道,一旦姓沐的死了,以她的脾性,殉情之事不是做不出来。
一想到这样,他觉得胸口的地方更闷了,一股酸涩在体内肆意流窜着,酸得发麻,疼得厉害。
他正难受着的时候,内庭刮起了风,风将屏风那头女子的手帕,吹到了他这边,落在了他足下。
手帕上的青山江河苏绣,和隐藏在江河里的小小的“恩”字,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愤怒地捡起那张绣帕,然后就听见屏风里女子清丽的声音传出:“小哥,那是我的帕子,我能进来捡一下吗?”
眼看她就要进来了,前屋那边的伙计突然回来了:“姑娘!姑娘!掌柜回来了,请姑娘跟我来吧!”
央央本想捡完帕子再跟他走,可他冲进来一回禀完,就立马转身往外跑,她生怕跟不上,就只能暂时放着帕子不顾,拎裙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郝掌柜是个精明的人,央央她一开口向他旁敲侧击,他立马就有所察觉,并且歉意道:“姑娘,对不起,我知道你求我这天成阁,必定是有要紧事,但是这铺子我如今只有打的权力,其余的...要不你去京城找裴世子。”
戚央央心灰意冷,连帕子都忘了去捡,垂头丧气勉强地说着一些场面话来圆场,然后离去。
郝玉叄与她道别,进去内庭打算换件衣裳再出来招呼客人,谁知进去一会,衣裳还没来得及换,就急匆匆跑出来,去追戚央央。
“姑娘!你先等一等!”
“我知道姑娘刚刚这么问,是意在想看我天成阁的账本,是吗?请姑娘随我进来。”
郝掌柜这么把话挑明来讲,着实吓了央央一跳。
央央也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但是,机会就在面前了,若是连去看一看究竟的胆子也没有,父兄的冤屈就根本不可能洗掉了。
她在原地犹豫了好久,把鞋尖的珠子踩掉留下记号,跟随郝玉叄进内庭。
跟随他进内庭,越过那道屏风,经过那长在一片紫藤花上的花厅时,早已不见了那抹站着的人影,她那张这段时日花不少心机绣好的帕子也不见了。
来不及惋惜,只能继续跟上郝掌柜的脚步,来到他的账房。
账房在正屋的西边,是一个很少人往来的地方,有一扇很小的窗户,开在屋子顶部,屋子旁边长着一棵高大的银杏树,枝叶几乎漫到顶部的窗户。
那扇顶部的窗没开,走进去以后没掌灯,就是黑漆漆的。
戚央央跟着走进去之后,郝掌柜就旋身一下子走出账房,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将账房的门关上,将她反锁在里面。
“掌柜你!开门!开门哪!”
面对屋里人的拍打,郝掌柜贴在门边苦口婆心道:“丫头呀,你和你夫婿应该是有点误会,你们有事情好好说,把误会解开就好啦,不要犟嘛...”
“你要看账本不就想查明那桩现在闹得沸沸扬扬的,车壁之役贪墨案吗?我已经把账目和证据都给你夫婿,昨日你来时,我还都不知道原来你就是裴世子那位负气离开的妻子,原来你就是盈盈的女儿啊,你夫婿会帮你彻查此案还你父兄清白的,和你和离也是迫不得已的嘛,你不要误会他啊...”
说完,他手边的大锁一铐,把门锁死了。
央央感觉通身寒凉,此时已经适应屋里的光线,转身一看,就看见那抹清冷矜贵的身影,几乎融合在那片暗色中。
顶方微弱的光线透入,伴随着被风吹拂的葳蕤树影,便稀稀疏疏落在他身上,像极了一尊用玉砌成的神佛,通身透寒,冰冷而没有感情。
“你到底...跟郝掌柜说了什么?”戚央央如今是越发觉得他厌烦了,“明明是你联合别人凭空诬陷我父兄,让他们死后也不得安宁,现在又装什么?把我关在这算什么?安的什么心?”
裴陆戟的身影慢慢从那片阴影中走出来,朝她走近,脸色不虞,口吻极冷道:
“别用你那嫌恶的眼神,来看我。”
第35章 他缓抬她下颚:“你变得..……
戚央央眼见他逼近自己, 那看似瘦削颀长的身体靠近时,竟如山岳般有压迫感,让人喘不过气了。
“你竟然骗郝掌柜, 明明是你亲自抓着我手按下的手印,你怎地好意思说, 跟我和离是有苦衷?你与我和离, 逼迫我姨母和离, 难道不是为了报复吗?你怎么好意思说成是有苦衷?”
她对这人厚颜无耻的认知又刷新。
“你把我身份告诉郝掌柜, 又不知用什么办法欺瞒他,装成一副深情, 想要帮我父兄平叛的样子,把可以翻案的证据从郝掌柜手里骗来, 你能把我这条路截断,想必其他的路也是, 反正我人已经被你抓到, 你说吧, 到底还想怎么样?要我死在你手里让你泄愤吗?”
她说着, 已经“噌”一声从头上取下簪子。
裴陆戟与她凑得极近,近得几乎可以看清她瞳孔深处情绪。
昔日一见着他就打自内心发出的那种亮光, 已经完全看不见了,那是一种陌生的、他从未见过的她。
早有预料过她有此厌恶反应的, 但面对时还是忍不住难受。
他用手缓缓抬起她下颚,轻轻地笑了,“你知不知道, 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简直就不是我以前认识的戚央央了,你看我的眼神, 跟以往截然不同,像变了一个人。”
“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
“是不是,我如果只是我的话,你当初,就根本不会为了我做那么多的事?因为我不值得,是吗?”
他用冰凉的指腹摩挲她光洁的下巴,另外一手打掉她手里的簪子,从前面禁锢她两手,她挣扎不得,只能被迫承受。
“你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戚央央无奈又悔恨,此时也只能被迫仰着头看他,“想报复你就麻利些,何必同我这样一个,被迫捆绑一起五年、嫌恶至极的女子待在你最讨厌的,漆暗之中??”
感受到她下颚有些发抖,他知道她有些累了,便松开了她下巴,改为伸手捞住她后脖,让她靠在自己肩膀。
“其实我知道,你少时教我捉萤虫,来到漆黑的河堤边,萤虫还没飞出来的时候,你也在害怕得发抖。”
“在羌北的活死人墓里待过,在黑暗中踩过冰冷的尸块,又怎么可能不惧怕漆黑?”
“可你心中总有一股冲劲,你可以为了你爱的人,去克服一切难克服的事情。”
他将怀里裹严实的琉璃瓶打开,露出萤石幽幽的光芒,屋里变得没那么昏暗,台桌柜椅都清晰可见了。
“只要看清楚足下的路,就不那么害怕了是么?”
他声音低柔起来。
戚央央被他逼压在门闩边后背硌得疼得厉害,她没忍住往前将人一推,他手里的琉璃瓶便“砰”一声,碎在了地上。
“裴世子,请你一次性说明白,你今日来,又把我困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到底是想怎样?我很笨,请你不要故弄玄虚,我听不懂。”
她没好气,见他松开了自己,便活络手腕揉揉被硌疼的后背。
裴陆戟定定地看着地上被摔碎的琉璃碎片,那块伴随了他一路,被他用手抚得棱角都开始有些光滑的萤石,此时也被摔得一分为二,静静躺在一片碎琉璃中。
看着她无动于衷的脸,他气着气着便无力地笑了。
“戚央央,你想替你父兄翻查案子,为你戚家和甄家翻案、正名,是吗?”
他蹲在地上拾捡那堆捡了也没用的碎片,淡道:“给你个机会,不想我毁掉天成阁那些账本的话,从现在开始,听我的。”
“或许,我会帮你启动三司会审,翻查案子,否则,以你的身份,就算有荆王相助,以荆王如今在朝中尴尬的地位,也是很难调动三司重审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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