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来到的时候,他浑身都发起了高热,异常凶险。
修竹在一旁十分着急,“大夫,我们郎君情况如何了?”
短箭被拔出来后,大夫一直忙着给他止血,床帘内外一股浓重腥味,满屋子端着血盆进出的暗卫,看着确实吓人。
大夫见他的血终于止住才敢松口气,此时他双腿也已经虚得走路会晃,从榻边步下来,用袖子擦了把汗把额边都擦红了,道:“这位郎君所受最重的伤已经处无碍了,身上还有其他擦伤、磕伤、勒痕那些也不大碍事,就是...他右手手筋,因为过度拉扯伤得有些严重...”
“我看郎君好像是读书人,这右手...日后就算休养好了,恐怕也对他有一定影响。”大夫叹道。
第41章 他觉得只有被她勒杀关头才能……
大夫说完没多久, 裴陆戟就醒了,自己披着一件干净的白袍走出来。
修竹看见他下床走出来,慌忙去扶, “郎君你...下床做什么?”
“我这手养不好了吗?”他淡淡地对着大夫问。
“日常生活应该影响不大,就是不能再做一些精细活, 像是弹琴、画画什么的, 写字也会有点点影响。”
大夫说完, 修竹也明白, 这对世子而言,意味着什么。
倘若世子只是一个普通人, 或者即便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可能也不会如此痛心。
可世子他是京城第一公子啊, 他自幼便才思敏捷,才华过人, 经他手写的丹青、笔墨, 无一不被文人争相抢着收藏, 是百年难出的才子。
第一公子从此以后, 就要因为受伤而无法再拥有精湛的画技,琴技, 甚至是书写了。
大夫走后,修竹见他独自一人披衣坐在外间沉默着, 以为他是因为自己手的事,便过来安慰道:
“世子,你...手, 手的事情应该还有转圜余地的,大晋的名医那么多,日后...日后让宫中的太医再...”
裴陆戟抬眸瞟了他一眼, 捂胸忍不住咳了一下,皱眉:“大夫刚不是说了,日常生活影响不大吗?念叨什么...”
修竹一愕,“世子你不是,因为手的事...”
“我又不靠这些花拳绣腿之事立足,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爱好,没了就没了,有何好惋惜的?”他嫌弃地看着修竹他那不争气的模样道。
听世子这么说,修竹觉得好像也有道,这于别人而言,是惊天的才华之事,其实不过是他家世子用来闲暇时间抒发一下情绪,用以打发时间的玩意儿。
他家世子才及冠没几年,就已经位居朝堂正二品兵部尚书之位,整个朝堂天下他都有资格谈论,他的能耐、他的手腕、他的谋略...都无一不叫人惊叹,那些才是他的立足之本。
只有那些眼皮子浅,没见过大事的井底之蛙,才会拘泥于拿世子的才华跟秦家那位大姑娘配一对,可其实论能力,论这些,秦大姑娘她怎么配得了他们世子?
也就...也就...
修竹心底深处悄悄想着,也就戚姑娘...原来的裴少夫人,她无论心性,还是毅力上,还有那股化无为有的冲劲,才是最配他家世子的。
他陷进思考的时候,残影跳窗进来跟世子汇报事由了。
因为裴陆戟身子还不大好,需要修竹看顾着,所以汇报的时候也没有让他出去。
“回禀主子,查出是何人泄露戚氏行踪的了,是荆王幕府一名小主簿,被秦家的人收卖了,供出了戚氏此行的任务,秦家派人来刺杀,怕是快要查到主子身上了,主子要早做准备。”
“那位小主簿此行有跟到彭州来吗?”裴陆戟问。
“有,他就是协助沐将军此行处置荆王叛变旧部的主簿,与沐将军有患难情,二人关系非常好,他就是利用沐将军对他的信任,把信息传递给秦氏的。”残影道。
裴陆戟捂着胸口不停地咳嗽,咳了一会缓下来,眉头皱紧,喃喃自语道,“戚央央你厉害了,这回找了个蠢的,可有你受的...”
随后他便命残影道:“偷偷把那小主簿抓来,不管用什么刑,务必撬开他口,问出他还交待过什么秘密给秦家的人,至于荆王那边,姓沐的也不要惊动,等拿出证据再把证据和人丢回给他们自己处。”
残影应诺后,又给世子禀报了一些细小事情:“戚氏没让云影的人护送回去,云影他们只敢远远跟着护送。”
“为何?”世子咳了几声追问。
“云影等人把她送由天成阁经过的时候,她不知为何,看见天成阁的小厮将打扫出来的废弃物搬去扔灰坑烧埋,竟冲了出来把火扑灭,在里头翻找着什么东西,随后,沐将军就看见了她,也冲出来...”
残影事无巨细将当时发生的情形叙说一遍,听到最后,裴陆戟的咳嗽越发剧烈,最后,竟再次咳出了血。
修竹慌忙叫住残影:“好了!好了!够了!别再说了...”
“住嘴!”裴陆戟用拇指揩掉唇边咳出的血,呵斥修竹,然后同残影道:“继续说...”
残影只好遵命道:“沐将军后来...帮她把整个灰坑里的废弃品都翻了一遍,后来有附近来扔废弃物的人,也抢着接过人家的弃品,一个人闷头在那里翻,却连一句要找什么的话都没再问过戚氏,而戚氏...”
“她如何??”裴陆戟状态看起来很差,边咳着边溢血,手边擦了又擦,却总也擦不完。
残影也犹豫了起来,声音也小了,“戚氏...她哭了,哭着抱住沐将军,说他傻。”
“傻...哈哈哈...”他擦掉血笑了起来,“不...那哪是傻啊...”
“他是...蠢!!”
裴陆戟自欺欺人地笑了起来。
是啊...这么蠢的人,曾经他那么厌恶生得蠢笨之人,总觉得这些人不光脑子不灵光,还总有一腔多余到简直泛滥的情感,这些都是他所轻视的。
可是如今,他却被这种他完全看不透的人,惹得他心烦,痛苦不堪。
笑到最后,他觉得气力用完了,彻底虚脱下来,眼神黯淡,一丁点光都照不进。
“你们退吧,我想好好休息了。”
残影应声退下后,修竹依然杵在这里不肯离开。
“世子...”他看着他家世子那个孤独凄凉得像被抛弃的身影,于心不忍。
“不是叫你退下,没听见吗?”裴陆戟的声音低沉平静得像个垂死之人。
“世子,你本就爱少夫人,为何不把她找回来,好好跟她说清楚呢?”
修竹没忍住提了一句。
裴陆戟的声音如同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森寒:“谁告诉你,我爱她?”
他叹息,“世子,都这个时候了,你不心疼自己,小的也心疼你啊,你明明就是爱着少夫人的,要不然的话,你刚刚也不会那样叮嘱残影做事。”
“世子向来是个不爱管闲事的人,可刚刚为何要让残影去把那供出少夫人行踪的小主簿抓来拷问,还要拷问过后找到证据再把人和证据丢回去让沐将军他们处?”
“说到底,世子不就是放心不下少夫人,觉得沐将军笨,又爱被情感所蒙蔽,是个心软至极头脑发热的笨蛋,怕他处不好这些事,给少夫人留有后患,才会插手帮忙处。”
“不但如此,世子今日在郊外之时,少夫人有危险,世子第一反应就是舍命相护,明明自己救下少夫人,在少夫人误会了你之后,却又一句话也不说,任由她误会你,还...还想杀你...”
“你就是认定了自己没护好她,因为愧疚才如此,难道不是吗?”
在修竹的声声质问声下,裴陆戟已经没力再生气,他的皮肤向来白皙,却又不似一般文人看起来文弱,修长而白皙的脖颈处、喉`结靠下一点的地方,一条清晰殷红的勒痕赫赫入目。
可想戚央央她并不手软。
当时暗卫都已经赶到了,就要制止戚央央的时候,又被裴陆戟暗暗比出的手势所阻止。
因为...他是觉得,大概只有被她勒杀这种关头,才能真切体会出当初她陷入苦境,他没有出手时,内心的感受。
大概也是像他这般的苦涩,和难过吧。
还有她如今遇到危险,已经不会再喊他名字,而转而喊别人的名字,以前死也不肯让别人说他一个“疯”字,连自己和府里的人不小心说出也不行,甚至视那个字为禁忌,可如今,却接连地用此字骂他...
“我...不爱她,感情什么的...我不需要...”
“你退下,我...累了...”他手肘支在桌上以拳头抵住额角,闭目的神色,看起来真真是累极了。
修竹见状,只好告退。
·
翌日,戚央央如约而至,可来到账房却没见到裴陆戟。
修竹拿着一轴卷轴出来,交给她,道:“世子命小的等戚姑娘来,就把这画给姑娘你。”
他说话的语气客气了许多,也疏离了许多,央央却没觉得不妥,伸手接过卷轴,展开一看,眼神一亮。
“是...那天那幅...”
“世子说了,今日姑娘可以在此地自由地歇息,时间到了便自行离去。”
修竹把裴陆戟交代的话都同戚央央说了之后,央央便拿着卷轴转身进屋了,半句话都没有再问。
是修竹后来没忍住,上前追问道:“戚姑娘都不想知道,世子他今日为何没来吗?”
央央一怔,“那肯定是因为他没空来啊,难道不是吗?”
修竹想起世子嘱托,顿住,呐呐道,“是...确实是这样,没错...”
他怏怏地转身出去沏茶,然后端茶,奉点心,动作稍有麻木迟缓地做着一切,目光在静静留意屋里的人。
只要她稍有疑惑的样子,或者张口想问的样子,他会立刻不顾世子的命令,毫不犹豫告诉她实情,可是她没有,她真的没有!
不仅没有,她坐在书案旁拿着笔和薄绢覆在画作上临摹的时候,还把画作给弄脏污了,修竹这下真的没忍住,上前失声道:“戚姑娘!这可是世子此生最后的绝笔画了,你怎狠心弄毁它啊...”
第42章 他...死了 ??
修竹突然冲上来, 抱走画拼命用手擦拭墨污,然后坐在地上没忍住哭得像个孩子。
戚央央被他这行为给吓到了,
“修竹, 你...”
她不是故意弄脏画卷的,只是想将画里的青山江河临摹到自己手绢上, 作为绣样罢了。
这也只是裴陆戟随手即兴所作, 当初他不也说已经扔掉了, 可现在看着修竹抱着画哭成这个惨状, 她不由皱眉瞪大了眼睛:“你们世子他...死了??”
修竹被她这狼心狗肺的样子给气到,哭得更惨, “戚姑娘你...戚姑娘你...你...你真有那么希望世子死吗?竟然那么咒他!世子他只是身体不适没来而已,你用得着诅咒他死??”
戚央央被他痛哭的样子弄傻了, 困惑道,“不...不是...那你干嘛这副模样, 说什么绝笔, 还哭得这样惨烈, 我还以为...”
“可我昨日走的时候, 他还好好地走过来,颐指气使地让我今日照常时间过来, 别迟到的呢,怎么就突然连见人都见不了了, 他伤得很严重吗?”
在戚央央的意识里,他看起来虽然惨兮兮的,浑身挂满血口, 但能走能动,还能用讨厌的语气同她说话,就证明他好得很, 而且,也不止他受伤啊。
她自己膝盖也擦破皮了很疼好吧?
再说了,这明明是他发神经要拉她一块赴死,突然上马来让马加速跑,然后抱着她跳马的,能算她头上吗?
可看到修竹哭得这么惨,她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啦,你别哭啦,男人大丈夫怎么动不动就哭,以前都没发现你这么爱哭呀,你这哭包。”
被戚央央这么定义着,修竹真的有冤无处诉。
昨日大夫看完世子后,说了他右手得好好修养,要等筋骨长好了才能用,可是等筋骨都长好的话,那手的灵敏度就远不及以前,作画或者写字可能永远没办法回到以前的巅峰水平了。
世子昨日听完残影的禀报,猜也猜的出来戚央央跑去翻废弃品是为了什么。
于是,他屏退了众人后,自己一个人悄悄地将那幅压在箱底的,未曾来得及润色完的青山江河图,拿了出来,忍着右手得剧痛,咬牙完成了。
等修竹端着要更换的伤药进来时,便看见他薄衣打湿,浑身冒着冷汗,在作画的情景。
世子那副模样,不知让人有多心疼。
可他答应了世子,无法再对戚央央多透露半点。
而且世子今日不见她,也不是因为身体的原因,而是...
世子他说,他这几日想一个人静静。
此后的一段日子里,戚央央依然每日过来天成阁这边,只是都是修竹接待她,裴陆戟依然像一抹见不得光的影子,深深地躲藏在暗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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