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戚央央就安安分分地自己练一练画,后来知道裴陆戟不会过来了,就胆大得干脆带上绣品过来绣。
她刺绣的时候不像旁的女子安分恬静,要是旁边有人的话,她会耐不住寂寞叽叽喳喳同他说话。
修竹就被迫成为那个陪她说话,帮她排解刺绣时寂寞的调解。
“修竹,你看我这个线颜色用得跟画中色调匹配么?要不要再用深一点的颜色?”
“昨日我回去的时候,念叨了一句想吃冰糖栗子,结果还真有一个小孩半路截停我,给我送冰糖栗子!”
“你们世子这画工还真是好,好到我都不知道这刺绣要怎么绣了,明明这上面的线条都是一模一样按那幅画临摹的,怎么绣出来就不是那个感觉呢?”
“我告诉你啊,我不是绣工差啊,之前我一晚上就能赶出一个绣工了,可现在...我线拆了又拆,好像怎么也绣不出那种大气的感觉,这问题是出在哪呢?几天了这框架还绣不出来,怎么这么难啊...”
修竹就会一边听,一边耐心地宽慰和回答:“戚姑娘稍安勿躁,或许再用深一点的颜色试试,姑娘除了冰糖栗子,平日还吃些什么能高兴些?这绣工不差,绝对不差了,姑娘只是需要多一些时间,大作品都需要细琢慢雕的...”
他下去把冷掉的茶水换掉之后,经过院子角落那栋阁楼,走上二层,静静地禀报。
裴陆戟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沉默地任由修竹给自己换着药,透过二层半掩的菱花窗,目光一直落在院落凉亭里那个对着针线皱眉的姑娘。
“她喜欢的话,今日让云影偷偷护送她回去的时候,让附近街道的商贩都卖这个冰糖栗子。”
“我这有一些漳州产的丝线,用这个再搭配一些稍微深点颜色的线,用戳纱针法,就能勾勒其中神韵。”
“或者你找机会把她绣品弄过来,我来看看框架上出了什么问题。”
世子前些日子一直口口声声说着不爱姑娘,可如今又为了她的事忙前忙后,尽心尽力就为了让她高兴,修竹又有什么不明白的。
“世子,”修竹忍不住劝道,“世子想对她好,何不亲自过去教呢?”
裴陆戟头一摇,“她不会在意谁来教,我去了又能怎么样?”
“请恕小的多事,世子在这边躲了几天了,是怕戚姑娘看见你的伤会愧疚吗?”
“她有什么好愧疚的,都敢勒我了。”裴陆戟淡道。
“那是为何...”修竹顿了顿,又重新道,“姑娘今日又问了小的,世子如若不需要她,可否明日起就不来了,姑娘还说,当初世子答应过她,她听世子的话并且来这里听世子差遣,世子就帮她父兄翻查案子,不知道是否还作数了...”
裴陆戟捧在手边的药都凉了,还没喝,目光仍停留在窗外的人儿身上,嗤一声笑道:“她都这样了,还敢问这个问题,你问一问她,本世子当初是答应过,她若听话了讨得我高兴,就帮她,可本世子是受虐狂,需要她勒脖子,还是喜欢大发善心,让她来这里干自个的事?”
修竹不语。
修竹告退转身离去时,裴陆戟又叫住他,“让她继续每日来天成阁,我让她来天成阁是为了什么,你清楚得很,至于她父兄的事...她日后自然明白。”
世子虽然嘴硬,什么都不肯说,但修竹还是明白,他这几日其实都在逃避。
逃避自己的心。
因为他跟他说了,他爱她,他在犹豫和逃避。
重新回到凉亭中,修竹把沏好的热茶给戚央央续上,央央笑着跟他说谢谢。
见她抿了一口茶,又无比认真地低头拆线,修竹忍不住好奇道:“戚姑娘绣这帕子,是自用吗?可未免有些不符姑娘家的气质...”
一谈到这里,戚央央双眸发亮,甜蜜地笑了,幸福掩盖不住道:“这是...一个秘密,送给一个很重要的人的。”
在国公府待了这些年,修竹不是不了解这位前裴少夫人的,她从前围绕着世子转,每次为世子做事时,就是这样一副熟悉的笑容,可上回见她勒紧世子脖子,一副真的要置他于死地的模样,已经能肯定不是给世子的。
不是给世子的,那...
修竹恍然大悟,世子盯着她在刺绣的时候,眼神里掩压不住的嫉妒和发狂。
也明白世子到底在气什么。
可即便如此,世子他...
想起来世子刚才塞给他的漳州蚕丝线,掏出道:“戚姑娘,江河线条的部分,或许试着用这种线。”
戚央央接过修竹递来的线,看着那纤细坚韧,又不失柔软的蚕丝线,真真是刚好能绣出江河湖海的宽韧和水的柔情。
“妙!用这种线真的极妙,修竹,你太厉害了,这样的线都能被你找到!”
修竹苦笑,哪里是他厉害了,明明就是有人不惜以自己会嫉妒到发疯为代价,也想讨她欢心,可偏偏又不肯露面,风头便全让他沾了呗。
“没那么夸张,小的并不难找,随随便便就有人给小的送上来了。”
他说的也没错,不管戚姑娘如今想要什么,他家世子都会随随便便送上来的。
可戚央央想的却是英国公府家大势大,修竹作为一个一等下人,偶尔会有人巴结给他送些好东西,也再正常不过。
“对了,戚姑娘刚刚不是说想采一些花回去吗?后院里正好开着一片极品的牡丹,小的带姑娘过去看看。”
戚央央放下了绣品,跟着修竹走了。
这是一些品种极为罕见的珍贵牡丹品种,就是以前在国公府也很难得见的,戚央央一看就知道了,连忙摆手道:“这...这些是郝掌柜好不容易收集的吧?难得开花了,我摘了不妥。”
修竹却熟稔地解释道:“不,这些是昨日刚刚从京城运来的,刚刚小的不是说了吗,这些东西都不难找的,随随便便就有人给小的送。”
其实本想将金丝皇菊送来的,可戚央央先前说过,不喜菊花了...
戚央央想着修竹这贵门豪奴在外头还挺吃得香,便忐忑地收下道:“当...当真不会浪费吗?”
“不浪费,反正给小的,小的也不懂欣赏。”修竹道。
“那...好吧。”恰巧前几日她见江恩卿卿审犯太久弄至头痛,以前她看过些医术上说,用花的花瓣入药泡脚能通经脉、缓解头痛,原本想着得空去郊外随便找些不值钱的野花捣碎了做的。
戚央央采完花拎着一大篮子回到凉亭,打算继续绣,拎起绣架一看,顿时傻了,慌忙叫住修竹:“这!刚才有人动过我这绣品吗?怎么好像感觉不一样了??”
修竹心里有数,却装作不明道:“戚姑娘感觉哪里不一样?不是跟刚刚离开前一样吗?小的记得姑娘当时就是绣到这个部分没错啊。”
“是绣到这个部分没错,但是...”央央其实也说不上来,感觉有变化,但又感觉好像本应如此,
“可是我怎么感觉采完花回来,这些原来我不满意的框架,突然间好像被注入灵气一般,都流畅活了起来呢?”
修竹笑,“那大概是因为,出去转转心境变了,其实小的一直就觉得姑娘绣得够好了,是姑娘对自己要求太高,给自己施压罢了。”
“是...这样吗?”她疑惑,但习惯性地很快将烦扰人的事情抛诛脑后,笑道,“算了,不想了,继续吧。”
修竹应付完,转身的那下,感觉嘴都笑僵了,同时也对他家世子钦佩不已,早就清楚他家世子才华横溢,样样精通,只是没想到,在女儿家的刺绣上,竟也难不倒他。
第43章 他渐渐露出笑意,哑声:“她……
从天成阁到戚央央下榻的客栈一路上, 皆由云影带人连夜挖地埋入了精良改造过的牛皮吹制气囊,用于沿路对一两里外的杀手进行追踪和反追踪。
当初裴陆戟让残影安排云影等人在沿路设障,便是为了未雨绸缪, 以防秦相会派人像现在这样找出戚央央踪迹,斩草除根。
他借着巡视粮草为借口, 悄悄前往来找戚央央, 也不是真的为了要找她的茬, 给她添麻烦, 而是因为了解秦相那个人。
当年崔氏为太子立功,却反被搜出罪证全族入罪, 一方面是皇帝不愿再被崔氏左右,但另一方面...同秦相是脱离不了关系的。
他本来是不宜露面的, 之所以在戚央央面前露面,又冒着风险坚持带她去郊外学骑, 不过是想要弥补先前自己所忽略的事情。
希望她能高兴些, 还有...遇上危险, 他不在时, 也有逃跑自保的能力,不至于再像淮东那一次, 摔得那么重。
只是她好像都不大喜欢那些以前曾经喜欢过的事情了,如此, 他也能遂了她的愿,不再出现在她面前。
“回禀世子,那名主簿泄密的罪证和罪状已经连人一起送回到那位沐将军手上, 可是沐将军只是把人拉到戚氏面前磕头认错,打一顿后上报荆王,然后将其赶走。”
听着残影的汇报, 坐在堆叠公文案前的裴陆戟左手握着的笔杆顿时捏开几瓣,气笑道:“这种吃里扒外还利用他的叛徒留着不杀,竟然打一顿就轻飘飘放走了??他是傻子吗?”
“因为那名主簿在沐将军落难时施舍过一顿饭,又带他引见了荆王,他要还恩,而且...”
说到这里,残影有些说不下去了,“他...他还帮着那主簿说情,希望戚氏能原谅,而戚氏...戚氏...”
“行了,你不必说了,”裴陆戟用手揉着前额,“不用说我也知道,她定然被他一说,就立马点头答应。”
残影心想主子猜得很对,但是还有一点他没敢告诉他,戚央央不但着了沐江恩的道,他一说就答应,还满眼放光地夸赞沐江恩知恩图报、有情有义,是真正的君子。
他觉得主子知道了定然会当场气死,所以只好把嘴巴捏紧了。
修竹前来给裴陆戟的右手换药,见他今日处这些公务处得极快,就知道他心情不错,忍不住道:
“残影把罪证和那名主簿送过去以后,戚姑娘就会明白世子的一片苦心了吧?她上回不是误会了世子吗?这下她该知道世子不是故意拉她下马的了吧?”
裴陆戟好心情地阖上公文,伸出手来给他,一脸平静道:“做这些又不是为了让她知道,她爱误会不误会,与我无关。”
“是是是,”修竹笑道,“这么一来,荆王也能知晓是秦氏,就能早日作出防范了,只是世子费尽心思隐藏自己,这么一来,被戚姑娘知道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告诉荆王。”
“荆王知道了也没关系,当时我选择不让荆王知道,是想让劫囚的事显得逼真些,如今人已经到了荆王手上,相信荆王知道了,也会帮忙掩护的。”
说到这里,修竹犹豫了一下,还是再次劝道:“世子为了戚姑娘煞费苦心,虽说不告诉她也是保护她的一种,但是...小的是真的不愿意看着你们因为这些误会而真的分开,小的看戚姑娘...已经对那位沐将军...”
裴陆戟垂睫不喜地望着被包扎得密不透风的右手,随口道:“就算没有误会,她也不会回来的。”
·
裴陆戟在一定程度上,还是挺了解戚央央的。
但他没想到,她能没良心到那个程度。
因为把那主簿交还沐江恩处的事,戚央央已经知道了裴陆戟这些日子不见她,其实在养伤,今日她随意拎了几个橘子就过来了。
修竹见她来的时候,格外欣喜,殷勤地叫了声:“戚姑娘,你今日来得很早啊。”
他一面期待地看着她,果不其然,戚央央开口就直接问:“你们世子,他那天受伤真的挺重吗?”
修竹激动到不知说什么好,背转过身去把欣喜的五官胡乱揉搓一顿后,转回身去面对央央的时候,就恢复成有难言之隐的模样,“戚姑娘,这...小的也不知该怎么说,你就别问了,反正...这事既然已经过去,过多去纠结也没用,世子也说了不碍事的。”
戚央央吁了口气道:“既然他如此明白事,那很好,这里有些水果你替我给他,日后也请他不要再多管闲事,说真的,那日若不是他执意要带我去骑什么马,也不会遭遇这样的事,若不是他从中阻挠,账本我也一早能拿到,说不定已经离开彭州,也就不会因为彭州一行拖了那么长的时间,导致军中有人把持不住,出卖了沐大哥!那沐大哥就不会如此伤心!”
修竹瞪大了眼睛看她,咂舌道:“戚姑娘你...怎么说得出如此没良心的话呢?”
“倘若觉得我没良心的话,让你家世子走便是了,既然和离,我们大家好聚好散。”
“但是如果他还想些别的,那请恕我无情了。”
“朝堂之事波诡云谲,极其复杂,不管我看不看得明白,我也不想看了,我一生之所求,其实极其简单,不外乎我在意的人能开开心心,我日子过得安稳,做事求尽心,求无愧,不必大富大贵,只求顺心如意。”
“你家世子看了我这么多年都不能看清楚的话,也求他别看了,有些人兴许生下来就不合适谈感情,也许天生更合适参与到更复杂的事情中诸如朝政博弈啊、政治党争或一切的阴谋阳谋,那些事谈感情的话就不大合适了,比较适合天生凉薄或者寡情之人,我这么说也不是在阴阳谁,或者批判谁,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我是真的觉得不一样的人就该去追求不一样的事情,没有高贵低下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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