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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方时祺，今日成婚。她得扮演好自己角色，不能让家人忧心。
“我没事，舅母。”她反过来安慰妇人。
两个孩子都没事，姜李氏渐渐平静下来。听到时祺软糯唤她，声音不像之前那样疏离，疑惑低头看着女郎。
不知是否是自己错觉，半天未见，时祺脸色突然变好很多。或许是胭脂遮掩去她苍白病态，惨白欲死愁绪从眉间散开。
仿佛垂死枯草，获得甘霖滋养，焕发新生。
古言，人逢喜事精神爽，不无道理。
“时祺，你……”姜李氏讷讷，欢喜不已。
“我很好，您安心。”花瓣眼温软乖巧，这是最能拿捏长辈喜表情。
“好好好。”妇人双眼湿润，激动说：“舅母一时看呆了，时祺今天美得像仙子下凡。”
不是像呢，方时祺心想，她据说就是神明转生。
记起夜半妄念在雍鸣书房内看到画像，细细看来，这张脸跟妖神比较还缺一份雍容明媚，悲悯端肃。
那是雍鸣挚爱模样。她现在可模仿不来。
只一样，妖神身姿纤长秀润，而她，枯瘦矮小。
可谓，云泥之别。
他用两种笔法将两世女郎画作两样。说明他心底分得清清楚楚。
那他，是依旧深爱妖神时祺，还是已然爱上方时祺呢？
她没有妖神记忆，未来一眼到头，十八岁身死。不能游历山川，看尽红尘，历练养心，怎能养出妖神那般矜贵与杀伐。
菱唇冷笑，望向门口。雍鸣，你让我信你，我能信你么？
你何时能来？
她看不到也感受不到他。倒是与扒着门边偷偷观察她的一双双乌溜溜紫葡萄大眼睛不期而遇。
其中一双哭得红肿，好不可怜，不是小表弟姜乘风是谁。
自被妄念夺去身躯，她已经许久未见家人。看小家伙伤心样子，内心一软，招手，唤他：“乘风，怎么不进来？”
一串黑溜眼睛齐齐看向小胖子。
他们有的是今日参宴宾客孩童，也有四邻稚子，婚宴遇上，大人们忙着应酬，他们玩到一处。
奶娘丫鬟们远远跟着，不好冒昧冲撞，站在院内。
幼童倒没有那么多顾忌，听着家里人路人私下说得多了，十分好奇倾城美人长什么样子。簇拥着姜乘风就来了。
“姜二郎，你表姐叫你哎。”
“你没听到么？”
“他羞愧呗，身为郎君跟小娘子一样哭鼻子，羞羞脸，哼！”
“你干嘛说他，你姐姐成婚，你难道没哭么？”
“是啊，我听他哭得可大声了，可他姐夫塞了一嘴饴糖给他，好甜，他就忘记哭了。”
“这个贪吃鬼！”
十多个孩童叽叽喳喳，围着姜乘风，他不进去，大家也不敢进去。
“你表姐好美哦，像仙子一样。”一个稚嫩嗓音挨在姜乘风耳边小声说。
“嗯。”沙哑小嫩嗓闷闷回应：“她是我看好的媳妇。”
“你媳妇？”
小伙伴们震惊瞪大眼。一群小童最大不过五岁，对媳妇这个词还很陌生。
“你这么小，她那么美，你们一点不般配啊！”有人天真无情打击他。
“什么啊！”小胖子听到，气的跳起来：“我也在长高长大啊！”
稚童以为他要动手打人，齐齐退开一步。姜二郎虽然脾气很好，总是笑眯眯，可谁要说他表姐不好，他很会揍人。
大家都知道他哥哥姜乘南是梅山有名纨绔子，拳脚功夫不错，姜乘风在武力方面深得其兄真传。
“做梦呢！”姜乘南几步走到门口，将弟弟拎起来：“蹲这儿别扭什么，快进来吧。”
看向一群小童，拿出大人威严，严肃说：“不要大吵大闹，进来吃喜糖。”
他恶名远播，一时镇住一群稚子，慌乱噤声，偷偷看他。
嗯……姜大郎虽然凶横，可他真是貌美如花啊。
临时过来梳妆，妆奁都是用的圆善的，哪里有喜糖。大喜日子，圆善不想生气骂人，翻个白眼，转身出去给小童们拿喜糖。
“你快别招惹他了，”姜李氏看二儿子被大儿子拎进来，忙道：“他哭了你能哄好么。”
哄不好。
姜乘南将弟弟放在表妹椅子前，让她去抱又重了的小胖子有些为难。
孩童们跟着围过来，碍于大纨绔威压，只敢沉默着，好奇又惊讶打量方时祺。
姜李氏拿出帕子帮儿子擦眼泪，安慰说：“时祺姐姐大喜，应该高兴，你总哭什么。”
“时祺姐姐答应嫁给我啊，”童言稚语带着埋怨：“她说话不算话。”
方时祺被一群小孩子围住，端正坐姿，维持柔和微笑。久远记忆里，那个被人团团围住的小小自己，已经长大成人。
她俯看一群孩童。他们天真懵懂，瞧着不似自己幼年玩伴那样可恶，让人忍不住喜欢。
生命，真是有意思呢。
姜乘风眼泪跟不要钱一样，越擦越多，转身就要扑进表姐怀里寻求安慰。哪知表姐青葱细指抵住他额头用力推着他，不让他靠近。
泪眼疑惑看着表姐，发现自己被嫌弃，更伤心了，小嘴一撇，颤巍巍张嘴欲要干嚎。
“你眼泪鼻涕会弄脏喜服，”方时祺微微嫌弃说：“你表姐夫雍鸣可不像你爱哭。”
谎话。
这话只能拿来骗小童，她心里倒觉得雍鸣十分爱哭。他泫然欲泣，欲碎不碎风姿，不知多能迷惑人。
表姐夫雍鸣在姜乘风记忆里十分模糊，他本是哥哥挚友，瘦削沉默，长得普通。
“那我也不哭了，”刚要拿袖子抹眼泪，手被拉住，表姐拿着大红手帕帮他擦泪。
轻轻柔柔，像以前一样。他心情好了一点。之前表姐都不理他，他以为表姐不喜欢他了。又听说嫁去别人家以后不能随意去见，更是难过。
“雍郎君他送了多少糕点当聘礼？”他问。
方时祺想起后院堆积如山金子，轻笑：“大概是……整个大煦朝点心。”
母子二人听她逗弄弟弟，会心一笑。聘礼金山莫说买下大煦朝所有点心，恐怕买下整个大煦朝也不成问题。方家四进大宅，九成地方拿去堆金子，当真富可敌国。
姜乘南自认识雍鸣以来，他总一身青烟衣袍，云遮雾绕，终年不离身。进学时，外罩一件书院青衣，也不觉臃肿，他瘦削高大，只让人觉得清俊飘逸。
只是书院弟子看不清神明面容，清逸背影大多转目既忘。
终年餐风饮露。房间简朴，过得犹如苦修一般。擅画爱书。清雅古朴，可不像财大气粗，用金银器物收买人心的俗人。
大煦朝对姜乘风而言太过遥远，小胖手摸摸自己荷包，觉得自己太穷了，这些铜板连自家酒楼一盘梅花糕都买不起。
“等我赚够能买下大煦朝糕点钱财，时期姐姐你再嫁给我好么？”
“胡说什么呢？”姜李氏一把捂住小儿子的嘴。时祺已经嫁人，再改嫁给你，多不吉利。忙说：“童言无忌，快，呸呸呸。”
“舅母，不妨事。”方时祺不在意，说：“乘风可比表哥有雄心，那你以后帮着姐姐管理生意好么？”
“什么是生意？阿爹让我学厨，说将来不会饿死。”
“那你喜欢么？”
“喜欢啊，我可以做很多好吃点心，送给时祺姐姐。”
“你学厨空闲姐姐教你打算盘可以么？”
“好啊，好啊。”算盘他知道，阿爹经常抱着他算账，他总是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眼睛还肿着，但不伤心了，高兴问：“学算盘我就能天天去找时祺姐姐么？”
想到能天天见面更加开心，小胖胳膊抱着方时祺手臂，亲昵笑着。
姜家虽不及方家富裕，可品行贵重，被疼宠长大的姜乘风善良敦厚，待人真诚，招人喜爱。
不过，为何另一位怎会如此叛逆呢？
方时祺微微眯起眼眸，秀唇冷勾，似笑非笑审视姜乘南，心想：表哥是什么时候同雍鸣结识？她竟不记得。
姜乘南被盯得毛骨悚然，浑身汗毛炸起。心知面前女郎是自己表妹没错，不知为何，深觉她好似比魔魂更加吓人。轻笑间，已经给他挖好陷阱。
桃花眼讪笑求饶，乞求表妹手下留情。
姜李氏没注意到兄妹二人眉眼官司。她本心性淳朴，跟着夫君做生意这些年，倒也学会听人话中深意。听出外甥女言外之意，不禁忧心。
“时祺，未来慢慢调养，子嗣方面，你……不必太过忧虑。”
面前十七岁女郎，虽然孱弱，可心性坚韧，主意极大，并不受人左右。
第86章
从她着魔一般坚持与雍鸣成婚，可窥一二。若无傲人家世，长辈骄纵，恐难养出她这样霸道执拗性格。
新娘一身红衣，置身喜庆，满屋华彩压不住她绝世风姿，灼灼耀目。
妇人后知后觉，发现时祺喜意不达眼底。惊觉她竟有慢慢安排后事之感，不由心底发凉。
“喜糖来啦。”圆善轻快嗓音从院内传来。她领着一溜小丫头，手端各式喜糖鱼贯而入。
方时祺捏捏表弟小胖手，笑说：“你去分给你……友人尝尝。”
“好啊好啊。”伤心哭泣早抛去九霄云外，欣然答应。
一群孩童围着方时祺听到要分发喜糖，放弃欣赏看美人，追着姜乘风吃糖去了。
孩童欢声笑闹冲散房内诡异气氛，热腾起来。
雍鸣离开方宅身影浮现在自己房间不过片息。
四魔将本受魔神诏令在此蹲守，随着时间流逝，怀疑魔君根本不会归来。区区人间界女郎，随便指派哪个魔迎接就行，何必兴师动众。
那位与妖神九分像魔女才该被特殊对待。以她实力，未来定能成为一统六界助力。
四魔思绪百转，沉默戒备，打定主意这次一定要将功折罪。当雍鸣突然出现时，眼瞳纷纷迸发欣喜光彩。
“魔君！”四魔激动，跪下行礼。
雍鸣未理，不发一言。行至画卷前发现上面结界被粗暴破开，他施法重设，俊逸身形走进画面，消失不见。
如他所料淡雅质朴书房只剩下满目狼藉，三只小妖缩在一角，瑟瑟发抖。令他意外是残留魔气竟然属于妄念。
“大王！”小黑尖锐喵叫，嘶哑刺耳。
它四爪飞奔，扑进雍鸣怀里，瘦长猫身不住颤抖：“大王，您可算回来了。”
……！小黑扑进来人怀里，猛然发现他似乎不是大王。惊慌挣扎，猫毛乱飞，扑落在地。
矫健猫身弓起，黑毛炸开，呈现攻击姿态。
溜圆猫眼瞪视。
流岚法衣缥缈似幻包裹着伟岸昂扬神躯，红发如瀑，灼烈似火，银丝隐现在内，硬生生削减五分野性。绝美倾城神颜温润依旧，却添三分惑人妖异。
幽冷梅香失去往日古朴冷冽，馥郁使妖迷惑沉溺。
小黑瞠目，疑惑惊惧。
这人分明是妖王，却又不是妖王。
“大王？”它试探唤一声。
雍鸣不言，微微点头，算是回应。神识一扫，探看三妖，确定它们并未受伤，不再关注。
视线所及，屏风、书画、瓷器、盆景……盆景还在，它们已生妖灵，会逃。死物无一幸免，统统碎成齑粉。
魔气久久不散，弥留好大一股怨气！
估计当时妄念已经失智狂颠，否则以它心性哪里舍得毁坏他心爱物品。
他失控摧残她衣厢，她发疯肆虐他书房。他在心底苦笑，心想：真是因果报应不爽，扯平了。
“她……因何生气？”雍鸣虚空盘坐施法将小黑提至眼前，问。
清和口吻一如从前，小黑怀疑稍减，它答：“我不知道。它大半夜突然进来，穿着一身大红嫁衣，披头散发像个讨债厉鬼。对着画卷又哭又笑的，伤心欲死，好不吓人！”
“画卷？”
“就在书桌那里。”
书房内一笔一墨都是他费心收集，书桌那边画卷是他所绘。往日他坐在桌前会自发展开，她身躯是他血肉，是结界感知错误。
它那时还不知自己出身，嫉妒发狂。以它性格，只晓得摧毁。难怪它一早幽怨愤恨等他归来，只想击杀他。
他只用皮囊诱惑，假意情深，根本没有耐心哄骗，它就心软了。
真是痴傻，诚挚，又残忍。
“大王，您怎么变成这样？”小黑忧心询问。
“什么样？”
小黑不知道怎么形容，思量再三，犹豫开口：“像魔神一样，美艳……”又邪恶。
它没说完。
只是，魔神艳丽无双只有猖狂，妖王美艳妖冶还有温煦。
秀艳俊颜苦涩自嘲一笑，飞扬冷矜瞳内，眸色邪魅，蛊惑妖一般，说：“魔神是我生父，子肖父，我继承他魔骨，继承他血脉……顺天应命，很正常。”
小黑猫核桃大的猫脑子思考不了太过深刻问题，妖王样貌巨变，和善一如从前，感觉似乎还是从前那个妖王，待妖一视同仁。
“您别伤心。”思考半晌，出声安慰。
“我不伤心。”
雍鸣甚至觉得开心，昆仑血莲净化魔魂同时催发血肉新生，她身躯大好，令他喜悦。
“大王，您一定要狠狠教训恶魔！”小黑气愤道：“它惯爱恐吓妖，今天这样放肆，毁坏你心爱收藏，实在太可恨了。”
“恐怕不能。”
“为什么？”小黑不解。
身为一只弱小猫妖，小黑信奉低调保命，很有眼色，从来不主动招惹谁。三番两次被恶魔欺负，惧怕之外更觉委屈，时祺从来不会那样对它。
它是在替时祺报仇。
“它已被净化。”
“真的么？”
俊颜清点，肯定回应。
“太好了！”小黑兴奋，黝黑猫身围着他打转，不时开心蹭几下，转悠几圈稍微平复。
“大王，我能去看望时祺么？”惊喜之余还记得妖王诏令，眼巴巴问。
猫眼溜圆怯怯，恳求仰望，让雍鸣心软，大手轻轻抚摸它小小头颅，提醒：“谨言慎行。”
“是。”小黑高兴地翻开肚皮在地面打滚。
雍鸣莞尔，玉手搁在它柔软腹毛上，感受掌下猫腹温热紧绷。这会儿得了空闲，细想妄念所作所为。
记起仲春细雨，他们第一次见面。它藏在她花瓣眼瞳中与他对视，两相疑惑，那是争斗开始。
得知它是师姐妄念所化，一切有关它谜团迎刃而解。
它魔力强横，心怀歹念，誓要为非作歹，一直被约束不得施展。
浓郁魔气伪装下，其内一点清明净化它神魂万年，使它一直吞噬却未堕落。与她结契，实际是残念回归本体，才会密切纠缠，无法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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