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儿媳双双意外惨死,他愧疚难当,觉是因果报应,一直提醒自己为孙女积德,才让这些人觉得他良善可欺。
“大喜之日,不好直接撕破脸。”
“他挑衅上门,即便我忍气吞声,粉饰太平,明日一样满城流言。”
姜时度出身低微,品行敦厚,奉行忍耐求平安,无法理解亲家强硬手段,欲再劝:“可是……”
“阿爹,”姜乘南听到这里忙拉住他,说:“您别管了,今日这事低调不了。”
这倒霉孩子!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姜时度一直想不明白,他们夫妻大半辈子老老实实,怎么养出乘南这样一个不安分性子。
环顾围观路人,觉得方伯辉所言在理,内心叹息一声,终究再未阻止。
围观众人早在方家仆卫奔出时闪让退避。开始还在窃窃私语,见他们毫不顾及粗暴将李家仆从制服,议论声渐渐消失,不时觑一眼方伯辉,恭敬之余又多一丝惧怕。
管家圆钝面庞憨厚一如既往,对面前哭嚎置若未闻。
仆卫将李家仆从捆绑好扔上马车,准备驾车原路返回。
忽听隔壁寒宅演奏半日诡异乐声,突然错乱戛然而止。
不知寒家从哪雇来这样一批蹩脚乐师,竟能将婚乐演奏这般难听。不待众人感念魔音消失,尖锐马鸣突入耳畔,慌忙哀怨捂住双耳。
只见一匹黝黑骏马,身姿高大健美,从寒宅飞踏落地,迈着傲气步伐缓慢行出。
马背上,新郎身着火红飘逸喜服。满天霞彩为他劲挺身形镀上一层暖黄金色光晕。昏暗天光模糊了五官,只勾勒出惑人轮廓,神圣宛如天神降临。
他身后,整肃迎亲仪仗队声势浩荡,紧密跟随。红绸彩带迎风舞动,奢靡瑰丽。喜乐曲调精准,声势怪异,平添三分阴幽诡谲。他们身披霞彩,携带暮色逆光行来,似是天际绚丽黑暗铺盖,让人惧怕。
管家惊愕半晌方才回神,迅速指挥仆卫将李家车马驱避至巷内,为迎亲队伍清场。
李御杰被五花大绑扔在马车一角,不甘徒劳挣扎着。鲜血已经浸透塞嘴巾布。听见乐声渐近,他呆愣一瞬,蠕动爬起,透过车帘缝隙看到新郎骑马路过。
身姿秀逸,伟岸翩翩。
与记忆里那副瘦削截然不同。他双目瞪大,怨恨泛红,拿头不断撞向车窗,想要冲出去,看的更清晰一些,确认不是自己错觉。
她,不是喜欢消瘦平庸的闷葫芦吗?
他把自己折腾成这幅枯瘦如鬼样子,只是想问她,可喜欢?
可愿重新考虑一下婚事?
可否不要随意嫁人?
可能给他一个机会?
他愿意变成任何样子。不管是丑陋的、瘦削的、还是寡言谦和的……只要她喜欢,他就愿意。
他愿意改!
愿意改头换面!改过自新!
只求她不要成婚!
湿热鲜血模糊眼眶,混合不甘热泪,一滴,一滴,啪嗒啪嗒滴在车板,滚烫如热油,煎煮着他的真心。
他好痛啊,好恨呐……
意识模糊时,他茫然想着:早知道真不如直接抢亲了。早知道不折腾身体了。早知道烟花梦幻迷眼,就该管住双眼不要乱看。
那年七夕夜,他本该去烟花巷子寻欢,去温柔乡里沉沦。做什么改变路线,不然哪来桥上惊鸿一瞥,一见倾心。
方伯辉和姜时度,两人忧心一整天,直到此刻看见新郎出现,不约而同松一口气,紧绷身躯不自觉放松下来。
鞭炮声起,骏马刚好停在方府大门前。雍鸣下马,身姿高硕,长腿劲腰,飘然俊逸,一举一动无不吸引着在场众人视线。
雍鸣,面貌似乎并未发生任何变化,可方伯辉越看越觉得古怪。总觉得平凡面皮似乎已经压不住他骨子里那份清俊魅人感。就像他课业糟糕至极一笔字却气势雄浑一样违和。
随着那人红色身影走近,莫名压迫感弥现,迫人帝王气势让方伯辉不禁恍惚。他微张双唇,哑然无声,连自己不自觉后退一步都未发觉。
幸好。姜乘南尚能抵抗神威,长腿一跨,有力长臂扶稳老爷子。不禁腹诽,难道是这头张扬肆意红发致使雍鸣异变。
往日,他周身气势可没这般迫人。
方伯辉惊觉自己失态,老脸发热,拳头抵在唇边干咳几声,掩饰尴尬,借着少年气力,负手站定。
噼啪鞭炮燃尽,那人直立在未散硝烟内,朝他恭敬施礼,嗓音清润,朦胧魅惑道:“雍鸣,前来入赘。”
什么?
入赘!
他没听错吧。
以为自己被鞭炮震得双耳失灵,他咳嗽一声准备询问,门侧未燃尽哑炮突然“噼啪”一响,吓得他心惊肉跳,神智陡然一清。
看来双耳康健,他没听错。下一刻,姜乘南震惊声音炸在耳畔。
“入赘!”
姜乘南震惊不已,大叫一声,弹跃至雍鸣面前。一手抚上他额头,发现没有问题。下意识摸向袖袋,准备贴符。
“莫非你又中邪了?”表妹那边魔魂刚祛除干净,雍鸣若再着魔那还得了。
这未婚夫妻俩未免太过倒霉。
“我无事。”雍鸣红色袍袖轻挥,制止他施咒同时,将人拂去一旁。
“你要入赘,为何还送聘礼?”姜乘南疑惑发问。
聘礼金山堆在后宅,方家一边发愁怎么运回,一边清算家产。方家闷不吭声,富可敌国,一切均由方时祺继承,即使这样,尚不能匹敌。
雍鸣刚欲解释黄金聘礼是寒离准备,他自己那份今晨被妄念毁坏殆尽,如今身无长物,一清二白。
“莫非!”姜乘南瞠目结舌:“当做……嫁妆?”
礼官觉得婚事魔君没能震惊六界,倒能逼疯魔界群魔!父子不和,婚礼意见不一。
入赘?亏您说得出口!
这个消息若在六界传开,您还怎么做神?山神威严何在?魔界脸面往哪搁?
他们魔界千万年来可没有一位少君倒插门,更别说是给人间界做上门女婿。这简直是魔界之耻!
“请魔……请少主三思。”礼官惊恐,不想回去被离火焚烧。忙俯跪在地,恳求道:“咱们魔……寒家,从来没有少主入赘先例。”
雍鸣根本不在意他人意见,只淡声吩咐:“你们可以回去了。”
“请少主顾及家族颜面!”礼官重重叩首,竭力阻止,道:“君上听闻少主决定,必然大怒,请少主三思。”
作者有话要说:
雍鸣:我自愿的,关他何事!
寒离:逆子!
第89章
魔乐队魔卫个个耳聪目明,早将几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见前方四魔将惶恐跪下,也跟着跪下,喊道:“请少主三思。”
声音洪亮,响彻云霄。震得在场之人不禁眩晕耳鸣。
姜乘南吓一跳,他对雍鸣身世只知一二。师傅只言是大魔鳏夫带着神明儿子来人间界卖粥,再多未说。
据他多年观察,雍鸣对表妹时祺十分在意,他庆幸时祺能得神明庇护,猜测她定然来历不凡。竟不知能引得神明入赘。
不过,根据这些随行魔族反应,雍鸣“家里人”显然不同意。
“少主,属下等人是奉主人命令陪同您前来迎亲,请您不要让属下为难。”少君今晨方归,争以为他并不满意这桩婚事,早做好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是这般状况。
之前魔神曾软禁魔君,成认为魔君婚事是受魔神逼迫,不得不娶,负气之下,才言入赘。只得劝说道:“少主,入赘非同小可,请您不要这时同主人置气。”
“少主三思,”同接着说:“小小方家只是人……”
他余下话语雍鸣并不想听,降下威压打断。神力攻击化作利刃似要割破他喉咙,剧痛让他无法出声,蜷缩歪倒。
方同众魔见他惨状一时噤声再不敢多言。
魔君实力有目共睹,不容小觑。外界传闻他伤重未愈,可见不实。
“少主!”魔礼官不愿放弃,恳求道:“求您垂怜属下性命。”
魔界少君入赘人间界渺小家族,魔神知晓肯定大怒,魔君道法高深可以力抗魔神怒火,他们可要遭殃。
方伯辉动用所有关系,至今未能查出雍鸣是哪家“少主”。他不喜雍鸣对待婚事反复无常态度。这人虽有几分灵气,可来历成谜。看似寡言庸碌,实则心思深沉,在他眼中并非良配。
若不是孙女为雍鸣着魔一般,非他不可,自己绝对不会松口。
迎亲之时又闹这样一出,气得方伯辉胸闷。越发瞧着雍鸣不顺眼。
“雍鸣,入赘可不是儿戏。”
寒家瞧不上方家,方家就瞧得上寒家么?纵他金山银山富可敌国又如何,自家又不缺银子使。
“雍鸣不敢。”
“你们父子意见相左,我看你还是回去同你父亲达成共识为好,婚事我们可以改日再议。”方伯辉不悦说道。
这个婚礼本是妄念闹剧,不该发生。雍鸣已经应下她,自是不会食言。他说:“祖父多虑,雍鸣婚事自己做主。”
谁是祖父,叫谁祖父,乱叫什么。方伯辉冷哼不应。
他当然知道第一次去问寒家询问意见时候,寒父欣然应允,是雍鸣坚决反对,足见这少年郎君主意有多大。
寒家家世神秘,父子不和,横看竖看都是是非之所。
他扫一眼雍鸣身后乌压压齐整整跪满长街的“仆从”,纪律严明堪比军队,不由心底长长叹息。
理智到底没能压过对孙女偏爱之情,思量再三,走下门阶,停在雍鸣身前,低声问道:“你们父子要内斗到何时?”
他是经历过世事,见过官场腥风血雨的人,争权夺利同室操戈绝非罕见。若他没有猜错,寒家身份绝对可以匹敌煦朝皇家,寻常父子哪能仇怨深至此。
姜乘南立在雍鸣身侧,闻言悄悄竖起耳朵。
自是,不死不休。雍鸣心道。
但他无法向他们解释这种局面由来,干脆选择一瞒到底,坦然给出另一种承诺。
“雍鸣定会竭尽全力护她周全,求祖父成全。”
这个臭小子,嘴巴真严。
方伯辉气恼,精明双目紧紧盯着郎君双眼严肃质问:“你待时祺,有几分真心?”
“全心全意。”雍鸣道。
哼。算你识相。
方伯辉微微眯着眼,仰面细细审视,面前年轻郎君一派光风霁月,尽管面目平庸,摄人气势不容忽视。凤瞳漆黑一点,眼神坚定诚挚,眼尾微扬透着倔强,不容置喙。
暂且信他。
“雍鸣,老夫虽已年迈,半生算计,即使身死,也有能力为时祺留下依靠。”方伯辉言辞郑重,言语间有警告亦有嘱托:“我希望,有朝一日,你亦如此。”
“请祖父放心。您身康体健,定然长命百岁。”
不知是否是自己错觉,即使方伯辉自持长辈身份,阅历优于少年郎,气势上依旧觉得矮雍鸣半截。
这可不像一个十七岁郎君该有气场,他并不像记忆里那个孤僻淳朴的粥铺之子,倒像是老谋深算蛰伏的猛兽。
“不必讨好我。”方伯辉轻斥一声,拍拍他手臂,说道:“护好时祺。”
“是。”雍鸣再次施礼。
“好。”方伯辉收起肃色。顷刻间一脸阴沉散去,似什么也未发生,翻脸朗然一笑,大声说:“迎新姑爷入府。”
声落,礼乐重新奏起,不像寒家乐师吹奏的那般低糜诡异,入耳只有喜庆欢腾。
众魔被神明术法压制,动弹不得,只能寂静跪伏。眼角余光瞥见流岚红色衣摆紧贴主人轻快走进方府。
飞飞嘶叫一声,扬蹄跟上。
姜乘南剑见它生得体硕劲健,心生喜欢,伸手去牵它缰绳,被它扬头甩开,马目怒视着他。
“呵呵呵……”只顾欣赏忘记雍鸣身份,迎亲坐骑岂是凡品。魔马显然灵智已开。他赶忙道歉:“抱歉。”
飞飞高傲仰着头颅亦步亦趋跟上雍鸣,走进正院,打算跟进正厅。
“你在外等候。”雍鸣传音给它,阻止它继续跟随。
飞飞不满抗议,探过马头,去蹭雍鸣。
宾客见它似在撒娇,不禁诧异。暗道此马极通人性。
“不听话便回魔界。”
飞飞不想回魔界,它依言停在院内目含不舍看着雍鸣走进厅去。
数百步距离而已,倒不必这般生离死别。姜乘南居然从一张硕大马脸上看出几分可怜兮兮味道,不觉好笑。
雍鸣好像一直就是这般,极易得到偏爱。
府门前发生之事,方时祺已经从小丫鬟那里得知。
她不理解李御杰为何纠缠不休,两人面都未见几回,她拒绝干脆,并未给予他任何遐想。他所谓一见倾心,只是喜爱她这副皮囊,喜爱外人口中自己,未必真的了解她。
听到雍鸣自愿入赘,不禁微微怔神。
妄念游历人间界万年,少见甘愿入赘郎君。魔生性傲慢,魔界怎能容忍他这般胡闹。
他遵守承诺回来言要入赘,怕是寒宅并不安全。
方时祺扶着圆善手臂,转过角门,沿着抄手游廊缓慢行向正厅。
隔着红色盖头,隐约看到他身姿秀雅,立在一片喜庆里,静静等待她到来。
她忽然胸口憋闷,神魂深处漫出汹涌酸涩。喉间梗塞,泪水不觉涌上眼眶。仿佛这一刻,她已经期待万年。
“雍鸣。”
生怕是梦境,她不自觉轻喃一声,声音微弱似是用神魂呼唤,几不可闻。须臾间淹没在鼓乐声内。
“嗯。”
周遭喧闹忽然一寂,四下皆静,雍鸣施法隔绝外音,回应她。
秀美大手接过红绸,紧紧攥住。
二人并肩而立,随着傧相高喊,行礼。
“一拜天地,三鞠躬,敬苍天,敬黄土,敬天地。”
礼诺行出,无形气力自二人周遭逸散,穿花抚叶,飘向云端。透出人间界壁垒,扫过昆仑,直冲三十三天。云巅顿时瑞气乍现,萦绕久久不散。
“二拜高堂,三鞠躬,敬谢父母,祝父母。”
方伯辉端坐主位,接受新人行礼。忽觉一股慈悲铺面而来,气力强劲,致使他不得不扶住椅框方才坐稳身形。
寒离本单手支颐假寐,忽然窥见一丝悲悯划过魔界上空犹如璀璨星辰坠向冥界深处。
微笙已醒,正在打坐疗伤,突然睁开幽深紫眸,哀痛望向那抹承诺之力消逝之处,抄起惊神砸向对面盘坐辉光,嘲讽道:“四师弟,你这只懦弱的缩头乌龟。”
未婚妻都跟别人成婚了,他屁都不敢放一个。
青龙乃是草木之神,天地间气力流转,他只会比自己更早知道,却闷声装死。
惊神砸到界壁反弹回主人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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