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字楼的楼梯间里空荡无人,就连气温都比外面低好几度。镶嵌在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倒是明朗,像是冬日的太阳,亮而冰冷。
乔小沐狂奔进入了楼梯间,然后才敢停下脚步。潘多拉魔盒被打开,儿时的记忆源源不断地盒中涌出,历历在目,记忆犹新,她像是在一瞬间穿越回了过去,又回到了段令她压抑又窒息的童年。
她胖,她丑,她黑,她学习不好,她不够优秀,母亲日日拿这些东西来打压她,看似是想激励她,想让她争气,但真的没有掺杂一点点的恶意么?真的只是为了让她变得更优秀?还是觉得她这个女儿让她这个当妈的在自己的朋友同事亲戚面前丢了面子?
母亲真的爱她么?
乔小沐不知道,终其一生她可能都无法释怀。
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但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哭,因为小的时候,只要她因为母亲的某句贬低之言或者某种霸权行为而崩溃流泪的时候,她妈总是会很无奈又很无所谓地对她说句:“也不知道谁惯的,说你两句就哭了?你有什么好委屈的?是缺你吃了还是缺你穿了?我生你养你给你花钱我还成罪人了?”
瞧,妈妈这么一说,她连哭的资格都没了,哭就是错,是不知好歹,是不知感恩。
也是从那时起,乔小沐连为自己哭都得掂量掂量。
强忍着不哭,泪都往心里流,反应在肢体上,就是浑身颤抖。
乔小沐整个人都在抖,纤瘦的身体瑟瑟发抖摇摇欲坠,就好像楼梯间是冰窖,是冰天雪地。
突然间,她被人拥入了怀中。
那人的怀抱宽阔而温暖,好像可以抵挡一切风寒。
李西宴一手轻抚着乔小沐的后背,一手覆盖着她的后脑勺,让她抵靠着自己的胸膛,自己又微微低下了头,像是安抚孩子一般,温声细语地对怀中人说:“没关系的,想哭就哭吧,一切都过去了,你长大了,你很棒,你很优秀。”
其实他的那句“想哭就哭吧”并没有打动乔小沐,打动乔小沐的,是他最后说的那句:你很棒,你很优秀。
他的语气温柔又笃定,充满了肯定。
像是被戳了心窝,乔小沐鼻子一酸,立即放声大哭了出来。
空荡的咨询室中,杨笑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竟然触碰到了眼泪,指尖瞬间湿润。
她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却总被困在十几岁的时候。
简陋的厨房中,妈妈忙忙碌碌了几小时,端上了几盘菜,全是她爱吃的菜。
又要冲刺八百米又要冲刺文化课,她在学校累了一天,体力透支精神萎靡,正准备大快朵颐,坐在对面的妈妈忽然开了口:“我听你们班主任说,你最近学习态度有点松懈,模拟考试退步了二十几名。”
她拿起筷子,夹了只油焖大虾,疲惫不已地说道:“全年级二十几名,就比上次差了几分而已。”
妈妈一下子就生气了,面色铁青言辞犀利:“几分不是分么?二十几名不是排名么?就你这态度你能考上什么高中?你考不上高中你爸更看不起你,就连那个小三都看不起你,连带着看我的笑话!你愿意丢人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她不说话,因为她知道自己一旦开口反驳妈妈只会更加变本加厉。
但即便她不说话,妈妈的怒火还是越烧越旺:“你知道这顿饭花了我多少钱么?就这盘虾,花了我五十!你身上的这件衣服,花了我四百!我自己连双好鞋都舍不得买,一双鞋穿了五六年,就是为了好吃好喝地伺候你!你要是学习不好,你对得起谁?!”
杨笑闭上了眼睛,强行终止了记忆,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双手,捂住了脸颊,没过多久,她的身体就剧烈颤抖了起来。她哭得无法自控,泣不成声。
从业这么多年,杨笑第一次对一位患者如此共情。
第21章 很害怕自己会爱上他。……
到家也才八点,乔小沐却连晚饭都没吃就直接上了楼。回到房间后,她直接将自己扔在了床上。
卧室里没开灯,但并不漆黑,窗帘敞开着,淡蓝色的月光如水一般从窗外弥漫了进来。
乔小沐现在的情绪虽然稳定了不少,但依旧非常低落。有些事情真是不能回忆,就像是永远也好不了的伤口一样,平时用肉色创可贴遮盖着,与周围的皮肤并无二样,但只要一将创可贴揭开,血肉模糊的伤痕就露出了出来,深刻见骨,触目惊心。
原生家庭所造成的童年创伤,就是一辈子都好不了的伤口,只要一想起来,就能够精准无误地击中要害。
咚咚咚,房门忽然被温柔地敲响了。
乔小沐猜测,八成应该是李西宴。她并不想去给李西宴开门,只想一个人独处,但李西宴却一直敲个不停,烦得要命。
乔小沐长叹一口气,无奈又烦躁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没好气地吼了声:“别敲了,来了!”
敲门声终于停止了。
乔小沐气鼓鼓地去开了门,然而尚不等她开口发脾气呢,李西宴就用一句话堵住了她的嘴:“想来两杯么?”
啊?
乔小沐先是一愣,脑子懵了两秒钟后,呆呆地回了句:“也、也行吧。”喝点儿小酒,消消愁,也挺好。
李西宴应声点头,没再多说什么,直接转身下了楼。
三分钟后,乔小沐的手中多了两只汤杯,一只杯中装着排骨汤,另外一只杯中装着白米饭。
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乔小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李西宴:“这就是你说的,来两杯?”
李西宴不疾不徐地抬起右手,用白皙修长的指尖推了推眼镜:“空腹喝酒容易酒精中毒,会浪费了我的好酒。”
好,好好好。
乔小沐冷笑一声:“我带是要听听,你那酒到底有多好?”
李西宴神不改色,一本正经:“八二年的拉菲。”
哈?
该死的,你这个颠公!
乔小沐原本是不想笑的,但是,“八二年拉菲”这个梗,真的很难不让人笑出来。
在唇角即将压不住地那一刻,乔小沐赶紧把脸别到了一边去,同时用舌尖顶起了腮帮,尽全力掩盖自己的笑容。
李西宴声音和煦,却不容置疑:“想品尝的话就先把饭吃了。”
乔小沐乜视着李西宴:“等会儿我要是没看到八二年的拉菲,就把吃进去的饭全部吐你身上!”
李西宴淡淡启唇:“可以。”
乔小沐:“……”对方情绪过于稳定,让她无话可说。
乔小沐翻了个白眼儿,也懒得再下楼,端着俩汤杯去到了书房,坐在书桌后吃起了晚饭。
李西宴就像是位认真负责地专职保姆似的,坐在书桌对面监督着乔小沐吃饭,在乔小沐吃完后,他又将两只空汤杯送下了楼。
乔小沐盘着腿坐在了书房的飘窗上,推开了窗户,让新鲜空气进入室内,吹散饭味儿,顺便再让清新的晚风吹一吹自己的脑子。
窗外的夜色也很美。
独栋别墅的后方是一片占地面积广阔、植被茂盛的花园,园内花团锦簇,格调浪漫,很有英格兰贵族庄园的气息。
视线再往远处延伸,就会看到一片深蓝色的湖泊。湖面被葱郁的树林包围着,湖水在晚风的吹拂下涟漪阵阵,月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该说不说,李西宴这栋房子的选址真好啊,空气清新环境优美还远离喧嚣吵闹的市区,她才刚在这儿住了三个月就有点儿不想走了,要是再继续住上几个月那还得了?会依赖性上瘾的吧?
乔小沐正在思考着能不能让李西宴在他们俩离婚之后把这栋房子租给她继续住,书房外再度响起了脚步声,李西宴回来了。
他的左手中拿着一瓶刚开封的红酒,右手中倒拎着两只高脚酒杯。
乔小沐往飘窗一侧挪了挪位置,给李西宴腾地儿。
李西宴也盘着腿坐在了飘窗上,与乔小沐面对面,将两只高脚酒杯放到了他们俩中间的奶白色飘窗垫上,二话不说直接往杯中倒起了红酒。
从没喝过酒的乔小沐好奇地问:“我看电视剧上演的,喝红酒之前是不是得先醒醒酒啊?就是用那种看起很高级很上档次很上流社会的醒酒器。”
李西宴忍俊不禁:“那都是醒给别人看的,私下喝酒哪里需要那么麻烦?直接倒进杯子里晃几下就行了。”
“啊?”乔小沐不可思议,“你们这种顶级贵公子私下都这么接地气么?我还以为装X是你们的日常呢。”
然而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乔小沐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当即就懊恼了起来:死嘴,怎么就没点儿自我约束力呢?还没醉呢说话就这么得罪人了?
好在李西宴并没有感觉到冒犯,反而顺着乔小沐的话说了句:“装也是日常,名利场上大家都在装,不装就显得你格格不入,但私下里装的并不多,累。”
啊,也是,人活一张皮,不论里子怎么样,面子都得光鲜亮丽。
越顶层的人士,面子工程越大、越充足。
乔小沐轻叹口气:“看来大家活得都一样累。”
李西宴不置可否,端起了一只酒杯,递给了乔小沐:“可以慢慢品尝,每次喝都是不同的口感。”
“哦~”乔小沐大概明白了,“喝着醒着,时间越长,口味越醇香。”
李西宴夸赞道:“聪明。”
乔小沐嘿嘿一笑,举起杯子浅尝了一口,也没品出什么特别之处:“这是八二年的拉菲么?感觉一般啊。”口感虽然丝滑醇厚,果香浓郁,但酸涩,味道还有些冲,她不喜欢。
李西宴如实相告:“没找到拉菲,拿了瓶罗曼尼康帝。”
“这酒很好么?得多少钱一瓶?”说完,乔小沐又举起了酒杯,再次尝试着去品尝。
李西宴想了想,不确定地说:“大概十几万?具体多少钱我忘了。”
“噗!”乔小沐震惊地直接吐了出来——一瓶破酒,十几万?
乔小沐难以置信地拿起了旁边放着的红酒瓶,对着瓶身看了又看,却什么都没看出来,因为上面印满了花里胡哨的洋文。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乔小沐再度看向了李西宴,真情实感地对他说了句:“其实招待我,根本不用拿出这么好的酒,十几块钱和十几万的红酒,我喝不出任何区别。”
李西宴沉默片刻,回了句:“家里没有十几块钱的酒。”
乔小沐:“……”啊,那真是太为难您了。
乔小沐忍不住问了句:“家里最便宜的酒是什么?”
李西宴:“可能是,茅台?”
乔小沐:“……”你这该死的有钱人!
乔小沐长叹口气:“那你就用最便宜的茅台招待我就行,起码我知道那是茅台。”总比稀里糊涂地喝一瓶十几万的红酒强。
李西宴无奈一笑:“红酒配白酒,你会醉的。”
乔小沐倒也不是想求醉,而是:“我没喝过茅台,我想尝尝什么味儿。”
李西宴对她有求必应:“行。”
几分钟后,李西宴又从地下室的酒窖中拿来了一瓶茅台和两个酒盅。
李西宴将酒盅倒满之后,乔小沐迫不及待地拿起来抿了一口,火辣辣地呛,乔小沐白皙粉嫩的脸颊瞬间就被辣红了。
但该说不说,茅台它确实是香啊,醇香浓郁的,白酒的辣味顺着喉咙下去之后,残留在味蕾上的尽是美妙醇厚的酱香味儿,像是、像是置身于金灿灿的、大丰收的高粱地。
怪不得领导们喜欢呢,她不当领导她也喜欢。
乔小沐的脸颊上浮现出了两坨红,乐呵呵地看着李西宴:“真好喝。”
李西宴:“……”怎么感觉已经开始醉了呢?
乔小沐的脸颊还热热的,脑袋也有些晕乎。清凉的晚风不断从窗外往屋内灌输,直往她的面颊上吹,却越吹她越热,越吹她越晕,话匣子也被风吹开了:“我爸也喜欢喝茅台,我爸虽然是给领导当司机出身的,但我爸的酒量可好了,我们家族里酒量最好的一个,他也是家里最有出息的一个,在家里话语权最高,我爸就是那种重男轻女家庭里面出来的独断专行的老大哥!”
李西宴并不打断乔小沐的诉说,安静认真地聆听着。他知道,她现在需要发泄情绪,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当一位合格的聆听者。
乔小沐又小小地抿了一口白酒,再度开了口:“但其实我爸对家里所有人都挺不错,他虽然态度强硬独断专行,但他在发达了之后,会给所有弟弟妹妹在城里买房,安排工作,安排子女上学,无论大小事皆有求必应,算是个非常合格的大家长了。他对我和我妹也好,他就我们这俩女儿,在我俩面前也没那么强势,我俩想干什么他都支持,他都愿意给钱,但是,他只给钱,他对家庭的关心不多,很少参与我和我妹的成长和学习过程,都是我妈管我俩,家里细碎的琐事也都是我妈操心,我爸就只负责赚钱。”
乔小沐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么一看,我妈也挺不容易的,我爸没发达之前,我妈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洗衣服做饭哄孩子,还得去美容院赚钱打工贴补家用。因为精力有限,兼顾不了那么多,所以我从小就被扔在了老家,跟着我姥姥在乡下长大,每次他们俩带着我妹回去看我,走的时候我都会哭,我觉得不公平,明明都是亲生的孩子,为什么只带着妹妹不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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