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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正是夏日的上午,日头早就出来了,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屋子内倒还算是凉快一些,冬葵才走了没多久就觉得有些汗流浃背了。
可即便是如此,她也是不敢停下,继续匆匆朝着家中走去,一刻都不敢耽误。
若是再晚一些,只怕老夫人也要保不住她了。
长公主身份尊贵,同先帝是一母同胞,兄妹二人相差岁数有些大,当初先帝可谓是将这个亲妹妹捧在了手掌心,就连挑选夫婿也是慎重又慎重,是以长公主从来都是宽厚待人的性子。
虽说这些年长公主是有些病了,但还是会勉强打起精神去问府中的事情,但是冬葵从买办那里得到了许多好处,每次都会在长公主过问的时候帮着给糊弄过去。
这件事情她若是提前找老夫人坦白,兴许还有回旋的余地,只是她收下的那些钱财,到如今也须得全都还回来。
想到那些钱财,冬葵又是觉得有些头疼,当年她娘是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不假,也确实攒下来了一些钱,但是在她上头还有一些哥哥,当年母亲攒下来的钱都贴补给她那个哥哥了。
这些年连带着她也贴补进去了许多钱,当年若不是她选了留在长公主身边伺候,只怕是早就要嫁人了,得来的那些聘礼恐怕也要给这个兄长霍霍的一干二净。
有钱的时候,钱显得没那么重要,可等到没钱的时候,一分一毫都要追究。
很快,冬葵就行色匆匆回到了家中,同母亲说起了府中发生的事情,原以为这个时候母亲不用她主动说、定然知道要拿出钱将那些漏洞补上去,但是没想到等她说完了这些话,母亲却还是没什么反应。
说实话,这些年她是贪了许多钱,但是那些钱也都是贴补给家里面了,这个时候出事了,所有人怎么能不管她呢?
她和哥哥都是她的孩子,她是她娘,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不管她呢?
冬葵泪如雨下,这时候她视线的忽然瞥见了一旁跑来跑去的小侄子,她平日里待这个小侄子还算是不错,是以看见她回来后,她的小侄子朝着她走了过来。
大难临头、伤心至极的情况下,冬葵这个时候也没办法去想这么多了,见这小侄子跑了过来,她便一把将他拉了过来,拔下了鬓发间的簪子,用锋利的尾端对着他的脖子,哭道:“娘,你如果不给我钱的话,我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一刻钟之后,冬葵带这样一个包袱匆匆离开了家,路上泪如雨下,这么多年花的钱都是她想法子弄来的,可偏偏如今出事了,被先放弃的也是她,凭什么?
知道自己不重要是一回事,可是清楚看见自己被放弃又是另外一回事。
想到此,冬葵的眼底浮现了一丝恨意,既然如此,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推出别人周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可恨她之前几年都瞎了眼,竟是心甘情愿舍弃自己去供养别人。
冬葵回府的时候,奴仆们看到她的样子都是有些惊讶,谁不知道平日里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冬葵最为注重自己的言行举止,今日竟然就这样哭着跑了回来,也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奴仆们倒是不敢多看,匆匆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只是心中难免要嘀咕一番。
很快,冬葵就回到了梅园,见她这般红了眼眶,泪如雨下的模样,小丫鬟们还以为她是家中出了什么事情,也不敢多问。
老夫人这些日子病情愈发严重了,积重难返,身上每日都是疼的,已经许久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基本上谁一会儿就会被疼醒,是以屋中现在也离不开人,随时都需要有人守着伺候。
这也是府中需要招下人的缘故。
好在没过多久老夫人就醒了,冬葵听见动静之后就拿着包袱朝着屋内冲了过去,跪在地上泪如雨下,将这些事情半真半假地说了出来,“夫人,奴婢糊涂,这些年在家人的撺掇下做出了许多错事,奴婢自知罪孽深重,如今将这些事情说出来,也没妄想得到主子的原谅,只是希望能将功赎罪……”
长公主年少的时候就宽厚待人,早在探花郎病死后,长公主就开始信奉菩萨了,每年都会在京城的大悲寺捐许多香火,虽说是这些年府中的开销大了一些,日子也过得有些紧巴巴的了,可长公主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削减香火钱。
这些年自从病了以后,长公主御下便更是温和了,此时刚睡醒没多久,在丫鬟们的搀扶下,长公主神色难掩疲地靠坐在床头,忍不住地咳嗽着,见此,一旁的小丫鬟忙不迭端过了一旁的中药,将中药喂给了长公主。
病来如山倒,长公主此时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靠坐在床头就着小丫鬟的手喝药,就连喝药这样的事情做起来都有些费力,好不容易等到喝完了药,又是一阵咳嗽。
听完了冬葵的话,长公主虽说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可到底是在她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的侍女,况且她母亲又是她从宫中带出来的陪嫁丫鬟,况且冬葵如今不是知错了吗,昧下的那些钱也都还了回来,此事她便做主翻过去了。
见长公主果真是饶过了她,冬葵跪在地上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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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宋严也收到了老夫人派人送来的传话,心道这件事情果真是如世子预料的那般,他自然是不可能驳老夫人的面子,冬葵姑娘的事情自然是不了了之了。
只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冬葵的事情自然也是传了出去,府中的女眷们自然也是知道了这些事情,虽说冬葵仍然是府中的大丫鬟,可是私底下奴仆们对她的不满也多了起来。
虽说是明面上不能使绊子,可暗地里的小动作却是不断。
于是冬葵在府中的日子也过得没这么好了。
姜明月这些天倒是过了安稳日子,现在在竹园当洒扫丫鬟,虽说还是最低等的丫鬟,但是比起之前却轻松了许多。
现在是夏日,偶尔有叶子落下来,她只要忙完洒扫的事情,就能回房休息,且竹园只有她一个洒扫丫鬟,也没人会对她颐指气使,日子轻松了许多。
且竹园离厨房比较远,每日的饭食都有奴仆单独送过来,也是省事的很。
自从没有再往脸上抹胭脂之后,她脸上的那些红疹子也逐渐退了,姜明月是三日后才知道这次的事情居然闹得如此沸沸扬扬,她也是没想到居然这件事情居然与冬葵也有有关系。
话说起来,当日若不是冬葵姑娘将她招到了府中,只怕她现在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世上的事情兜兜转转根本就是说不清的。
虽说这几日过了一段安生日子,可姜明月心中总是觉得不安稳,这些日子她的户籍还是没有着落。
当初是存了在京城安家的心思,所以她比较重视户籍这样的事情,但现在手里面的金子和银票根本就换不成现钱,世子的态度也是模糊不清,她总觉得此地不宜久留。
既然南方的水患都已经解决了,现在天地之大,她想去哪里都可以去,总之是不能继续在忠勇侯府待着了。
想到此,姜明月心中便下定了决心,总归还是要寻个机会逃跑。
不多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道敲门声,是给她送药的人到了,那大夫开的药也真是管用,她不过才喝了那么几日便觉得精神好了许多,胃口也渐渐好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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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玉林每三日都会到忠勇侯府来给老夫人看诊,顺道也会问一下那丫鬟的情况,宋严知道这文大夫是存了看热闹的心思,每次都是含糊其辞,不过文玉林哪会猜不到?
当日开那张药房的时候,文玉林确实是存了试探的心思,但确实也有那姑娘身体太过虚弱的原因。
那药方上的药材都是比较名贵的药材,一帖药可是要花不少,寻常奴仆看病那用得起这么贵的药,但宋怀川特意派人前来请他替那丫鬟看病,还命宋严去抓药。
若说他没有存了旁的心思,文玉林是不信的。
得不到答案就是最好的答案,宋严言辞模糊,文玉林心中早就有数了,笑了笑就命令随从拎着药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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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之中,长秋宫之中,一位身穿黑袍眉眼绮丽的青年靠坐在长榻之上,青年看起来约莫是二十七岁的年纪,因着平日里不怎么晒太阳的缘故,皮肤阴骘白皙,仿佛是黑夜中一条蛰伏已久的毒蛇。
看似与世无争,却随时都有可能溜出来咬人一口。
青年的发丝用一根墨色簪子挽了起来,他姿态慵懒地靠坐在长榻之上,眉眼绮丽中略显阴骘,纵然如此,看起来也是风华绝代。
偏偏等到他转过身来的时候,却发现他的右脸之上有一道很长的疤痕,硬生生破坏了整体的美感,原本风华绝代的面容瞬间变得有些骇人了。
脸上的疤痕看起来看像是陈年旧伤。
纵然已经过去了许多年,那条长长的疤痕仍然像是一条蜈蚣一般紧紧攀在他的面容之上。
此人正是大殿下奚无伤。
先皇后留下来的唯一子嗣。
相比起其他宫殿,长秋宫就显得尤为清冷,此时大殿下在主殿内坐着,主殿却连个伺候的宫人都没有,此时匆匆有一个内侍从宫外闯了进来,嗓音有些惊慌道:“殿下,陛下又派人来传你过去了。”
这宫里面的主子一个个脾气都怪的很。
当初先皇后还在世的时候,陛下对大殿下就颇为冷淡,先皇后去世以后,按照道,陛下对这个大皇子就应该更为冷淡了,逐渐忘记了这么一个人才是。
可实际上,陛下每隔几日就会派内侍前来传唤大殿下过去。
起先长秋宫的宫人心思都是蠢蠢欲动,还以为是因着皇后去世,陛下总算是想起来了这个无人问津的大殿下,结果没想到陛下是为了训斥大殿下。
陛下虽然算不上是什么明君,可脾气还算是温和,到底是在夺嫡之争胜出的最终赢家,当然不会是个脾气很差的人。
只是这些年陛下的坏脾气似乎都落在了先皇后和大殿下身上,先皇后死后,陛下对大殿下也是越发厌烦了。
现在事情已经过去许多年了,知道这些事情内情的宫人都已经老了或者死了,当然死的是大多数,是以宫人们只知道陛下对先皇后和大殿下尤为冷漠,原因无从得知。
尽管先皇后已经死了很多年了,陛下还是从来不许有人祭拜她,就连牌位也未曾供奉在祠堂之中。
有谣言传道,陛下对先皇后恨之入骨,就连此时皇陵之中的那个坟墓都是假的,是个衣冠冢,先皇后的尸体早就被陛下一把火烧了。
陛下就是这样恨先皇后。
谁也不知道原因。
奚无伤此前只是靠在长榻上假寐,现在是白日,他根本不可能睡着,此时听见宫人急急忙忙的话语,心中也是平淡无波澜,这样的事情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发生,他都已经习惯了。
若是有一日那位九五之尊没有往他身上撒气,那才是真的稀奇。
他睁开了眼眸,动作不紧不慢地从长榻上起身,内侍见他稳如泰山地坐着,顿时吓得连滚带爬走了过去,随后跪下来替这位主子穿鞋,低声恳求道:“殿下,陛下正在御书房等您呢,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让奴才难做。”
这内侍话不少,干活却也还算是麻利。
闻言,奚无伤嗤笑一声,直接用右脚踹了那内侍一下,力道也不算大,“本殿下身份尊贵,你这奴才也配阿谀奉承?”
内侍被踹了一脚倒在地上,随后就动作麻利地起身,再次赔笑道:“殿下是陛下的儿子,陛下是天子,殿下自然是龙子……”
奚无伤并不喜欢宫人的阿谀奉承,此时也没有继续说话,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了那内侍一眼,随后就直接大步离开了内殿,屏风勾勒出一道修长如玉的身形。
随着那道身影的越走越远,那内侍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果真是如旁人所传的那样,大殿下的脾气果然很是奇怪,不过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就出了一身冷汗,宋溪正欲伸手擦一擦额角的汗水,没想到余光就看见了放在书案上的金色面具。
顿时宋溪的动作一僵,想到了宫里的传闻,她也顾不得擦汗了,动作急匆匆地拿过了面具,眼看着青年修长如玉的身形逐渐消失,宋溪只能一路小跑着追了上去。
青年的身形颇为瘦削,肤色若雪,远远地看着仿若仙人一般。
若是右边侧脸上没有那条疤,该是何等风华绝代。
寻常皇子都是尊贵无比、奴仆环绕,可偏偏他周围却是空无一人,长秋宫这么一个偌大的宫殿中,就连伺候的人都没多少,想到方才她进宫殿看见的场景,宋溪低低叹了口气,这大殿下也真是个可怜人。
下一瞬,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想法,奚无伤停下了脚步,他转身似笑非笑的视线再次落在了她的面容之上,视线往下落在那内侍右手手中拿着的黄金面具之上,他的眼底浮现了些许讥诮。
察觉到他的目光,宋溪匆忙回过了神来,她右手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面具,心中一紧,匆匆快步跑到了大殿下身边,垂首嗓音恭敬道:“殿下,您的面具……”
今日的日头似乎是格外好,日光金灿灿的,落在黄金面具上,面具折射出些许光芒,有那么一瞬间奚无伤看清楚了这内侍眼中的那一丝怜悯,他嗤笑一声朝前两步走到了那内侍面前,伸手拿过了他手中的面具,语气轻飘飘阴恻恻道:“抬起头来。”
闻言,宋溪心中猛地一咯噔,只能依照吩咐抬起了头,却见奚无伤仍然没有带上面具,只是垂首动作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面具,他眉眼低垂的时候面上的伤疤也没有这么明显了,更显得眉眼绮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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