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姜明月只觉得尾部一阵翻江倒海,视线也仿佛陷入了一池用石子砸过的湖水之中,摇摇晃晃、颠沛流离。
不过好在今日她也没用吃什么东西,此时便是想吐也吐不出来什么东西。
今日不用膳,一来是因为着急逃跑,一路上都是担惊受怕的,根本没有心情用膳,二来则是她知道自己可能会晕船,到时候再船上呕吐收拾起来总归是要麻烦许多。
现在倒是有些后悔了,若是能直接吐宋怀川一身就好了。
这般直接趴在马背之上总归是有些难受的,且浑身没有什么着落点,总觉得仿佛随时都会掉下去似的,姜明月下意识想要伸手抓住些什么东西,可惜入手只有马匹毛绒绒的毛发。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宋怀川垂眸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了她的身上,蜻蜓点水似的一眼,很快就转瞬即逝了。
他随即云淡风轻地收回了视线。
这一眼宋怀川倒是得出了一个结论——她果然不怕他。
现在在马背上颠簸的时候,她知道害怕了,可是先前她出言迕逆的时候倒是不觉得害怕。
她是怕死,不是怕他。
这一眼,宋怀川也明白了一直以来姜明月身上的那种违和感究竟是从何而来了,寻常人敬重他是因为他世子的身份、朝廷命官的身份。
但是她似乎瞧不起他也是因为他世子的身份。
看似低眉顺眼的皮相之下,藏着处处都是忤逆的骨头。
*
马背上颠簸无尽很是难受,一双手除了软乎乎的毛毛也抓不到任何的着落物,有那么一瞬间,姜明月觉得自己是真的要死在马背上了。
但是好在没过去多久,宋怀川就停了下来,他率先从马背上下来,随后这才动作轻飘飘地将姜明月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不过只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姜明月就觉得自己仿佛丢掉了半条命。
胃中一阵翻江倒海,可惜什么东西都吐不出来。
眼前也是阵阵发昏,被宋怀川从马背上抱下来的时候更是觉得头晕眼花、飘飘然不知所以。
很快将她从马背上抱下来之后,宋怀川就松开了手。
先前在他扶着胳膊的情况下,姜明月还能在头重脚轻的情况下勉强站稳,可是此时失去了搀扶,她顿时就黑的眼前阵阵发昏,双腿也是软绵绵的没有什么力气,当即便如无根之萍一般摇摇晃晃摔倒在地上。
青草软绵的触感从手上传来,她下意识拽住了青草。
此时夜色已经悄然而至,一轮明月高高地挂在空中,悄然的月光如同流水一般蔓延开来。
姜明月趴在地上,一双桃花眼因为难受而控制不住地泛红。
夜风携来些许清凉吹在身上,那些难受也仿佛被晚风吹散了一些。
她轻轻眨动眼眸,顿时一滴泪就控制不住地从她的眼眸中坠落。
虽然肤色可以作假,但是五官轮廓是作不了假的。
此时便是肤色暗淡了许多,可是那一双盈盈的秋水翦瞳看起来仍然是楚楚动人。
宋怀川就站在她身边,垂眸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许是知道她现在并不好受,是以他并没有开口催促她。
趴在地上歇息了片刻之后,姜明月才觉得胃中没有那么难受了,她双手撑着地面缓缓从地上坐了起来。
紧接着她伸出右手徐徐拽住了他绛红色的衣袂,月光如流水般落下,他绛红色的官府也仿佛沾染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
经过方才那一阵子的折腾,她手上的褐色胭脂早就掉落了许多。
一只手看起来倒是一些肤色不均衡。
此时自然是也在他绛红色的官府上留下了些许褐色的痕迹。
“世子,”姜明月的声音很轻,听起来像是一阵随时都会随风而逝的晨雾,看似轻轻柔柔却能带来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她语气微微一顿,继续恳求道:“奴婢自知容色性情都是平平无奇,世子又何须这样对奴婢步步紧逼。”
“若是为了钱银,奴婢身上的这些金银细软都可以献出来给世子,还请世子还奴婢一个自由身。”
言毕,她的右手还是紧紧拉着他的衣袂,大有一种他不答应,她就不松手的架势。
事实上,她这话也说的很是卑躬屈膝。
当初她到忠勇侯府当奴婢签的是活契,只要攒够了赎身的钱,随时都可以赎身出府。
但事实上,她的想法还是太过天真了。
在富贵权势的压迫下,她的命数从来都由不得自己做事。
她真正的劫难是从遇见宋怀川的那一天开始的,而并非是从卖身到侯府为奴为婢开始的。
当初在京城根本没有她一个来历不明流民的容身之地,除了卖身到忠勇侯府寻求庇佑,她根本就没有旁的选择。
从前的事情她并没有做错什么,要怪就怪命运造化弄人。
在三六九等、尊卑分明的封|建王朝,一切都是充满了未知,而这些未知带着挥之不去的时代局限性,又岂是她一个弱女子可以提前预料的?
是以,姜明月并不为从前的事情而觉得懊恼和难过。
*
月色悄然如水蔓延,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天空,天地间都仿佛染上了一层银霜,宋怀川垂眸视线落在了她紧紧攥着他衣袂的那一只手上,纤纤玉指如杂草一般,仿佛只要他微微用力,就能将她的浑身血肉连同这一具令他不喜的骨头全都碾碎。
可惜,他没有。
或许是为了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又或许是为了那一丝可有可无、微不足道的怜悯。
莫名,宋怀川并没有开口说话,他的视线从那只纤纤玉手挪到了她的面容之上,此时无端觉得她面上的那层褐色胭脂更加碍眼了。
隔着那一层伪装,他似乎永远都无法看透她的真正想法。
想到此,他冷冽清俊的眉眼间浮现了些许戾气,他弯腰径自伸手拽住了她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抓了起来。
他一向都是个颇为爱干净的人,此时却不嫌弃她方才在地上爬过。
姜明月见他这么久都没有开口说话,还以为他是答应她的话了,就在她心底隐约浮上些许希望的时候,却见宋怀川忽然弯腰伸手径自拽住了她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拉着她一路超前走去。
姜明月尚且没有反应过来,便被他如此拽着朝前走去,偏生他的步伐又是那样大,她紧赶慢赶都是赶不上,到最后也是踉跄着一路跟上了他。
此时姜明月得了些闲暇,这才发现这里居然还是渡口。
也怪不得他方才那么快就停下了马。
只是她对渡口这里也不熟悉,也猜不到此时宋怀川到底是想要干些什么。
旁人都道忠勇侯世子才学不俗、温润如玉,可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姜明月却觉得他根本不是这个样子。
神经质的。
她觉得他像是个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疯子。
一语惊醒梦中人,此时姜明月看向宋怀川的眼神之中也带上了几分惊惧,他如果是温润如玉、翩若谪仙的性子也就罢了,看上她也无非是见色起意,过段时间没了新鲜感也就放手了。
可若是他是骨子里带着的偏执疯狂呢,只怕会是无穷无尽的神经质纠缠。
就在姜明月恍惚的这段时间内,宋怀川一路拽着她走到了河边,月色蔓延,渡口一片皎洁月光,静谧的水面上也似乎泛着粼粼波光。
姜明月回过神来,正欲开口说话,却不想下一瞬宋怀川就松开了她的胳膊,紧接着他按着她的肩膀强迫她跪了下来。
随后他便按着她的脖子将她的头按到了水中。
姜明月隐约觉察到了他有些不对劲,可是却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有这样的举动。
疯子。
她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就直接被他按到了水中,铺天盖地的河水压了上来,争执间她用来挽发的木簪自发丝中脱落,鸦青色的发丝如同海藻一般散开在湖面上。
皎洁月光落在湖面之上反射出些许光波,像是锋利匕首反射出的寒光。
第35章 “姜明月,你在心虚什么……
一轮明月高高地挂在天空,玉石一般清澈透亮的月亮衬的夜色越发阴沉如墨,月色如流水一般蔓延而下,一川平静的河水在夜色中悄悄流逝,反射出些许阴冷的寒光。
姜明月被宋怀川按着脖子押进水中的时候,尚未没有反应过来,她震惊似地睁大了眼眸,随后直直没入了河水之中。
初秋时节,夜间的河水也沾染了些许阴冷的、如影随形的冰凉,许是因为太过震惊的缘故,即便是已经被按到了水中,姜明月的眼眸还是不可置信地睁大着,就因为她不愿意留在他的身边,就因为她方才委婉地说出了那些拒绝他的话,他便要将她按进水中淹死?
世上居然有如此荒谬的事情。
姜明月没有挣扎,水下一片黑漆漆的,即便是她睁着眼眸也什么都看不见,她带着几分认命似地合上了眼眸,男女力量悬殊,她此时挣扎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便是侥幸从宋怀川手中挣脱又有什么用,她躲得过这一次,躲得过下一次吗?
倒不如安安静静,也算是保全了自己最后的一分尊严。
自从来到了这个朝代,她每日都是谨小慎微,生怕自己无意中做出了什么不符合身份的事情,被当成妖邪抓起来,再后来总算是从姜家这个火坑跳了出来。
可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一路逃难到了京城,随后又是到了侯府为奴为婢伺候旁人,这么多天过去了,她都有些忘了如何挺直腰杆做人了。
如今她都要死了,也应该堂堂正正死去。
由水而来,因水而去,但愿她死之后还能够回到现代。
*
渡口旁静悄悄的,万籁俱寂,只有夜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的声音,就在姜明月以为自己今日就要死在这里的时候,宋怀川忽而又将她拽出了水面。
她鬓发间的木簪早就掉在了地上,一头乌黑的发丝如同海藻一般垂落。
宋怀川将她从水中拉出来之后并未立刻松手,而是在她身前半蹲了下来,略淡冷淡的视线如有实质一般从她的面容上掠过,狭长的眼眸微抬间透露些云淡风轻的试探之意。
这世间本就浑浊不堪,如此掺杂着些许烈性和天真的骨头也便更加让人厌恶。
这世间本就容纳不下什么至真至善的人。
他见惯了阿谀谄媚的人,也见惯了见风使舵的人,她若是这样的人,饶了她当然无关痛痒,可偏偏她从头到尾说着怕他,可偏偏看似恭谨的言行举止之下,又尽是看淡生死的不卑不亢。
让人无端厌烦的很。
此时,姜明月恰好睁开了眼眸,两人的视线此时隔着千百年的时光银河,奇迹般地交汇在了一起,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然是从他的眼眸深处窥见了些许试探的意味。
夜色蔓延开来,她清晰地看见了他眼底的那些试探,让她心底生出了些许不安稳。
姜明月面容上涂着的浅褐色胭脂并不防水,是以此时胭脂早就化成了一团水雾从她的面容之上缓缓坠落,白皙的肤色大面积地露了出来,只有些许浅褐色覆盖在她的面容之上。
水珠从她的面容之上坠落,一滴水珠如同清晨的朝露一般压在了她的睫毛之上,她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顺势垂下了眼眸,避开了他直勾勾的眼神。
有那么一瞬间,姜明月竟是觉得他的眼眸是那样冷寂、幽深,仿佛轻而易举就能看穿她的真实想法和来历。
她垂眸纤长浓密的睫毛如同轻罗小扇一般遮掩而下,掩盖下了她眼底所有的厌恶和回避。
可是宋怀川却不允许她有任何回避的举动,他忽而伸出右手直接掐住了她的下颌,隔着幽深的夜色,他狭长的眼眸微眯,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在了她的面容之上。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强劲有力的右手。
一如既往的有力。
力道大的像是恨不得将她的骨头捏碎。
那只手牢牢桎梏着她的一切,容不得她躲闪,容不得她回避,更容不得她先认输。
于是姜明月只好直直地抬眸看向了他,宋怀川这才满意了一些,力道稍微放小了一些,他冷不丁忽然开口问道:“姜明月,你在心虚什么?”
闻言,姜明月的心一紧,面上仍就是镇定如初,只是心中在不由自主地思索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是来自千百年后的现代,她的来历不清不楚,对上他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神,她当然会下意识心虚,她当然会觉得害怕。
只是这些实话自然是不能说出来的。
就在她斟酌要如何开口回复的时候,没想到宋怀川忽而松开了她的下颌,嗓音冷淡道:“姜明月,把脸洗干净。”
姜明月所认识的宋怀川,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心思更是变幻莫测,难猜的很,不过她也没想过要去猜。
见他此时没有继续抓着方才的那个话题不放,她心中当然是松了一口气。
听见他此时的话,她就算是反应再慢也明白了他方才的举动——他方才将她按到河水之中不是为了淹死她,而是嫌弃她面上涂着的那些褐色胭脂。
说到底,容色这样的东西不会是一个男人爱你的根本。
但是你如果没有容色,他便是连多看你一眼都不会。
说来说去,不还就是这张美人面惹出来的麻烦吗?
姜明月心中冷笑,可面上却是十分平静,分毫不显,忠勇侯府人人都道世子是个不近女色、洁身自好的人,可依她看来,这什么狗屁世子根本就是个贪恋女色的人,虚伪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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