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的尸骨也早就化为了一片残灰。
就连驸马爷宋延巳亲手给长公主种下来的那一片梅树也全都被烧死了,焦黑一片。
此后年年冬日,梅园再也没有盛开的梅花了。
虽说大火总算是被扑灭了,但是梅园外面还是乌泱泱跪了一群人,奴仆们都知道这次算是惹了大祸了,只要主子追究起来,他们这些人恐怕就连性命都是难以保住。
是以一群人跪在梅园外面,什么话都不敢多说,静静等着世子最后的决断。
九月初十原本应该是老夫人出殡的日子,夏末秋初的白天来得还算是早一些,那一抹鱼肚白在天边逐渐蔓延开来,天终于亮了。
可现在没人敢松一口气。
宋怀川穿着一袭白色的丧服站在了梅园之中,他面无表情看着眼前这一片狼藉的灰烬,神色看上去凛冽冷然,虽然早就算到了陛下会做出这般丧心病狂的事情,可是眼下他的心中还是一片晦涩。
这件事情自然是要严惩不贷,若不然只怕陛下又要胡乱猜疑了。
因着今日就要出殡,昨日老夫人的棺材就都已经封死了,大火烧了一整夜,棺材与尸体一并化为灰烬,根本分不清楚。
宋怀川便只能吩咐人去将这些灰烬打扫起来装进了一个坛子中。
宋严主动上前接过了坛子抱在怀中,虽说是早就按照世子的吩咐将老夫人的尸体送走了,可是看见了这一幕,他心中还是有些后怕。
宋怀川的视线从坛子上掠过,面无表情道:“昨夜在梅园中的奴仆全都杖责三十发卖,其余奴仆各打十大板,罚月钱三个月。”
这个时候奴仆们本该跪下来求饶的,可偏偏这个时候谁都不敢开口求饶。
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能够保住一条命就已经是侥幸了。
于是众人便跪下来谢恩。
*
好在竹园与梅园相隔比较远,火势也未能波及到竹园,相比起梅园的一片狼藉,此时竹园就要安静许多,但是往日这个时辰姑娘早就醒了,今日姑娘倒是醒得晚了一些。
清秋和清玉端着铜盆在屋子外面等候了许久,清秋心底有些许不测的预感,她扬声道:“姑娘,您起来了吗?”
果不其然,半响过去了,屋内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传来,清秋便示意清玉推开了房门,进了屋子发现床榻上根本就没有人。
震惊之下,清秋下意识松开了手中的铜盆,清水打翻一地,一片湿漉漉的阴影在地上蔓延看来。
清秋快步走到了床榻边,伸手一摸,只见床榻上一片冰凉,看来姑娘已经离开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一时间,清秋与清玉心中都是一片混乱,心中乱糟糟的也没有什么头绪,只能先去找主子禀告了这件事情。
闻言,宋怀川坐在书案前面,听见这件事情的也并不觉得意外,她本来就不是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的,会想尽办法从他身边离开也是所当然,可是此时他心底还是有些许戾气蔓延开来。
“杖责十五,退下吧。”
杖责十板就已经要修养一段时间了,杖责十五只怕要修养更久,清秋与清玉自知做错了事情,没能看住姑娘,便退下去领罚了。
*
昨夜走了许久,姜明月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走累的时候就停下来坐下、靠着墙根睡了一段时间,天不过是蒙蒙亮的时候,她便醒来了。
或者是知道自己终于从宋怀川的身边逃掉了,她心底始终有一种不慎明显的欢愉,就算是昨夜都没怎么好好睡觉,现在也并不觉得疲倦,反而觉得心底充满了希望。
她醒来之后便是先到成衣铺买了一件衣衫,毕竟她现在穿着的白衣有些太过扎眼了,无论是颜色还是料子都很显眼。
姜明月准备将冬葵给的那些碎银当做是路上的盘缠,她进了成衣铺随便买了一件青色的衣衫换上。
那掌柜的见她身上穿的衣服料子比较好,还想要低价购买,只是她拒绝了,见她拒绝了,那掌柜的便以为她是嫌钱少,提出加价,姜明月有些烦躁,便抱着衣衫匆匆离开了。
京城是奚朝最为繁华的地方,什么事情在京城都能传得天花乱坠。
姜明月在路上的时候也听见了些许忠勇侯府的消息,果然老夫人的灵堂都已经烧成了一片灰烬。
闻言,姜明月的神情间流露出了些许若有所思,果然,她猜的没错,这场火灾来得实在是出乎意料,看样子不像是意外,倒像是冲着老夫人来的。
想到此,她心中难免有些唏嘘,这世间便是尊贵如长公主,死后居然连自己的尸骨都未能保全。
如果是在现代,火葬当然不稀奇,但是这是古代,盛行入土为安,看来幕后之人倒是十分恨老夫人。
清平二十六年九月初十,今日的天气似乎是格外好,日光暖融融落在身上很是惬意,姜明月的思绪逐渐归拢,她与老夫人非亲非故,她并不关心老夫人的事情。
只是她手中的碎银实在是太少太少了,马匹是只有富贵人家出行才用得起的工具,她先前的想法实在是太过天真了,依照她手中的钱银,能够雇辆驴车就已经很不错了。
牛车和驴车才是普通人家出行主要工具,寻常人家家里面能够养一头牛或驴就已经称得上是富庶了。
打听完一圈之后,姜明月就觉得心底的希望如同熄灭的火苗一般,难免有些垂头丧气,看来她最后还是只能坐船北上,可是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渡船才会到渡口,这段时间她应该在哪里找到安身之处?
况且宋怀川发现她不见之后定然会派人到处搜寻,她能躲过来两三日就不错了,更何况是半个月。
想到此,姜明月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有些迷茫地走在长街上,手中的这些钱是她的路费,她肯定是不能动的。
她就算是侥幸在京城躲过了半个月,这段时间她的衣食住行也都是问题。
就在此时她忽然发现了一处绣楼,绣楼又在招绣娘,姜明月便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进了绣楼,原本以为她不会刺绣定然没什么被招进去的希望,但是那绣娘居然将她招了进去。
只见那绣娘上下打量了一眼姜明月,又询问了一些问题,姜明月如实作答之后就过了。
姜明月跟着绣娘进了绣楼,一进去就发现第一层摆放着许多绣品,各式各样的绣品应有尽有,一眼望去栩栩如生。
她不禁有些看呆了,那绣娘倒也是个心善的,见她如此并未出生催促,反倒是耐心解释了这些绣品的样式,笑着道:“姑娘从前没有做过针线活倒也稀奇,不过这些绣法都比较难,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学会的,姑娘刚来帮着绣楼打打杂就行。”
“等到日后先从简单的绣法学起。”
闻言,姜明月点了点头表示知晓,她的视线从这些绣品上掠过,眼底是止不住的赞叹和惊讶。
第45章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姜明月的视线从那些精致的绣品上掠过,眼底的惊叹不似是作假,见此一旁的绣娘孙玉笑了笑,继续道:“姑娘从前没做过绣活,看见这些绣品一时间觉得有些移不开眼也是正常,只是姑娘若是往后在我们绣楼待久了,就会发现这些绣品原不算什么。”
随后姜明月便随着绣娘孙玉到了二楼,只见二楼有一群绣娘在绣花,每个绣娘的身前都有一个绣架,绣的纹样比较大的就俯身在绣架上绣花。
如果是一些比较小的物件儿,诸如手帕或者香囊,那便可以直接用绣绷拿在手中绣花。
绣楼后面就是一处宅子,无家可归的绣娘们可以在此处安歇。
另外如果是有大批绣品需要赶制的时候,绣娘们也需要待在绣楼中昼夜不分的赶制绣品。
果不其然,孙玉见姜明月是孤身一人便询问起了她的来历,姜明月自然是不可能实话实说的,言辞中的真真假假从来都是让人无从分辨的。
闻言,她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似乎是被问到了伤心事,顷刻间就红了眼眸,她低声道:“孙娘子,我是从江南逃难到京城的,那时候江南发了大水,家中的父母兄弟全都遭了难……”
“只有我一人侥幸活了下来,历经千辛万苦逃难到了京城,原本是想要前来投奔远房亲戚的,只是不成想亲戚早在前些日子就病逝,这才是无家可归了。”
“多谢孙娘子心善收留了妾身,娘子的大恩大德妾身日后定当报答。”
言毕,姜明月就直接作势跪了下来,见此,孙玉忙不迭伸手搀扶住了她,阻止了她下跪的动作。
两人拉扯了一会儿,姜明月这才顺着孙娘子的动作站了起来,她并不是个喜欢哭泣的人,但有时候哭泣却能尽快地解决一些事情,比如此时孙娘子就很快打消了对她的疑虑,相信了她的说辞。
遭了难是真的,家里人都死光了也是真的,远房亲戚死了也是真的。
只是组合在一起就不是真的了。
绣楼一共有三层,第一层存放的只是一些普通绣品,二楼而是绣娘们每日绣花的地方,三楼存放的则是镇馆之宝。
在闲聊的时候,姜明月也知道了这位孙娘子的身份,孙娘子原先是楼中的绣娘,一直都没有嫁人,后来年纪大了一些,绣楼东家便做主让她当了绣楼的管事。
其实孙娘子的年岁并不算是大,约莫是三十岁左右的样子,或许是整日在绣楼中管事,并无做过任何粗活的缘故,她的模样看起来反倒要比实际年岁年轻许多。
孙娘子将姜明月领到后院安置下来之后便离开了,嘱咐姜明月收拾完之后再去绣楼里面找她。
绣楼中的绣娘都是身着浅粉色衣衫,看样子衣服都是由绣楼中统一发放,孙娘子离开不久之后,就有一个约莫十六岁左右的小女娘送过来了两件浅粉色衣衫。
姜明月道谢过后就接过了衣衫,她垂眸看着手中的纯色衣衫,从包袱中拿出了之前换下来的那一套白色衣衫,看着衣衫上面的刺绣,她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①
刺绣是比较费眼的一项活计,许多绣娘到了晚年眼睛都是瞎了一般,方才在绣楼中许多妇人刺绣的时候都会弯腰离绣架很近,眼睛都已经有些花了。
那些妇人其实与孙娘子都是同一批进入绣楼的,不够是当初选择不同罢了,有些绣娘早早就嫁了人,原以为嫁人之后的日子能够好过一些,但是往往事与愿违。
绣娘这样的苦差事,但凡是家中父母稍微疼爱女儿一些都是不会让女儿去干这样的活计的,唯有一些穷苦人家才会让女儿前来绣楼。
或者是如姜明月一般无家可归的人才会到绣楼寻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那些男人本就是为了绣娘的手艺才愿意娶绣娘为妻的,成婚之后,绣娘不但要刺绣还要操持家中的家务,也只是勉强能养家糊口罢了,后来有了孩子之后,日子便越发紧巴巴了。
绣娘的手都是十分重要的,有些身价名贵的绣娘每日的起居都需要十来个丫鬟伺候,为的就是避免手指边粗糙。
如果双手变粗糙的话,一些名贵的绣品便没有办法修了,粗糙的手指会勾丝。
安歇操持家务多年的绣娘双手早就粗糙的不行了,眼睛也有些花了,一些精细绣品也是没有办法绣的,整日便是起早贪黑刺绣也挣不了多少钱。
这时候绣娘已经没了利用价值,往往会被夫家休弃。
这个时候绣娘又是无家可归了,只能回到绣楼再做一些活计,如此才能勉强活下来。
孙娘子与这些绣娘都是同一批进来的,可是因为每个人的选择不用,最后的结果也是不同。
当年孙娘子的绣工在这一群人中根本算不上出挑,可偏偏最后当上绣楼管事的却也是她,
命运还真是反复无常。
至于旁的绣女心中自然会唏嘘不平,可事已至此,就算是后悔也没有什么法子了。
很快屋外就传来了绣娘催促的声音,姜明月这才思绪逐渐归拢,她动作麻利地换上了浅粉色的衣衫,随后便同绣娘珠儿一同去了绣楼干活。
其实绣楼中的活计都不是很费力、也不是很难,跟着珠儿学了半日,这些分发绣样和针线的事情,姜明月就都会做了,第二日的时候就同珠儿一同去忙活这些事情了。
有时候大户人家的绣品也需要她和珠儿去送一下。
珠儿名为崔珠儿,是住在京城郊区的农户,爹娘只是寻常农户,当初年纪尚小的时候爹娘就将她送了过来,原本是想要让崔珠儿在绣楼中学习刺绣。
只是可惜崔珠儿年幼的时候就在家中忙活家务了,一双手早就变得十分粗糙了,根本做不了精细的针线活。
当时听见了孙娘子的话语,崔父崔母就大失所望,还是孙娘子看年幼的崔珠儿哭得太可怜了,这才动了恻隐之心让崔珠儿留在了绣楼中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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