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从前在府中闲暇无事的时候,喜欢用小石子扔着玩罢了。”
闻言,宋怀川便没有继续多言,又说了几句旁的无关紧要的话就转身离开了,伴随着木门一道吱嘎的声响,屋内再次陷入了一片沉默。
烛芯噼里啪啦燃烧着,姜明月靠在了扶椅上,视线落在了漂浮不定的火焰上,浑身的力气仿佛都在那一瞬间被抽走了,她靠在扶椅上低低叹了一口气。
果然被爱着只是错觉。
海市蜃楼一般求而不得的爱。
她与姜九姑娘虽然从某些方面上讲完全就是同一个人,但是古代鬼怪之说盛行,恶鬼上身的事情或许也有,她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今日的事情是她有些掉以轻心了,以后还要更加谨慎才是。
洗漱之后,姜明月便躺在床榻上睡着了,睡着的时候她无意识地将身子蜷缩成了一个虾形。
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的是有问题的,她似乎总是不合群,总是游移在人群之外,直到后来她知道了自己是缺乏安全感。
她不是有问题,她只是太渴望爱与被爱了。
爱与被爱是人的本能,她只是没有办法去控制住自己的本能。
*
一梦沉沉到天亮,翌日一早宋怀川就起身了,九月初十,也就是明日就是老夫人出殡的日子,是以今日就忙碌了许多,一直在确定出殡的诸多事项。
祖母临死前说自己想要与祖父合租,宋怀川便将这件事情上奏给了陛下,果不其然陛下没有同意,自古以来皇族中人的尸体都应该葬在皇陵。
为了此时陛下还专门将他宣到了皇宫,“怀川,朕当然知道姑母与姑父感情甚笃,可自古以来皇室中人都应该安葬在皇陵之中,规矩不可废,这件事情朕不能答应你。”
语毕,似乎也知道自己说出口的话语有些不近人情了,奚仲柏又道:“来年春日的时候,朕会命人在工部种上一片梅林,如此也算是成全了姑母。”
听闻此话,宋怀川心中一片冷然,可是面上却是分好不显,只能跪下来谢恩。
他眼前的人是天子,天家无情,本就是如此。
不过没关系,这样为人臣子的日子不会很长了,当个忠臣有什么用,到头来不是如同他祖父那般死于君臣算计之下,便是如他生父那般马革裹尸,为了君王假模假样的那几句话,就抛下了新婚亲自一个人到战场上去抛头颅洒热血。
至今宋煜的尸骨仍然淹没在滚滚红尘之下,无人知晓。
将士保家卫国是本能,是君主无情,算计的心思太过肮脏。
一笔笔陈年旧账,终有一日,他都要与奚仲柏好好清算一下这笔账。
好在也没什么旁的事情,宋怀川很快就离开了皇宫,帝王的心思如此诡谲,尤其是奚仲柏从小就心思扭曲,口中说的话一句都不能当真。
什么来年的时候在姑母的坟边种上一片梅林,只怕他就连祖母的尸身都没打算留着。
还有什么规矩不可费,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当年皇陵不就是已经迁过了一次了吗?
据说当年钦天监连夜夜观天象,看见了荧惑守心的天象,算出来了这一年需要迁皇陵,要不然只怕会有坏事发生。
于是陛下便决定迁皇陵。
莫说是帝王人家,就连寻常人家迁坟都是一场大事。
当时奚仲柏迁坟的决定一出来,朝中大臣都是一片反对的的声音,奚仲柏见有这么多大臣反对,当即就装作改变了主意,可就是当夜皇陵便起了一场火,数座坟墓都被烧了,就连开国皇帝的坟墓都被烧了。
皇陵失火这样的大事,陛下自然是震怒,为首的那几个反对迁皇陵的大臣都被凌迟处死了,就连九族也都流放到了关外苦寒之地。
陛下对这件事情自然是十分重视的,当即就派了大寺的人连日彻查此事。
大寺查了三个月却还是什么事情都没有查出来,竟然成了无头之案。
诸位大臣此时也不得不相信了钦天监算出来的荧惑守心的天象,同意了陛下迁坟的事情,朝中没有一个大臣再敢反对这件事情。
只是那场大火到底还是烧毁了数座坟墓,是以皇家迁坟这样兴师动众、声势浩大的事情倒是一下子减轻了许多负担。
至于惊动祖先这样的事情,奚仲柏才不会在意,毕竟他连自己的发妻都能逼死,又岂会在意这一群死人?
只是听说当年迁坟的时候,有宫人发现先帝的几个皇子的陵墓之中都没有棺材,至于尸骨更是没有,也不知道都是到哪里去了。
总不能是真的被盗墓贼偷走了吧。
不过陛下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也没怎么关心,只是吩咐宫人们立了新的衣冠冢。
奚仲柏对这些所谓的兄弟姐妹当然没什么感情了,从前他只是冷宫中不受宠的皇子,平日里被这些所谓的兄弟欺凌是常有的事情,他登基之后自然是恨不得将这些人碎尸万段,又怎么会给他们修坟。
况且,他们的尸骨当年早就用来喂狗了。
任凭生前是如何身份尊贵的天潢贵胄,到最后不还是连尸骨都没能留住。
人还是要好好活着,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奚仲柏很早就明白这个道了,可惜何玥却偏偏不懂。
他很早就舍弃了那些薄情寡义的家人,可何玥却做不到。
如果不是先帝的赐婚,他与她根本就不会有什么牵连,他们本就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本来就不应该有什么交集的,却偏偏做了夫妻。
命运的确反复无常,可一切归根结底都是由长公主奚向晚惹出来的,奚仲柏不可能饶了这位愚蠢天真的姑姑。
皇陵搬迁的第二年就出现了长庚伴月的天象,是为福音。
思绪渐渐归拢,这些年奚仲柏的身子骨也不如从前了,半生风雨都已经走过,转眼他爱的人死了,他的妻子死了,许多旧臣都已经亡故了,他身边早就是空空如也了。
想到了大殿下奚无伤那边传过来的消息,奚仲柏气得又是止不住的咳嗽。
奚无伤又杀了许多宫人,性子如此残暴,哪有半分他生母何玥的贤良柔和。
倒是同他年少的性子一模一样。
看见了奚无伤,奚仲柏就仿佛看见了年少时的自己,人或许总是会对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人有些不自觉的偏爱,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与他血脉相连的儿子。
人人都以为他有多喜欢太子奚玉辞,其实他对奚无伤倒是有些不自觉的偏爱。
若不然依照奚无伤这些年肆意妄为、残暴肆虐的性子,早就够死百十来次了。
或许奚仲柏对奚无伤还有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这个孩子生下来的时候,他对他是有过期许的,无伤,他希望这个孩子能够平平安安的。
那时候正是夺嫡之争的关键时期,血流成河莫过于如此,平平安安就已经十分不容易了。
可惜,到底这个孩子还是没能如他所愿的那般平安长大,甚至是在面容上留下了一道那样骇人的伤疤。
年少的时候,奚仲柏以为何玥处处瞧不起他,可等到如今岁数渐大,他才明白了当年何玥看着他究竟是有多么他头痛。
他如今看奚无伤就是头痛欲裂,当年何玥看他想来也是如此。
可惜,再回首一切都晚了。
咳嗽了许久,一旁伺候的宫人忙不迭端上了一杯热茶,奚仲柏端起热茶一饮而尽,这才勉强压住了咳嗽。
他摆了摆手让宫人退下,随后从书案的抽屉中找出了一幅画像,画像中是一位穿着浅粉色宫装的小宫女,约莫是十六岁的年纪,眉眼清秀。
若是此时有宫人在场,便会发现画像中的人竟是同当今皇后有七分相似。
奚仲柏的视线从画像中缓缓掠过,略带混沌的眼底浮现了些许怀念的色彩,转眼间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她还是年轻貌美依旧,而他已经垂垂老矣了。
若不是那道赐婚圣旨,或许她还是好好活着。
他爱的人永远死在了十七岁,他如何能容忍那奚向晚与自己的驸马白头到老?
或许是想到了那些陈年旧事,奚仲柏的心底又浮现了些许恨意,遗憾就是遗憾,并不会随着时间的逝去而消减,什么身死罪消都是假话,难道如今奚向晚死了,他的清清就能回来吗?
又是一阵控制不住的咳嗽,奚仲柏从书案抽屉中拿出来了一个骨哨吹了一下,一个暗卫很快从书柜后面的密道中走了出来,在奚仲柏前面跪下,听从主子的吩咐。
*
姜明月昨夜睡得还算是比较早,一夜无梦,翌日起身的时候就坐在书案前练字,今日一早的时候宋怀川就派人给她送来了几张字帖。
这些字帖看着都是老物件了,一看就是名家字帖,她便猜出来是宋怀川将他珍藏的字帖拿了出来。
反正闲着也是没有事情干,姜明月便垂眸坐在书案前随意地翻看着这些字帖,无意中翻到一页的时候,她动作微微一顿,猜出来了这几个字恐怕都是宋怀川写的,字迹遒劲有力、龙飞凤舞。
常言道字如其人,单看宋怀川的这一手字也猜出来他并非是什么温润如玉的人。
反倒是看起来颇为嚣张跋扈、唯我独尊。
姜明月的视线落在了那几个龙飞凤舞,仿佛要从纸张中飞出来的字迹上,她视线微微一顿,也不知为何,竟是鬼使神差地从笔架上拿起了一支毛笔,将毛笔颠倒过来,用末端蘸了些墨汁就开始在宣纸上临摹。
在现代上学的时候,她有时候缺钱就会帮同学完成一些抄写的作业获得报酬,她还会临摹一下别人的字体,久而久之临摹也能做到以假乱真。
她的字本来就写得好,此时模仿起宋怀川的字迹也是轻而易举,简直是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只是软笔书法和硬笔书法有些细微差距。
她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在了这两个极为相似的字迹上面,明明中有种预感,或许这件事情能在将来帮她一个大忙。
心中隐隐有了这种预感,姜明月看向字迹的眼神也就更加专注了,细细拆分着字体的架构,仿佛是要他的字迹永远记住。
一直等到门外传来一道嗓音的时候,姜明月这才回过神来,“姑娘,该用早膳了。”
原来是清秋与清玉便将早饭送了过来。
她心中一紧,视线落在了雪白宣纸上的那个字,一时间有些惊慌失措,竟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安置这张字,若是被清秋和清玉发现那就糟糕了。
思索片刻,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直接打翻了砚台,一片浓墨在雪白的宣纸上蔓延开来,顿时那个字迹就淹没在了黑色之中,再也寻不到任何踪迹了。
她将毛笔也摔在了地上,如此一切就都能解释的通了。
姜明月这才扬声道:“进来吧。”
得到姑娘允许之后,清秋与清玉才端着饭菜进了屋子,姜明月忙着收拾书案上的一片狼藉。
见此,清秋忙不迭快步上前,道:“姑娘先去用早膳吧,奴婢来忙活这些事情就好。”
话虽然是这样,姜明月还是将书案都收拾了一些,确保方才那张宣纸已经变成黑漆漆一团、看不出来任何痕迹之后,心中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随后才离开了书案,走到了圆桌前面用膳。
她晨间的胃口并不算好,只是草草用了一些饭菜就饱了,因着这两日是守丧期的缘故,世子自然是不可能整日披麻戴孝在灵堂前哭泣的,哭丧的事情都是由府中奴仆来做。
至于冬葵则是主动求到了世子的面前,请求自己能在老夫人的灵堂前烧纸以示忠心,原以为世子恐怕不会答应,冬葵做好了长跪不起的打算,没想到世子竟是什么都没说便同意了。
冬葵心底有隐约燃起了些许希望。
她在老夫人身边伺候了这么久,兴许世子总会顾念些旧情。
人人都想当主子,她也相当主子,这本就是所应当的事情。
也就只有姜明月这个傻子会放着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要,费尽心思地想要从金银窝中逃跑。
姜明月都已经习惯了听见府中隐约传来些许哭泣的声音了,习惯了之后也不觉得渗人了,但是今日除了哭丧的声音,还隐约有些诵经的声音。
姜明月放下了碗筷,起身走到铜盆旁边洗了洗手、漱了漱口,那厢清秋还在收拾书案,她便看向了清玉,问道:“清玉,我方才好想听见了诵经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闻言,清玉一边递过帕子给姑娘擦手,一边开口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今日是老夫人过世的第三日,明日就要出殡了,陛下特意下旨请了白玉寺的大师前来为老夫人做法超度,这样的荣宠可谓是皇恩浩荡。”
“白玉寺的大师?”
“是啊,姑娘有所不知,白玉寺是全天下最有名的寺庙了,是国寺,平日里若是没有陛下的圣旨,便是连皇亲国戚都没有办法请来大师做法。”
听闻此话,姜明月的思绪的倒是有些发散了,她从前是不相信这些鬼神之事的,从前在现代的时候,纵然是日子再难熬,她也没想过要去求神拜佛。
35/82 首页 上一页 33 34 35 36 37 3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