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当然很大,可有时候正是因为太大了,只要有些许风吹草动就会闹得满城风雨。
是以有些事情即便是姜明月并不想知道,也会知道。
九月初十本该是忠勇侯府老妇人出殡的日子,但是九月初九晚上,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侯府老夫人的灵堂竟是忽然起了一场大火,灵堂中棺材连同老夫人的尸身都化成了灰烬。
虽说这些年忠勇侯府已经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但是有些许年长的人还是记得这位长公主的,毕竟这位长公主与先帝一母同胞,身份尊贵、一直都是千娇万宠,就连最后挑选出来的驸马也是百里挑一。
驸马虽说是出身贫寒了一些,可容貌清俊、才学不俗,也是旁人眼中百里挑一的好儿郎。
况且当年长公主出嫁的时候,先帝作为她的兄长很是疼爱这位一母同胞的妹妹,送了许多陪嫁,长公主与驸马成婚的时候可谓是十里红妆、金箔漫天。
哪怕时间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一些人还是能清楚地记得当初十里红妆的样子。
只是可惜,没过几年驸马就死了,再后来就连长公主的孩子也死了。
命运还真是反复无常,谁又能想到生前尊贵如长公主,死后居然连一具全尸都没能保住。
千算万算,谁又能想到在出殡前一天,长公主的灵堂会忽然起火。
寻常人家宅子起火都不常见,更别提是如同忠勇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了,况且又是灵堂这般特殊的地方。
一时间这件事情在京城穿的沸沸扬扬、甚嚣尘上,寻常百姓看不出来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当中是一件怪事,说不定是有什么不干净的邪祟惊扰了长公主的祠堂,所以才会半夜起火。
毕竟听说当晚灵堂前还有许多奴仆在守夜,可是最后大家却都白不清楚这场火势到底是怎么蔓延开来的。
朝中的大臣对这件事情倒是有些猜测,可任谁都能猜出来这或许是天子的意思,当然不会有人挑破这件事情。
陛下奚仲柏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很是难过,便又下旨让白玉寺的主持前去做法念经,最后主持明大师算出来了是灵堂内有妖邪在作祟,常言道死者入土为安,可如今老夫人的尸身已经被火烧成灰烬了。
如果想要彻底清除这些邪祟,需要将老夫人的骨灰送到白玉寺做法超度。
白玉寺会将老夫人的骨灰供奉在主殿的观音菩萨像之下,日夜都会有僧人在主殿宝华殿内诵经、为老夫人做法超度,让老夫人在九泉之下可以安息。
往日一片静谧安宁的梅园此时早就变成了一片荒芜的废墟,白玉寺主持明尘大师带着一众弟子前来做法,梅园内的梅树也都被烧焦了,白玉寺的小师父们依照师父的吩咐将院子中缠上了红线和铜铃,到处都张贴着驱邪的黄色符纸。
穿着浅灰色僧袍的小和尚们盘腿坐在蒲团之上默默念经。
断壁残垣一地的梅园更显安静。
早秋的京城天气总是格外晴朗,碧空如洗、一望无垠,和风穿过废墟一片的梅园,系在红绳上的铃铛顿时叮当作响,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梅园中分外明显。
可是此人无人敢开口。
院子外,宋怀川穿着一袭白色的丧服长身玉立,他面无表情注视着眼前近乎荒谬的这一幕,眼底裹挟着肃穆的杀意。
第46章 翡翠黄金缕,绣成歌舞衣……
其实今日的风并不算大,今日的天气很好,甚至称得上是风和日丽,只是梅园中缠绕着的红绳和铃铛实在是太多了,即便是一阵微风吹过也会牵动红绳随之摇曳,铃铛也随之叮咚作响。
一时间安静的梅园之中只有铃铛叮咚作响的声音,密密麻麻的铃铛声宛如天罗地网一般将人困在其中。
挣不脱,逃不掉。
天地为牢笼,而人是困在其中的囚徒。
宋怀川穿着一袭白色的丧服站在院子外,长身玉立、神情冷淡,许是这几日处丧事的事情比较繁忙,加上昨夜起了大火,一晚上都没怎么阖眼的缘故,此时他的面容之上有一种淡淡的疲倦。
但是这种淡淡的疲倦感并无损他周身的风姿,反倒是让他的气质更显冷淡疏离了,仙人之姿,让人只可远观。
他平静的视线从院子内缠绕着的红绳和铃铛上掠过,最后缓缓落在了身穿一些红色袈裟、慈眉善目的白玉寺主持明尘大师身上,宋怀川眼底闪过一道讥诮。
果然世上并无神佛,有的只是装神弄鬼的权术罢了。
若此间真的有神佛,若这明尘秃驴真是什么得道高僧,只怕早就能算出来眼下这个匣子里面装着的不是老夫人的骨灰了。
就连这么一件小事都算不出来,这秃驴也好意思说自己是什么得道高僧,真是可笑。
虽然早知道世上并无鬼神怪力之说,可是眼下看着白玉寺的这帮和尚在眼前装模作样的作法,宋怀川还是觉得有些可笑,心底也止不住地攀升起些许戾气。
只是想到现在并非是与陛下撕破脸面的最佳时机,宋怀川这才勉强压下了心底的戾气,忍耐着这些和尚在府中继续做法。
清早的时候,清秋与清玉就发现了姜姑娘不见的事情,并将这件事情禀告给了世子。
昨夜忠勇侯府虽然有些乱,但是也绝不会出现有歹人入府将姑娘掳走的事情,换而言之,姑娘原本就不想留在世子身边、不想留在侯府,只怕是昨夜趁着府中起火乱成一锅粥的时候悄悄离开了侯府。
清早清秋虽然是在震惊之下失手打翻了一盆水,可好歹也算是府中精心培养多年的大丫鬟,惊慌之后马上就恢复了镇定。
眼下姑娘不见了已经成为事实了,木已成舟无法更改,但更重要的应该是将功赎罪。
清秋对姑娘的行李细软自然是一清二楚的,检查了一番,发现了姑娘或许是昨日逃跑的时候太过于惊慌失措了,居然都没有带任何东西离开。
行李这样的东西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盘缠和首饰细软。
换而言之,姑娘现在身上并没有什么钱银,虽说如今京城太平了许多,可没有钱财傍身的话也是寸步难行,只是一晚上的时间,姑娘怕是走不了多远。
于是,清秋和清玉请罪的时候就将这些事情一并禀告给了世子,虽说还是犯了错,可到底还是将功赎罪了。
昨夜是有陛下在暗中搅弄风云,宋怀川也心知这件事情并非是清秋与清玉的过错,但是两人疏忽了也是事实杖责十仗以后便让两个人退下了。
灵堂失火可是大事,虽然知道了幕后的主使是陛下,但是这件事情也不能如此轻易就善罢甘休,是以昨日那些在大火中烧死的细作还算是命好,剩下的这些奴仆都被关押进了大寺。
陛下下旨让大寺彻查此事,有些在官场浸淫多年的官员也隐隐揣测到了陛下的心思,这场纵火案自然是不了了之了。
即便是真的审问出来什么了,也要当做没有问出来。
只是其中有些奴仆是真的无辜的,倒是问出来了姜明月的事情,冬葵自然也是被关在了大寺之中,她当然与失火的事情没有关系,也一直觉得自己很快就会被放出去。
毕竟老夫人如今已经没了,就连一具尸骨都没能留下来,她是跟在老夫人身边伺候最久的侍女,就算是世子没有将她收到后院,那也定然不会亏待她的。
只要熬过这次牢狱之灾就行。
但是没想到其中有几个府中的奴仆嘴巴并不牢靠,眼看失火的事情迟迟没有口供,官府用刑便越发手段残虐了,有一个奴仆实在是受不住刑了,便将冬葵推了出来。
“大人,是她,是冬葵,昨夜梅园起火之后,奴仆去院子外面打水灭火的时候,见冬葵姑娘在同一女子交谈……”
“后来,奴才还看见冬葵姑娘从袖口中掏出了什么东西给了那女子,奴才真的与梅园失火一事无关,还请大人明鉴……”
语毕,那奴仆便吐出一口鲜血昏迷过去了。
冬葵被人反咬一口,此时心中也是惊慌不已,原先是坐在牢房一角,眼下有些惊慌地抬眸看向了官兵,殊不知此举在旁人眼中便是做贼心虚了。
进了牢狱,就连男女之别都没有了,更何况本就是奴仆,难不成入了这牢狱还有什么粗使丫鬟与一等侍女的区别吗?
刑罚可是不长眼的。
*
梅园之内的诵经声从未停歇,合着铃铛不停晃动的声响越发显得诡谲。
宋怀川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立于梅园之外,一场大火焚烧尽了梅园的一切,焦黑一片,偏偏此时正值丧期,忠勇侯府又是一片缟素,黑与白对比鲜明。
泾渭分明的黑白,仿佛在天地间划下一道难以僭越的沟壑。
今日天不过是蒙蒙亮的时候,府中侍卫就已经将梅园的奴仆全都抓起来了,陛下也是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将奴仆尽数收监关进了大寺中。
昨夜一片狼藉的忠勇侯府此时倒显得有些清冷,很快就有大寺的官兵前来传话,宋严便将此事一五一十禀告给了世子道:“世子,大寺有消息传来了,说是从一个奴婢口中得到了线索。”
闻言,宋怀川的思绪稍微被拉了回来,他垂眸视线淡淡地从一片狼藉的梅园中扫过,视线停留在了宋严身上,随即嗓音淡淡道:“走吧,去大寺看看。”
看看那被选中的替死鬼究竟是谁。
这件失火之事无非是两种结果,一种是死无对证,一种就是推出来一个替死鬼。
大寺可不是什么讲究情的地方,便是八尺大汉也有被扒皮抽筋的时候,更何况是冬葵这样的弱女子,没几件刑罚受过去,浑身就都是鲜血淋漓了。
招了,招了,她能招出来什么?
正是因为她什么都招不出来,所以才会对她严刑逼供。
其实一开始冬葵就开口要求见世子了,可官兵还是对她动用了刑罚,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一个好端端的人就变成了血人。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稀奇的,毕竟进了大寺的犯人都要掉一层皮,就算是死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
昨日不过是短短半日的功夫,姜明月就已经将这绣楼中的各种琐事弄明白了,这绣楼名为黄金楼,出自“翡翠黄金缕,绣成歌舞衣①”,总共有三层,每一层都有不同的分区。
今日姜明月便随着崔珠儿一同去给京城的一些贵人府邸上送绣品,绣品这样的小物件她们可以送,但是衣衫往往价值名贵,一般会有府上的奴仆前来取。
京城乃是天子脚下,繁华如许,任凭忠勇侯府的事情如何闹得沸沸扬扬,京城还是那个锦绣满城、朱玉遍地的京城。
姜明月并不关心忠勇侯府的事情,在现在火葬早就不是什么稀罕事了,她也并不觉得这件事情有什么唏嘘的。
况且一路北上逃难到京城的时候,她在路上见过无数饿死的尸体,那些人的尸体就那般曝于乡野之间,早就成了野狗的口粮。
苦命之人无数,老夫人生前荣华富贵一声,不曾忍饥挨饿,单是这一点就已经比旁人走运许多了。
私心中她倒是希望侯府能够再乱一些,如此便更能拖上宋怀川一段时间了,最好让他忙的焦头烂额,将她这微末的小女娘远远地抛在脑后。
她现在身无分文,就连船费都是勉强凑够,不知到了关外是否还会有她的栖身之所。
还要在等上是来日渡船才会到渡口,这段时间也不知要如何熬下去。
想到这里,姜明月不由得低低叹了一口气,就在她晃神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一道马蹄疾疾的声响。
她下意识朝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看去,但见一位穿着白衣的郎君骑马而来,只见那郎君身姿清朗如月、只身纵马在前,而他身后跟着一群侍卫。
只是一眼,姜明月就匆匆移开了视线,真是奇怪,虽然她连那郎君的面容都没能看清,可是那一瞬间,她还是轻而易举就猜出来了他就是宋怀川。
她收敛思绪,拉着崔珠儿朝着一旁走去,混入了人群拥挤之处,不过一旁的崔珠儿倒是颇为敏锐、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问道:“明月姐姐,你怎么了?”
闻言,姜明月摇了摇头,开口解释道:“没什么,只是在京城初来乍到,我还有些不认路。”
“无妨,等到送的次数多了,你就认得路了,其实楼中的绣品并不便宜,寻常人家哪里用得起,总归也是只有那些家高门大户会买。”
姜明月点了点头以示应答,随后正欲拉着崔珠儿走远,却不知从哪里刮起了一阵风,顿时两人手中斜垮着篮子上的面的花布便被吹了起来。
花布摇摇晃晃如同一只花蝴蝶一般朝着远方飞去。
第47章 不长眼的小女娘。……
」
一阵风忽然吹过,平白掀起了那片好端端盖在篮子上的花布,花布顿时便如同一只花蝴蝶一般跌跌撞撞飞了起来。
此时此刻,姜明月哪里还有心思去想旁的事情,满心都落在了这片花布之上,丝帕价贵,一路上都要逼着风尘,更不能直接用手去碰,若是沾染了污秽,贵人必定是要发怒的。
此时崔珠儿早就是满心慌张了,她看向了一旁的姜明月,匆匆就要前去追这花布。
见此,姜明月动作强硬地扯过了珠儿,眼见远处白衣郎君策马而来,那花布却偏偏仿若有灵性一般朝着他的方向飞去,真是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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