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摇了摇头,将胳膊上挎着的篮子给了崔珠儿,低声道:“你别去,我帮你追回来。”
听闻此话,崔珠儿虽然有些不明白,但是还是依言站在了原地。
长街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眼见那白衣郎君的身影越来越近,姜明月心知宋怀川此人并非如表面一般温良无害,昨夜灵堂又起了火,若是此时旁人又惊动了他的马匹,难保他不会迁怒于旁人。
反正她都已经得罪他不知道多少次了,也不差这一次。
想到此,她咬咬牙,快步冲了上去,伸手径自一把将那花布扯了回来,姜明月将花布牢牢攥紧在手中,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哪料下一瞬马蹄声就近了。
姜明月侧首只见那匹马直直地朝着她撞来,人在危险的时候果然是反应不过来的,此时她知道自己应该躲避马匹,可偏偏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身子更是一动不动地僵硬在原地。
好在那郎君及时勒住了缰绳,马匹这才停了下来,宋怀川垂眸从那挡在马前的小女娘面容上掠过,原以为是哪个不长眼、不怕死的小女娘,却没想到居然是姜明月。
原本他还想着要如何将她找回来,却没想到得来全部费功夫,不过是两日的功夫她就直接撞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
想到此,他薄唇微掀,略带讥讽的视线从她的面容上掠过,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可直到最后也没开口。
宋怀川神色冷淡地从她身上扫过,随后便骑马离开了,临走前就连一句话都未曾留下。
宋严跟在世子身后,见世子停下了马心中还有些纳闷,却没想到居然是姜姑娘,昨日发现姜姑娘不见了的时候,府中人都在到处寻找姜姑娘的踪迹,却不想今日就遇见了姜姑娘。
就在宋严以为世子会将姜姑娘带回去的时候,却见世子居然直接转身离开了,他心中错愕,却也不敢违抗世子的吩咐,隐隐还有些松了一口气,若真是世子已经不在意姜姑娘了,如此也好。
一直等到那马蹄声逐渐远离的时候,姜明月还是有些僵硬地站在原地,果真生死关头,没有人能做到无动于衷。
那厢崔珠儿方才也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见此时贵人已经离开了,她顿时忙不迭走到了姜明月面前,拉着姜明月走到了一旁,想到方才惊险万分的场景,崔珠儿还是隐隐觉得后怕。
只是她也心知肚明,方才姜明月是为了替她将花布捡回来才会如此,也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只能红着眼睛安慰道:“明月姐姐,下次可不要如此了,这些达官贵人我们都是得罪不起的,好在方才那公子没有怪罪,要不然只怕今日就要遭罪了。”
“这些丝帕没了,左右不过是扣个月钱,但好歹命还在。”
闻言,姜明月只能低头道是,从前锦衣玉食的时候不觉得这些钱财有多么重要,如今沦落黄金楼了,才知道这些钱财有多么重要。
这些丝帕都是供贵人所用,若真是没了,扣的月钱恐怕多得多。
况且,她也不知道不过是捡个花布,居然会是如此危险,她惜命得很,往后定然不会再做这般危险的事情了。
不过说来也奇怪,宋怀川方才的举动倒是十分奇怪,不过眼下姜明月也没心思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这些世家公子平日里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世子对她应该只是一时的新鲜感作祟,她实在是再普通不过了,不过是平日里旁人对他事事百依百顺,而她对他处处忤逆,他一时间觉得新奇才会如此。
如今见她处处都是反骨,便觉得厌烦了。
但愿他是真的想明白了,此后真的高抬贵手放过她了。
想到此,姜明月不由得微微松了一口气,若宋怀川真的愿意放过她了,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如此她便也不需要北上了。
天下间最好、最安稳的地方当然是京城了。
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出门在外麻烦定然不少,天子脚下总归要比旁的地方太平稳定一些,况且她如今在绣楼中也有了谋生的活计,不算累,也有个住处。
同绣娘们一起住在绣楼中也算是安全许多,虽说现在每个月的月钱不算多,可这样的日子已经算是不错了,能吃饱穿暖,往后她再想些旁的挣钱的法子,如若能挣钱在京城置办一处宅子就更好了。
想到此,姜明月不由得有些后悔,昨日走的太过匆忙,那些行李细软都没能带上……
可能得到自由也是极好的一件事。
她从来都是个乐观的人,此时心底满是对未来的希望,白皙的面容上也忍不住浮现了一丝浅浅的笑意,活着真好,靠自己努力活着更好。
*
一刻钟之后,宋怀川主仆二人便到了大寺卿。
见世子动作干脆利落地下了马朝着牢狱走去,一句都没有提起姜姑娘的事情,宋严快步走到了世子身边,张口试探性地问道:“世子,是否需要属下带人去将姜姑娘接回府?”
闻言,宋怀川便是极脚步也没有停歇,抬手径自回绝,“这件事情我自由安排,你不必插手,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当然是先处好祖母的丧事。”
他右手拇指上戴着一枚白玉扳指,玉色扳指衬得那只手更加骨节分明、修长如玉了。
甫一进入天牢,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就扑面而来,寻常人第一次进入天牢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干呕,不过宋怀川早就对对死人司空见惯了,便是此时置身于尸林血海之中,他都会面不改色,更何况不过是闻见了些许血腥味。
此时冬葵早就成了血人,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听见了牢房锁链响动的声音,她有些涣散的眼神中又浮现了一些惊恐,害怕是那些官兵又前来严刑逼供。
她顿时吓得浑身都在哆嗦,只是没想到抬眸的时候首先是一片如雪的衣袂映入眼帘,世子,居然是世子。
冬葵眼底浮现了些许希望,她忙不迭从地上爬了起来,浑身是血,跪着道:“世子,奴婢是冤枉的……”
“说说吧,灵堂起火那日,你在梅园外面干什么了?”
任凭她如何哀求,眼前的玉石仙人都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甚至在她跪着上前半步想要用手拽住他衣袂的时候,面无表情地朝后退了半步。
“奴婢真的与梅园起火无关,奴婢那日不过是同姜姑娘说了几句话。”
见此时冬葵还是遮遮掩掩不肯说出实话,宋怀川也没了耐心,当即转身便要离开。
窥见他的动作,冬葵心中一慌,只能开口说出了实话,“世子,奴婢知错了,前夜晚上奴婢撞见了姜姑娘要离开,见姜姑娘实在是可怜,奴婢这才动了恻隐之心没有声张,并且给了她一些碎银让她离开。”
第48章 上弦月,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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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奴婢在老夫人身边伺候了这么久,一直都是忠心耿耿,怎么可能与灵堂失火一事有关系,还请世子明察秋毫。”
“奴婢自知隐瞒下了姜姑娘逃出府的事情有错,可世子,那夜姜姑娘哭得实在是可怜,奴婢实在是不忍心拒绝她,这才给了她一些碎银。”
“依奴婢所见,那姜姑娘自始至终都不想留在世子身边,世子这般身份的人又何须强人所难,京城许多名门贵可都是想嫁与世子为妻……”
话未说完,宋怀川便冷笑一声,上前半步直接踹了冬葵一脚,冷冽的语气中尽是讥诮和不屑,“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对本世子品头论足。”
冬葵受刑了许久,原本就是强撑着跪在地上同主子交谈,一记窝心脚之后就再也撑不住了,身子斜斜地靠在一旁吐出一口鲜血。
便是再迟钝,此时她也察觉到了定然是方才那番话惹了世子不快,常年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人又岂会没有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够是她方才一时不小心说出了真心话罢了。
冬葵知道自己方才说错了话,看见世子如此震怒,她一颗心猛地紧绷了一下,正准备开口求饶,却不想世子便已经转身径自离开了。
伴随着牢房铜锁上锁的声音,牢房内忽然想起了一道女子凄厉的哭声。
*
出门的时候就差不多是临近傍晚了,好在京城这些富商的住处都在繁华处,相隔也不算远,除了方才花布被掀起来耽误了一会儿行程,接下来的的事情都很顺利。
能在京城找到这样轻松的活计也算是幸运至极了。
因着丝帕都是府中女眷的用品,姜明月和崔珠儿前去送丝帕的时候都是从府中后门进去,府中女眷为人很是和善,见丝帕上面的花样绣的不错,心情愉悦便给了她们二人一些府中的糕点。
从前困在忠勇侯府的时候,各式各样的点心都送来过,姜明月都没什么胃口,有时候在清秋与清玉的劝说下,她也会勉强用一些糕点,那时候即便是再好的点心,她吃起来也是食不知味。
可是今日姜明月看着手中略显粗糙的糕点,却觉得满心欢喜,她先是笑盈盈地将手中的糕点掰成两半,随后分与了崔珠儿一半,这才垂首咬了一口糕点。
她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糕点,竟是让她有种落泪的冲动。
走出府邸的时候,天边晚霞红似火、簇簇燃烧,视线也从府内方方正正的天空转入了一望无垠的旷野——原来外面的天空是那样广阔。
姜明月下意识仰头目光从这片四方天地之上掠过,但见一只鸟雀震动翅膀、只身没入了碧天。
它飞的是那样高。
更重要的是,它一次都没有回头。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永远留在过去,她永远都要朝前看,姜明月一直都是个极为乐观的人,她很擅长安慰自己,也很擅长从绝境之中窥见些许希望。
就像是小时候没有钱买糖吃,她会捡起来地上的梧桐花,将花瓣掰开之后去吃花蕊上的花蜜。
不是一样的过程,可到最后她还是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明月姐姐,你怎么了?”
一直等到崔珠儿开口的时候,姜明月的思绪才重新从漫无边际的过往中拉了回来,她微微一笑,轻声道:“没什么,我们回绣楼吧。”
随后姜明月便伸手拉住了崔珠儿的胳膊朝前走去,九月上旬已然到了秋初的日子,日头庐山自然比夏日要早上一些,等她们二人回到黄金楼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夜幕笼罩而下,黄金楼楼前挂着两盏红灯笼,橘红色的火焰晃动着在地上投落下些许斑驳。
因着今日是第一日来黄金楼的缘故,孙娘子特许今日姜明月可以沐浴,古代挑水和烧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平民百姓当然不可能与世家贵族一般日日沐浴了。
今日沐浴便当做是接风洗尘。
昨夜逃出来的时候太过匆忙,她一直在不停地走着,一刻都不敢停歇,直到走到筋疲力尽的时候才停了下来,困的时候就直接躺在大街上睡着了。
她逃难的时候已经习惯这般风餐露宿的日子了,即便是躺在大街上也能睡着。
白日的时候她的情绪仍然沉浸在逃出牢笼、重获自由的激动之中,自然也不觉得疲惫,只是此时浸泡在温水之中,她忽然就觉得很是疲惫,躺在床榻上很快就睡着了。
翌日起床之后,姜明月就同崔珠儿一同忙活着绣楼的事情,给楼中的绣娘们分发布料和丝线,有些名贵的布匹和丝线是由孙娘子保管。
这样的事情做起来虽然有些琐碎,但并不累,况且这般忙碌起来时间就过得快了许多,仿佛是一晃眼的功夫就到了中午。
孙娘子治下很是严明,可等到绣楼没那么多事的时候,她也乐得让楼中的绣娘休息一段时间,是以用过午膳之后,崔珠儿和姜明月就回到房中休憩了一段时间,下午起来之后便又继续忙活绣楼的事情。
等到日落之后,剩下来的时间就全都是她们自己的。
来了京城这么久,姜明月还从未好好看过这繁华如许、金玉满堂的京城,今日忙活完手上的事情,得了空便央着崔珠儿一同到外面去逛逛。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能出去走走也是极好的,崔珠儿自然是应答了。
其实自从昨日在长街上无意中撞见宋怀川之后,姜明月其实一直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与宋怀川认识了这段时间,她深知宋怀川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便说他是个喜怒无常的疯子都不为过,这样一个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人,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善罢甘休呢?
衣冠|禽|兽这样的词从来都不假,眼下毕竟还是老夫人的头七,她并不清楚古代的守孝规矩如何,是否忌婚嫁科举,昨日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宋怀川断然不可能会做出强娶民女的事情。
但是明面上不会,难保私下里也不会。
是以今日一整日姜明月都有些提心吊胆,生怕会有侯府的人前来,一直等到天黑的时候都没有见人来寻她,她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心底的希望也如同一轮上弦月一般缓缓蔓延开来。
或许用不了多久,这轮上弦月就会变成一轮满月。
等到那个时候才是真的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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