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仲柏的视线有些模糊不清,他只能模糊地看见桌边坐着一个人。
这个时候,能光明正大在养心殿中侍疾的人只有太子。
于是奚仲柏就所当然地将他当成了奚玉辞。
或许人在临死前都有会有所感应,奚仲柏很清楚自己已经到了弥留之际,短短几句话就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太子,太子,你过来……”
“朕传位于你,你以后定要勤勉政务,日后不要太过心慈手软。”
“切记要提防奚玉辞,不许让他外放,不许给他任何实职,若一旦发现了他有二心,一定要动手斩草除根……”
说到这里,奚仲柏已经是筋疲力尽了,他只觉得自己的眼皮格外沉重,仿佛有千斤重鼎压在上面一般,他要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他也要彻底撒手人寰了。
隔着重重叠叠的明黄色床幔,一道阴沉的身影站在床榻外。
其实奚仲柏也知道自己的病情有些奇怪,一直以来,他的身子都是好好的,怎么会忽然就吐血了。
可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他知道自己就要咽气了,这些事情也没有追究下去的必要了。
就在奚仲柏筋疲力尽想要闭上眼的时候,没想到此时站在床榻外的人,忽然伸手直接将床幔掀开了,居然是奚无伤。
一直以来,守在养心殿的都是奚无伤。
这几日,太子奚玉辞也不知道怎么会忽然病了,病的一塌糊涂,病的连床都下不了了。
那一瞬间,奚仲柏的眼眸不可置信地睁大,他气得想要开口说话,他以为自己还是那个正当壮年、无所不能的陛下,他还想要如往常一样对着奚无伤破口大骂。
可是方才的那一番话早就用尽了他浑身的力气。
此时除了模糊不清的呜咽之外,奚仲柏根本就说不出来任何话。
他只能看着自己往日这个不受重视的儿子,站在病榻前用那样冰冷的眼光丝丝地盯着他。
他的眼神冰冷的就像是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奚无伤盯着奚仲柏,眼神中是止不住的怨恨,直到方才奚仲柏说出来那些话之前,他对他的父皇还是有些许不切实际的期许的。
说不定,他临死前会念着他这个不受宠的儿子一些。
可惜,满心期望得到的只有一如既往的失望。
失望久了,也就觉得没那么失望了。
奚仲柏神色平静地站在床榻边,他的视线从奚仲柏惨败的面容上掠过,最后微微一笑,“父皇,您方才说的话,儿子都听见了。”
“传位于儿臣,命皇后殉葬,赐死太子,放心,父皇,您的遗愿很快就能实现了,到时候你们一家人子人又能在地下团聚。”
话音刚落,奚仲柏就咽气了,临死前,死不瞑目,一代帝王就这样被活活气死了。
见此,一滴泪缓缓从奚无伤的右眼中坠落。
他没有去擦泪,而是任由那滴泪沿着他的面容缓缓落下。
他弯腰伸手替奚仲柏将眼眸合上,随后走到了一旁的桌子上,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圣旨,于是他缓缓走出了养心殿,等到出了养心殿的时候,他早已是泪流满面了。
不是难过,而是喜悦。
从此以后,这天下就是他做主了,再也没有人能瞧不起他了。
他以后要谁死,谁就得去死。
看见圣旨的时候,满朝文武虽然都觉得不可置信,可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不信也只能相信了。
且此时塞外正在打仗,军|队也回不来,便是想要护主也没有办法。
奚无伤命人将这些文武百官都困在了宫殿中,但凡有人敢出言不逊,吩咐侍卫直接动手杀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这个新帝本就不愿意用旧臣,识相的留着,不识相的就杀了。
第87章 旧事。
奚无伤的生母早死,还是被奚仲柏活活逼死的,临死前,他的生母将他唤到了自己的身边,而后她用尽了自己最后的力气拔下了鬓发间的金钗,而后她用金钗锋利的尾端狠狠从他的右脸上划过。
其实那道疤应该是横跨奚无伤的一整张脸,可惜到了最后,他的生母还是心软了。
他的生母是个很善良的女人,平日里对奴仆都不曾说过什么重话,她是丞相府的庶女,虽说是庶女,可丞相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若是嫁给了旁人,柳玥以后的日子虽然不能大富大贵,可到底也是锦衣玉食,听说当年柳丞相已经替她找好了合适的夫婿人选。
只等着谈婚论嫁了。
可偏偏先帝赐下了的一桩婚事,毁了奚仲柏,也毁了柳玥。
到头来这桩婚事又毁了他们两个人的孩子。
当初奚无伤虽然年纪尚小,可他已经开始记事了,他知道自己的母后服用了毒酒,他听到生母的呼唤之后,就走到了母亲的身边。
不等他反应过来,奚无伤就觉得面上一痛,鲜血如同红雨一般蔓延开来,在一片浓厚的鲜血之中,他看见了母后凄然一笑,而后就长久地阖上了眼,“无伤,别怪娘……”
金钗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奚无伤跪在地上,半张脸满是鲜血,半张脸都是泪水。
他想要伸手去碰一碰母后的鼻息,可到最后也只是将那支金钗从地上捡了起来,紧紧地握在手中。
不恨,如何才能不恨?
柳氏一族全都死了,奚仲柏却还是不肯善罢甘休,他闯进了坤宁宫,一眼就看见了倒在血泊中的柳玥,还有已经毁容的奚无伤。
奚仲柏首先便是觉得不可置信,与她当了这么几年的夫妻,他很清楚柳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看起来柔弱,却比任何人都要贱人。
她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就死了?
柳丞相牵扯到了谋反的事情,且还公然在朝堂之上辱骂他,他没将柳丞相五马分尸就已经算是仁慈了。
奚仲柏不觉得柳玥会寻死,可是这一刻,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莫名觉得心中是一片慌乱,尤其是在看见奚无伤的右脸满是鲜血的时候。
于是奚仲柏没由来的心中一慌,他快步走到了柳玥的身边,却见她早已是双眼紧闭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没想到柳玥居然敢自尽,后宫嫔妃自戕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她怎么敢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她就算是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自己的亲人想想。
只是脑海中甫一浮现这个念头,奚仲柏就觉得似乎是有些地方不对劲,仔细思索之后这才想起来,柳府中的人早就被他杀完了。
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明明是柳丞相自寻死路,柳丞相桃李满天下,他仗着功绩在朝堂上辱骂先帝,若是不严惩他,只怕明日就又有百十来个人来挑衅他这个帝王的尊严了。
赐死柳丞相的那一日,柳玥前来求了很久,可是奚仲柏都没有改变主意,任凭柳玥磕头磕的满头都是鲜血,奚仲柏都是不为所动。
说实话,虽然奚仲柏对这桩先帝的赐婚有诸多不满,可是不可否认,那些在潜邸的艰难岁月都是柳玥同他一起熬过来的,他知道,柳玥是个很好的人。
他也知道,他们是患难夫妻,他们之间的情分非比寻常,是旁人所不能比拟的。
是以,哪怕不爱皇后,他也从来没想过废后。
这是他的恩赐。
柳家是柳家,丞相是丞相,柳玥是柳玥。
奚仲柏是这样想的,他觉得不杀柳玥、不废皇后已经是自己的大恩大德了。
可惜,柳玥不这样觉得。
见她为了柳家人和她父亲的那些门生,一而再、再而三地前来求情,奚仲柏是有些不耐烦的,女则有言,出嫁从夫,她怎么就是不懂得这个道呢?
出嫁以后,她与柳家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她最应该关心的分明是他这个夫君。
他是天子,他是她的陛下,他怎么会有错?
起先奚仲柏看见柳玥的时候,还能耐着性子安慰两句,可后来次数多了,奚仲柏便愈发觉得不耐烦了,因着常年待在冷宫,他一惯有头疼的毛病,疼起来的时候只恨不得能用斧子把自己的头劈开。
后来奚仲柏头疼发作的时候,就直接下旨将柳府都满门抄斩了,还有柳丞相的那些门生,他也全都杀了,无用之人,就不该留着。
此时看着柳玥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奚仲柏只觉得自己头痛欲裂,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蹲了下来探了探柳玥的鼻息,没气了。
那一瞬间,他觉得仿佛是真的有人用斧子劈开了他的脑袋。
于是奚仲柏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大笑着朝着宫殿外面走去,没有看一旁满脸是血的奚无伤一眼。
奚无伤,无伤。
给他取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们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一辈子平平安安,可惜,终究还是事与愿违。
伤他最重的竟然是他的父母。
惊呼一声,奚无伤满头都是冷汗地从睡梦中醒来,他穿着一袭明黄色的中衣,不过是一晚上的功夫,他就成了奚氏王朝的新帝,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他了。
想到此,他不由得伸手从右脸上那道骇人的伤疤上划过,他右脸上的伤口明明早就已经痊愈了,为什么他还是会觉得疼呢?
那段陈年往事已经过去许久了,可是奚无伤却一直都没有办法忘记。
后来呢?
后来柳玥死后,奚仲柏疯魔了一段时间,他将柳玥的尸体焚烧掉,将骨灰抛洒在空中,任由骨灰和灰尘混在一起,“柳玥,朕永远不会原谅你。”
他不许柳玥留有全尸,不许她的名字写进玉碟,更不许任何人为她哭丧。
后来,他又将柳家人的尸骨从地下挖了出来鞭尸,将骨头尽数都喂给了野狗。
再后来,没过几年,奚仲柏就迎娶了新的皇后,有了新的儿子,自此奚无伤彻底被奚仲柏抛在了脑后。
即便是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奚无伤都还是清清楚楚记得当年的事情,他的母后尸骨无存,而奚仲柏却娶了新的皇后。
据说新皇后与早年的那个宫女长得很像。
想到此,奚无伤的眼底浮现了些许恨意,他唤来内侍,洗漱之后就去了坤宁宫,眼下皇后和她那三岁的女儿都还在坤宁宫中待着。
奚无伤身后跟着一群宫人,冷冷道:“先皇遗旨,要你殉葬,你是自己动手还是内侍动手?”
第88章 报仇。
“先皇遗旨,要你殉葬,你是自己动手还是内侍动手?”
闻言,皇后知道自己死期将至,她只能自己喝了毒酒,临死前只是求着奚无伤能够饶过尚且三岁的公主一命。
皇后跪在地上求着奚无伤,喝下去的毒酒此时也发作了,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她的口中吐了出来,淤血弄脏了奚无伤的靴子。
他眼底闪过一丝厌恶,见她临死前还在想着自己的儿子女儿,更是觉得厌恶,索性一脚直接踹在了她的胸口,顿时皇后就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
而一旁刚满三岁的公主更是吓得嚎啕大哭。
奚无伤垂眸眼神冷淡地看了那正在哭泣的小公主一眼,随后就弯腰漫不经心地伸出了手,掐住了她的喉咙。
于是吵闹的哭声戛然而止,小公主不停地用手拍打着他的胳膊,奚无伤却还是无动于衷,明明是在做着杀人的事情,可是他却觉得心旷神怡,仿佛是压在心头多年的大石头终于被推翻了。
从前他吃了许多的苦,不过没关系,他现在可以一笔一笔地将这些帐全都讨回来。
眼看公主马上就要被掐死了,一旁伺候的内侍眼眸中闪过一丝不忍,终究还是跪在地上磕头求情,希望陛下能够留小公主一名,毕竟公主还只是个三岁的孩子,那些恩恩怨怨都与她没有关系。
可惜,奚无伤终究还是没有松手,没过多久,小公主就断气了。
温热的身体也在一点点变得冰冷。
这时候,奚无伤直接将小公主的尸体扔在了地上,小小的身体落在地上发出一道闷响,像个残缺的破布娃娃一般。
做完这一切,他才垂眸近乎是痛快地将视线落在了小公主的尸体上。
冥冥中,那条无形地、紧紧勒在他脖子上的绳索终于落到了地上。
他终于自由了。
“去将她们两个人的尸体拖出去喂狗,”说到这里,奚无伤的语气微微一顿,他的目光从那两具尸体上掠过,“不对,你去将公主抱起来,一会儿抱到东宫去给太子看看。”
听到了新帝的话语,内侍便眉眼低垂、颤颤|巍巍地上前去将小公主的尸体抱了起来。
语毕,奚无伤就转身离开了坤宁宫,只是他才刚刚走了两步,忽然就停下了步伐,像是想起了什么要紧的事情。
见此,一旁的宫人们都更是惶恐不已了,短短半日,他们就知道了这位新帝到底是怎样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暴|君。
比之先帝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是以冷不丁见新帝又停下了步子,宫人们只能是惶恐害怕,毕竟这位新帝无论走到哪里,总是会带上一把宝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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