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宥敛的左胸和右胸都受了重伤,白色布条几乎缠满了整个躯体,只余几块线条流畅的腹肌和故意露出来的心机人鱼线。
颜玉皎默默收回目光,无视楚宥敛欲说还休的眼神,决然离开了。
芭蕉和青绿也进来了。
她们看到颜玉皎一身血,却一句话也没有问,帮颜玉皎换衣服、又细细净了手,确保并没有一丝血腥味,才道:“颜大人就在外间等着,娘子随我这边走。”
然而等她们三人走到外间,却发现不止颜右丞,郯王爷和郯王妃也一脸凝重地坐在颜右丞身旁。
三位故友难得团聚,气氛却沉默紧张得令人大气不敢出。
听到动静,他们齐齐抬眸,看到颜玉皎后,才纷纷打破沉寂。
颜右丞起身道:“玉儿,你近日可还好?怎么脸色如此苍白?”
颜玉皎不愿让颜右丞担忧,毕竟他又不能奈何楚宥敛,担忧也无用,不过是徒增烦恼,就随意想了一个借口,道:“无妨,正值夏末秋初,我贪凉了些,烧了几日。”
可话说出口后,颜玉皎却恍惚了好一会儿。
时间过的好快,她竟然在禁娇阁内度过了暑气最盛的夏日。
回想去年暑气最盛时,她邀请几个好友,悄悄泛舟湖上,或打牌,或饮酒,或垂钓,或纵歌……
可今年就这么伤怀地过去了。
……也不知闫惜文想不想她。
颜右丞忙道:“如今可恢复了?瞧着气色不好,我带了血燕还有一些东西,你娘亲说都是补气血的。”
他身后的小厮便道:“小的已经一一交给樱桃了。”
樱桃这个词,许久未听过了。
事实上,颜玉皎自从进了外间,遇到这么多人,就有些不自在。
她太久不和人接触了,面对颜右丞的关切,只道了谢,旁的“你和娘亲身体可好”这类话,滚到喉咙,又吞了下去,干涩得怎么都说不出来。
撞上郯王妃探究担忧的眼神,更是浑身僵硬,不知该如何反应。
倒是没忘记行礼问安:“父王,母妃,儿臣多日不去拜见,实乃苦夏身体不适,还请多见谅。”
颜右丞立时冷呵一声:“有什么好见谅的,若不是他们的好儿子,我的玉儿何至于……”
其余的话他倒是没说出口。
全了颜玉皎之前的托词。
但颜玉皎心里却明白了,爹爹和娘亲定然知道她被楚宥敛禁足的事。
郯王妃沉默不言。
郯王爷却涨红了脸,一拍桌子,怒声道:“把楚少庸那个混账东西给本王带出来!”
他身后的佩刀侍从犹豫了下,到底还是大跨步走了出来。
颜玉皎忙道:“夫君受了伤,实在不宜挪动,还望父王见谅。”
话毕,颜玉皎心里轻轻叹息。
皇室的荣辱礼仪到底在她身上留下了烙印,让她受了这等磨难,还能在外人面前喊楚宥敛“夫君”,并下意识想出妥当的借口替楚宥敛道歉,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谁料此话一出,满室寂静。
颜右丞坐下,冷冷道:“活该,谁让他欺负玉儿!怎么没被旧高句丽的死士刺死呢!”
颜玉皎愣了愣。
方才在屋内听到顾子澄说的话,她还没反应过来,却原来——
“几日前,夫君半夜受伤归来,是娘亲派人刺杀的吗?”
颜玉皎咽了咽口水,想到楚宥敛左右胸膛都被刺伤,竟然是她和娘亲母女二人的手笔。
“楚少庸越发狂妄了!”郯王爷猛地怒喝道,“竟然哄骗你的母妃去避暑山庄,却把你禁在阁内!”
郯王妃起身,眼中盛满惭愧,握住颜玉皎的手:“玉儿,少庸对本妃说,你去了别的地方避暑,本妃当时也没有多问,毕竟少庸要起事了,总归危险,把我们安置在不同地方也是应当的,可……可本妃没想到……”
郯王爷气得连连甩了甩马
鞭,立即就想冲进房内暴鞭楚宥敛一顿。
“谁都别拦着本王,今日楚少庸若是能活着走出书房,本王来日就改叫他父王!”
颜玉皎连忙拦着,她是知道的,楚宥敛如今经不起一点儿伤了,郯王爷一鞭子下去是真能打死他的。
“父王!”
她看向颜右丞,颜右丞却老神在在,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又望向郯王妃,郯王妃垂着眼,微抿着唇,也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
颜玉皎心凉了。
竟急得满天大汗,胡乱道:“总归儿臣的娘亲已经为儿臣报仇了,儿臣都不计较了,父王就算了罢!”
一旁担心颜玉皎动了胎气,紧张得屏住呼吸的芭蕉:“……”
在场其余人也都僵住了。
就连颜玉皎也是。
她脑袋嗡嗡的,心想——
她没听错罢?她都说了什么?
第81章 绿茶娇夫
楚宥敛在房内等了片刻,见颜玉皎迟迟不归,心里担忧。
少顷,他唤来暗卫,让暗卫去把巫医找过来。自己则起身,艰难地向外间走去。
.
外间气氛凝滞。
郯王爷握着鞭子,前进不是,后退也不是,心思百转间,与郯王妃对望一眼,低叹一声。
颜右丞倒是急了,拉住颜玉皎,怒声道:“什么叫‘就算了罢’?!你受了这等委屈,如何就算了?”
又对郯王爷道:“我敬你是曾是我的义兄,前不久杀你儿子不过是一个警告,若是再过分……我颜祁望虽然已消了复仇之心,但不要逼我!”
颜玉皎怔怔地看着颜右丞,心头热气萦绕,鼻尖微酸。
颜右丞窝囊惯了,便是楚宥敛上门提亲时,也唯唯诺诺,显然认可女子失贞,就要嫁为人妇的那一套。但今日却也能为了颜玉皎,生出血性,对着持马鞭的郯王爷如此凶悍了。
到底是父母之爱,远比其他的感情更加坚韧无私……
郯王爷沉默,压低眉头,踱步片刻,道:“本王明白了,若玉儿想与少庸和离,本王同意。”
颜玉皎缓缓睁大眼。
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王妃和王爷和离之事,毕竟进了皇家玉牒,哪能轻易消除呢?
虽然她常说要与楚宥敛和离,但心里明白此事定然艰难险阻。
没想到郯王爷就这么应下了?
颜玉皎更好奇了,楚氏究竟对爹爹做过什么,爹爹说出复仇的话,郯王爷却还如此惭愧的模样?
思虑间,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本王不同意!”
楚宥敛披一件外衣,勉强遮住胸前伤口,脸色苍白无血色地,踉跄地走过来,道:“我不同意和离。”
他说着,单手握拳,抵住唇,咳了几声,清瘦的肩膀微微颤抖,眼看着就要气绝昏过去了。
颜玉皎心中一骇,忙过去扶住楚宥敛,道:“突然出来作什么?伤口崩裂了怎么办?”
“你要是一声不吭地走了,”楚宥敛抿住干裂的唇,眸色凄然,“那我就即刻死了,总好过痛苦苟活。”
又来了……
他说这种酸话可真是信手拈来。
颜玉皎脑袋胀胀的,心烦意乱,低声无奈道:“你真是疯了,还有几日你就要夺位了,你若是不想活了,你的手下怎么办?跟着你死?”
楚宥敛只望着颜玉皎,嗓音略有些哽咽:“所以,求娘子怜悯。”
颜玉皎:“……”
只看楚宥敛如今这副苍白脆弱的模样,哪里想得到他曾经是在西南境大杀四方的元帅,是在东北境诛杀贪腐之臣的阎罗,是上门提亲时冷淡如冰的王世子……
颜玉皎怀疑楚宥敛在装可怜。
但下一瞬,楚宥敛就双眸微眯,倒在她的身上,似晕非晕。
颜玉皎顿时惊得手忙脚乱。
许久,才在其他人的帮助下,半蹲在地上,托住楚宥敛。
“你醒一醒,你没事罢?”颜玉皎慌乱地喊着,她第一次直面楚宥敛的濒死时刻,颇为不知所措。
芭蕉拽着青绿,道:“奴婢们这就去叫巫医!”转身离开了。
场面一时混乱。
郯王爷眉头紧皱,欲言又止。
郯王妃满脸担忧,急切道:“这是怎么回事?少庸受伤不是前几日的事么?怎么今日还晕厥?”
颜玉皎不知该如何解释,明明是楚宥敛自己发疯刺自己,可……
“玉儿,别管他!”
颜右丞挤进来道:“他无缘无故就把你禁足,如此狂妄狠毒,你还管他作什么?……都是爹爹无能,实在拗不过他,今日才来郯王府见到你,这些日子,你娘亲很是想你。”
他按住颜玉皎的肩膀,难得眼眶也有些湿润:“随爹爹回家罢!”
“回家”一词简直振聋发聩,着实戳到颜玉皎的心。
她鼻腔微酸,道:“都是女儿不孝,连累爹爹娘亲为我筹谋。”
然而泪水滴在楚宥敛手背,烫得楚宥敛似乎睁了睁眼,气若游丝,却还死死握住颜玉皎的手。
“不准!我不准!”
楚宥敛就躺在颜玉皎的臂弯,好像失血过多,浑身都在微微发抖,却极力睁着眼。
“娇娇,我错了,求你……”
他喃喃着,泪水顺着眼角流下,划出一道清亮水迹。
颜玉皎看得心中一痛,下意识拿起帕子点了点楚宥敛的泪。
手就被楚宥敛握住,按在他的脸侧磨蹭:“别走,我会死的……”
颜玉皎咬住唇。
在场其余人对视一眼,显然都看出他二人难舍难分。
颜右丞脸黑如墨。
郯王爷则尴尬地咳了一声,暗怪自己多事,好端端提什么“和离”,若颜玉皎不想和离,他又这样说了,岂不是没台阶给人下?
郯王妃摇头,轻叹道:“本妃知道此事是少庸的错,也不想为他多辩解什么,只是玉儿,少庸还受着伤,你也怀着身孕,眼下朝局动荡,你二人实在不宜和离了。”
颜玉皎只觉得心累。
她是想和离,但这话只和楚宥敛说过,对他们三人,是只字未提。偏偏他们三人不知从哪儿得来的风声,不是劝她和离,就是劝她不要和离。
——好像她已经把想要和离的心思大白于天下了。
“现在不和离,以后等楚宥敛登上帝位,还如何和离?!”
颜右丞倒是硬气起来了,眉目严肃的沟壑难平:“我以前愿意让玉儿嫁给楚宥敛,甚至觉得是桩好亲事,是因为,你们二位感情好,郯王爷没有旁的妾室通房,言传身教,楚宥敛以后也定会好好待玉儿。”
他闭了闭眼,压抑怒火道:“结果呢?他们才成亲两个月,楚宥敛就荒唐至此!……若是等他登上帝位,我家玉儿还不知何等处境!”
颜右丞心知肚明,以颜玉皎前朝公主的身份,若是做个王妃,有他和梅夫人遮掩着,保此生安然无恙。
可若是做皇后或者皇妃,麻烦就大了,毕竟当朝最大的反贼团伙,就是打着光复前朝的名义。
百姓如果听闻此事,定然一百个不同意,众口铄金,能逼死人。
还有那些因嵒朝建立,而新兴的世家们,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曾剿灭的前朝余孽生下皇子?
楚宥敛称帝之日,就是颜玉皎深陷困境、无法自拔之时。
“本王可以保证!”
楚宥敛趁机接过颜玉皎的手帕,按住唇,勉强压住咳声:“本王登基之后,会与娇娇,共享天下!”
此言一出,满室寂静。
郯王爷的马鞭悄然掉在地上。
郯王妃满脸茫然。
颜右丞更是憋红了脸,嘴唇翕动半天,却没能发一言。
“我对政务一窍不通。”颜玉皎震惊之后,慢慢回过神。
她蹙起眉,显然不信任楚宥敛的这一番言辞:“我对你的天下没有任何兴趣,你不需要再试探我。”
“不是试探。”
楚宥敛静静地望着颜玉皎,神色认真道:“我可以立下密旨。”
“我已然想通了,你我祖上虽然有血仇,但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从你我开始握手言和,共治天下。”
颜玉皎呆愣在原地。
楚宥敛的话
太过荒唐,以至于很漫长,又好似一瞬间,颜玉皎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里空白一片。
正如幼时楚宥敛所说,纵观千年历史,几度改朝换代,却从未有过女执政者……是她想多了罢?楚宥敛的意思只是让她当皇后,辅佐楚宥敛治理天下罢?
然而楚宥敛似是看出颜玉皎心中所想,立时道:“不只是皇后。”
又缓了缓,似乎是在强忍着胸口的伤痛,道:“我胸中有宏图大业,而这个宏图中,有一个祈愿,那就是和娇娇一起成为人人敬仰的圣人,让娇娇共享我的一切荣光。”
郯王爷旁听着,不由绷起脸,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的父皇耗尽心血打下的江山,他的长兄为了江山惨病而亡,眼瞧着他的大侄子也要鞠躬尽瘁了,三代余烈才稳步繁荣的江山,他儿子倒好,愿意与仇敌之女共享。
若早料到今日局面,当初还打什么打天下?让他儿子去尚公主,再窃取皇位,这江山岂不是来的更轻松?
但郯王爷心里闷归闷,嘴上却什么也没说。他闲云野鹤惯了,不爱掺合这些权利纠纷——要不然皇储之位也不会是他儿子,不是他了。
郯王爷已经老了,只求稳定——天下太平,家宅和睦,亲人平安,孙辈承欢膝下,此生就足够了。
至于对不对得起父皇和长兄的在天之灵……反正他还没死,等他死了见到父皇和长兄再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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