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调羹尝了一勺,蜜水冰镇清甜,芳香适口,槐花粉细腻柔软,在舌尖一触即走,竟比豆腐还滑嫩。
吃得紫烟连连点头,连声赞道:“这饮子做法看着简单,味道却好,赶明,我也在家自个儿做了试试。”
史如意嘴角微扬,附和道:“是呢,这树上槐花这么多,等凋谢不吃,全浪费了……有道是,有花堪折直须折,引花入胃自开颜。”
她偏爱各种以花制成的吃食,花于山野之中,携朝露清风而生,兀自氤氲了一世界的芬芳。
祥和斋中作为主打的四季花点,是史如意的招牌,更是得了其中精髓。
紫烟吃了第二碗槐花粉,嘴里吐出的都是凉气,随口问道:“这首打油诗不错,谁写的?”
史如意也给自个儿装了一碗,笑眯眯道:“前半句不知是哪位大家写的,后半句,是我自个儿加的。”
紫烟差点把口中含着的槐花粉喷出来,把碗搁在桌上,咳嗽了几声,才道:“……如意,你这是自卖自夸。”
史如意不以为然,道:“我这夸的是实话。”
紫烟吃完饮子,用巾帕抹了嘴角,站起身来,道:“得了,吃完饮子舒舒服服,该干活了。我一会儿还得去店里一趟,这槐花粉你装几盏,我顺路帮你给杏小娘送去罢。”
紫烟说的“店”,是跟她订亲的铭山经营的粮店,她还没过门,已是开始帮忙操持起来了。
史如意谢过紫烟,道:“那感情好。”犹豫了一下,终是把桌上那孔雀绣样的团扇拿起来,递给紫烟,道:“这个,姐姐还是帮我还给宝源哥罢。宝源哥一番情谊,实在珍贵,还是不要浪费在如意身上了。”
紫烟并不接那扇子,她转头看着史如意,眼中复杂情绪一闪而过。
便是她偏心自个儿哥哥,也晓得与二少爷云佑比起来,论学识论才能,论长相论人品,她哥都差得太远了。
一个是官宦人家精细养出的公子哥,一个是在府中做工打杂的小厮――萤火如何堪与明月相较?
史如意既是心慕二少爷,看不上宝源,也是正常的事,强扭的瓜不甜,这道理紫烟自然晓得。
不过,紫烟还是摇了摇头,轻声道:“如意,你不要这扇子,你自个儿跟我哥说罢……我哥这人固执,认定了什么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我说了没用,还得你去跟他好好说清楚,不然,他不会死心的。”
史如意喉中一哽,更觉愧疚了,有些讪讪地收回手,道:“我明白了,我会去和宝源哥说的。”
紫烟朝史如意点点头,一手提上食盒,到了门边掀开竹帘,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回头,道:“如意,有些话姐姐不知当说不当说……你的身貌品性,在丫环中都是极出挑的,但身份摆在这。
有些人物,就像天边挂着的月亮,看着好看,不是咱们能够肖想的。”
她说这番话,虽有两分私心在,到底还是为史如意着想的,怕她日后难过。
史如意慢慢吃了一勺槐花粉,冰在碗中都化开了,冻得她牙齿激灵一下,这才抬头,轻轻地笑道:“我明白的。”
“她配不上二少爷云佑”,这件事,两年前便已有人清清楚楚地告诉过她了。
第54章 樱桃酪
“如意,你坐这发什麽呆呢?”
香菱回了小厨房,看史如意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子边,心中觉得纳闷。
史如意回过神来,揉了揉眼睛,笑着道:“没什麽……今个儿是你第一天出摊,我跟娘亲说一声,跟你一块儿去罢。”
午后云老爷和太太曾氏出府作客去了,大厨房里没什麽活计,温妈妈一个人就能应付得来。
香菱喜笑颜开,絮叨道:“那感情好!如意你在的话,我心里就安定多了,不然呐,这心头总是慌,也不知在慌啥……”
观音桥这边,每到夜间,都是小摊小贩的天下。
如今天热,还属那卖香饮子的最受欢迎,剩下有卖麻腐的、卖鸡皮麻饮的、卖水晶皂儿的、卖各种细粉素签的,琳琅满目。
有家卖生淹水木瓜,其实是将木瓜切丁放碗里,倒入碎冰,有几分像后世的水果捞。
那卖花灯的婆子沿街走着,花灯映亮了江水,盈盈水波,倒映着岸边的婆娑人影。
天还没黑,就要出来占位子,不然被挤到角落里,黑灯瞎火的,谁看得见呐。
二人到了祥和斋后院,香菱忙着把几个瓦罐从大厨房扛上板车,碗和签子这些都要提前预备好。
香菱忙活开了,史如意看她干劲十足,不需要自个儿帮忙,笑了一下,先到前堂去找罗娘子。
如今的祥和斋早便推翻重修过了,先头挨着祥和斋的那家杏林铺,坐堂的老郎中年纪大了,自个儿晓得自个儿身子,怕是撑不住几年,一心念着要回乡落叶归根。
史如意便和罗娘子商量,算了算铺中的积蓄,一咬牙,花了足足五百两银票,把那杏林铺盘了下来。
墙壁一打通,店面大小扩了一倍有余,建成两层高,一楼大堂摆着竹制桌椅,二楼都是茶水雅间。
掀了竹帘进去一瞧,只见屏风瓷瓶,焚香插花,墙上挂一副仕女图。中间一台镂空缠枝纹样的圆桌,桌上新沏的茉莉花茶旋着热气,散着幽香,旁边摆几只海棠式木凳,很是风雅。
这是史如意从那慧明寺得的启发,总有要好的官家娘子相约一同去寺庙上香,借厢房小叙闲话。
有时上香不过是个幌子罢了,男子有酒肆茶楼可聚,女子却不能似这般随意抛头露面。即便相约家中,惊动一大家子人,上有公婆相公,下有妯娌小儿,到底不方便。
因着祥和斋二楼只招待女客,这茶水雅间各自独立,隐蔽私密性做得极好,到如今,已然发展成了安阳城贵女们聚会时首选之地。
祥和斋专供的花点,还有搭配点心的牛乳龙井茶,是这群贵女们心头一绝,每次前来必点之物。
夏日时,还备有各式解暑的冰点。
一碗冰果,里头加了甜瓜、藕、百合、莲子、桂圆、葡萄干、鲜核桃、山药等新鲜果蔬。
甜瓜去籽,藕切片,鲜核桃要去嫩皮,葡萄干要在蜜水中浸过,最后一并浇上冰镇的牛乳……工序繁复,端上来时碗中还冒着丝丝冷气,味道也是鲜美无比。
樱桃酪,用甜甜的樱桃熬汁,加糖、牛乳冷冻而成,打成碎冰,磨成冰沙,果香中混了香浓的奶香,闻着便让人陶醉。
史如意走到前堂,正撞见客人下了马车,搭了身边丫环的手往屋里来,却是一位老熟人――江家小姐江心月。
她反应过来,正待回身避过,那江小姐已转过头来,看见史如意立在这,也是明显一怔。
二人对视片刻,一位穿着丁香直褙的女郎丢开身边丫环,从楼上直冲下来,欢喜热切地拉了江心月的手,道:“阿月,你怎地现下才到?快来快来,三缺一,我们都等你许久了……”
祥和斋中也备了叶子牌,供贵女们消遣取乐,可谓是周到之极。
若是肚中饥饿,亦可翻阅册子,点上一碗甘菊冷淘。
这种夏日凉面,是用甘菊磨粉和面,搓成细长条,煮熟后放入冰水中浸漂,然后拌油冷藏。食用时加入时鲜蔬菜与香料调味,入口清新宜人,再是闲适不过。
有那在府中清养、不理家事的老太君,约上几个老姐妹,在祥和斋中打叶子牌,一坐能坐一整日。
晚间家中儿女忧心,派来家*仆,催了又催,才不情不愿地上轿回府。
江心月有心想问候云二少近况,这情状下亦是无法,只能朝着史如意略一点头,便挽了那女郎的手,携着丫环一同往楼上去了。
史如意保持着微微欠身的姿态,一直等到人走出视野,才直起身来,随口问店中帮忙的丫头,道:“莲心,罗姐儿哪去了?”
这丫头是罗娘子去年买来帮工的,长了一张巧嘴,又会看眼色,便专负责在前堂迎来送客。
莲心笑着道:“方才店里来了两位老太君,罗掌柜亲自接待去了,想一会子应该就下来了。”
祥和斋店面扩大了,需要的人手也多起来,单是厨子便另雇了两个,都是有些手艺的。
只梁翁性子傲,一把年纪了还是驻守厨房的第一线,花点从不肯假手于人,说俩厨子要学的东西还恁多。
至于做那酪饮、冷淘面倒是无妨,梁翁说那些不需要技术,有手就行。
史如意哭笑不得,但想着这上了年纪的人还是忙点好,闲着反倒容易闲出病来,就和罗娘子哄着梁翁,说做花点怎能离得开他,客人都是冲着他这手艺来的。
梁婆婆也有活干,祥和斋瓷瓶中插的兰花茉莉,都是她在后院种的,每日里“心肝宝贝”地伺候着,闲时还唱小曲给花听呐,别提有多用心。
就连花花都成了团宠,花花毛茸茸的,很是亲人,来这作客的贵女们都爱她,还有主动拿了小鱼干来投喂的。
史如意听莲心这么一说,便在一楼坐了等罗娘子。
楼下大堂坐的多是女郎身边伺候的大丫环,上头伺候的人不用这麽多,她们便在下头等着,也闲话,也打叶子牌,好不热闹。
“如意姐,你来啦!”
远远地便传来一个兴奋的声音,由远及近,像个小炮弹,一头扎进史如意怀里,抱着她的腰蹭了两下。
不是旁人,正是翠丫,她今年不过十岁的年纪,已是极懂事了,空闲时候都来店里帮忙,还跟着梁翁和厨子学手艺,跑上跑下,一个比几个都能干。
史如意揉了揉翠丫的脑袋,发现她身上斜挂着旁囊,问道:“翠丫刚下学?”
近几年,长公主始在各地修办女子学堂,堂下坐的是女子,堂上授课的亦是女师傅。由朝廷拨专款,束收得极低,一般平民家也是负担得起的。
识字是好事,若再会些算账的本领,能去外头铺子谋个活计。
虽还有很多人家心怀疑虑,但那有远见的,早都把自家闺女送进去读书了。
温妈妈之前也向太太曾氏求了恩典,让史如意和香菱每日做完晚膳,也去这女子学堂学读书识字。
曾氏心善,府里有想去学堂读书的丫头,都应了,只一条,不能耽误自个儿的差事,否则有的罚。
史如意本就忧愁该如何名正言顺地坦露自个儿会认字的事,正是求之不得。
香菱也学得认真,晚上回府,白日里在学堂听师傅怎么讲的,照葫芦画瓢,依样讲给温妈妈听,也算作温习,二人如有不懂的,便一同去问史如意。
云府中许多丫头都结伴去了,如果不是有长公主设这女子学堂,她们一辈子都不会识得字。
凭这一条,史如意便在心中叹服长公主。
达则兼济天下,长公主这番举动,在史如意心中投了一束光,让她知晓即便在这个时代,女子也能努力成就一番功绩。
虽然如此,长公主在朝野之中名声却十分不好,她是圣上最疼爱的亲妹,却至今未有婚配。
世人都道她不守妇道,刁蛮擅权,府中如流水般养了许多男宠,日夜笙歌,又仗着自个儿独得圣上信赖,将枕边男宠皆送入朝廷谋取官职,自成一派。
权势之滔天,便是传闻中的“九千岁”,圣上亲侍王德忠,见了长公主也只能谄媚跪下来,给她除靴脱袜。
翠丫点点头,笑时又露出了那缺了一小角的牙,不过她如今吃得圆润,再不复当年营养不良的青黄模样了。
史如意左右闲着无事,便出题考了考翠丫。
罗娘子招待完贵客,转下楼来,映入眼帘的便是翠丫皱着眉头冥思苦想,史如意托着下巴但笑不语的模样,不由失笑摇头,道:“如意,你又给翠丫出难题了……
梅师傅总说你是她最得意的弟子,偏生你学了三年,便不肯再去了,惹得她心痛不已。”
梅师傅是安阳女子学堂的师傅,约莫有四十左右的年纪了,素衣华发,气度不凡,除了教授经史子集,琴棋书画亦是样样精通。
据传闻描述,这梅师傅原是罪臣之女,没入宫廷,长公主开恩,放了一批这样有才学的宫人出宫,去各地充当学堂讲师。
史如意没有继续跟这梅师傅学习,有她自个儿的考量,本朝科举不对女子开放,再读下去并无多大意义,学那琴棋书画,不过闺阁助兴。
以女子之身,若有心成就一番事业,还须另辟蹊径才是。
史如意无辜地眨眨眼,连声道冤枉,待罗娘子坐下,又正经了面容,问她:“罗姐儿,你前几日说的那群泼皮无赖,可查到了他们身份,最近可还有上门惊扰客人?”
第55章 酸S
史如意和罗娘子说的泼皮这事,翠丫竟还不知,一下子瞪圆了眼睛,听她们说话。
罗娘子轻哼一声,道:“他们哪敢呢?我们祥和斋接待的都是安阳城有头有脸的女郎,若是敢冲撞贵人,不被家仆直接打死都算轻的,还等得到扭送官府。
也就只敢使些下三滥的招数,趁夜半无人,提了那尿桶屎尿泼到门口,做贼似的逃之夭夭。
好在我那日偏起得早些,回后院叫醒莲心她们,又是刷又是洗,不知用掉了几木桶的水,竟还是有股子熏鼻的臭味……这般情境,怎好招待客人?只能无奈歇店了好几日,指望靠那日头晒着能散散味道。”
罗娘子看这招数颇有些眼熟,当年知香楼刚在安阳兴起时亦是如此,正面打不过,就在背后搞些小偷小摸的动作。佯装学徒来偷师,甚至还派过人直接蹲在店门口抢生意。
估计这回见祥和斋来往的都是贵客,不敢在这上头使坏心眼,便故意在门前泼粪,一为恶心她们,二也能搅了祥和斋的生意。
若是隔三差五来这一遭,哪家铺子能顶得住啊?
这群无赖泼皮又不是日日来,罗娘子使人在门口守了几夜,连人影都没瞅着,人倒是折腾的够呛。
报了官府,官府也说没辙,总不能官府出人替你夜夜守着罢?一群杂役大爷都懒散着呢。摊上这事啊,只能自认倒霉。
祥和斋对面那做煎白肠的羊胡子是老熟人了,悄悄给她们出主意,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人家来给你泼大粪,你们也给人家泼去。
罗娘子却不肯,一来又不能确定是知香楼的手笔,二来人家做这下三滥的事,是他没脸皮子,遭人唾骂,咱们也跟着做,那咱们不也成那什么了?
愁眉苦脸好几日,祥和斋的客人中,其中一位老太君,是日日都和老姐妹约来祥和斋打叶子牌的。
祥和斋不开门迎客,首先把那老太君急得够呛,连着几日摸不到叶子牌,嘴上都起了泡,忙遣了家仆来问究竟是咋回事?
罗娘子据实说了,那家仆一听,嘿,那贼人也算是倒霉,大水冲了龙王庙,我家老爷正是安阳兵马都监呢!专掌训治兵械,巡察贼盗……
回府跟老太君如此回禀,老太君二话不说,指挥自个儿儿子,务必三日内把这贼人缉拿归案!
那兵马都监是个大孝子,得了母亲发话,连声应是,回头便吩咐命令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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