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米要过浸泡、磨浆、蒸煮、挤压四道工序,选用陈米,是为了做出来米粉有筋道,弹牙又不易折。
再经发酵之后,粉的外层多了一层米油包裹着,晶莹剔透,色泽光鲜,就算和螺蛳汤一起混煮久了,也同样清爽不腻。
猪大骨吊高汤,汤里加入一羹勺的米酒,避腥。酸菜丝、酸豆角丁、黑木耳、猪肉并螺蛳,和香料一块下了锅爆炒,再整锅倒入骨头汤里熬煮。
到这一步,螺蛳的香味便已经被猪油完全激发出来了。
温妈妈在院子里搭完鸡笼圈子,在地上放两只豁口的大碗,一只倒了半碗米粟和玉米碎,另一只装了清水。
鸡笼里十几只毛茸茸的嫩黄小鸡,是邻居吴二婶给的,一听温妈妈说想养鸡,就巴巴地送来了,还夸她们端午送的肉粽和黄枇杷好吃。
小鸡似乎是把温妈妈当成了母鸡,叽叽喳喳地围着她转圈,叫个不停。
温妈妈闻到香味,直起身子,才意识到肚子饿了,打井水上来净了手,回到屋里,帮史如意炸腐皮和花生米。
她望了一眼天色,忧道:“香菱这个点还没回呢?”
“没呢,这两日过节,来逛夜市的人多……香菱早就推着板车出去卖酸S了,说想趁端午多赚些银两,回头托人一块送回老家去。”
史如意一边说,一边扒开角落里埋的两个瓦罐,里头是香菱腌的酸笋和萝卜干。
碗底铺一层烫好的米粉,倒入红辣鲜香的螺蛳汤,依次加入炸好的腐皮、花生米、萝卜干,绿油油的是葱花和时令青菜――这便是后世风靡全国,让无数人魂牵梦萦的螺蛳粉了。
史如意曾经还特地去过螺蛳粉发源地柳州“朝圣”,都说螺蛳粉臭,本地正宗的螺蛳粉其实是不臭的。
酸笋是螺蛳粉的灵魂,好的酸笋,细长白嫩,只有一股自然发酵而成的朴实酸香,和“臭”字半点儿也不搭边。
母女俩拿了筷箸,刚要坐下来分吃,便听见院门传来“吱呀”一声。
却是香菱推着板车回来了,咽了口水,兴奋道:“好香啊,我在外头就闻着味了……吴二婶她们家那小子都被馋哭了,吴二婶没办法,看到我便追着问是在做啥子吃的,我说是如意做的!我也不晓得。”
温妈妈忙起身道:“害,这有什麽,我装一碗送过去就是了……如意,你们先吃啊,不用等我。”
香菱早已经迫不及待地在桌边坐下,捧起碗喝一口热汤,顿时被辣得呛了几下,泪花都在眼眶里打转。好半天,才吸着舌头吐出一个字来:“――爽!!!”
说完,毫不留情地嗦着粉,埋头苦干起来。
史如意扑哧笑出声来,自个儿慢慢尝了一口,汤底鲜香,滚在舌尖,螺蛳和猪骨都被煮烂了,香浓的味道融进汤里。
米粉柔韧嫩滑,酸笋和萝卜脆爽,腐竹和花生米炸得酥口,这般带了侵略性的美味,吃上一口就忘不掉。
香菱吃螺蛳粉吃到一半,又辣又爽,浑身每个毛孔直往外冒汗,用手做扇给自个儿扇风:“呼,这也太够劲了……”
她凑近史如意,呼吸之间喷洒的都是螺蛳味,乐道:“如意,你猜我今个儿晚上又在夜市遇着谁了?是那柳逸之柳少爷,你还记得不,那天从酒楼出来蹲在江边狂吐的那个。”
如此形容,想不记得都难。
史如意笑了一下,用筷子把香菱的脸推开,正色道:“怎地,他来找你麻烦了?”
香菱摆摆手,吃一口米粉,喝一口螺蛳汤,熏熏然地陶醉道:“哪能呢,那柳少爷一看就不是啥子正经人,一天到晚总在西市晃荡,和一大帮人上酒楼吃酒,吃得醉醺醺的。
每次他路过我摊子前,都会问一声‘那拿玉兔灯的小娘子去哪了’……”
史如意听了这话,差点没一激动咬到舌头,哭笑不得地问:“你怎么回的?”
香菱嘎巴嘎巴嚼着腐竹片,兴高采烈地道:“我当然是不回了……那柳公子为了收买我,今个儿带小厮来,一口气买完了剩下所有的酸S。我乐坏了,但还是不肯说,他反倒被后头排队的人指着骂着,落下了一身的埋怨。”
史如意抿着唇笑道:“怪不得你收摊收得这么早,不过这柳少爷――”
香菱歪着头等下文,看她一副没心没肺的乐天模样,史如意失笑着摇摇头,把剩下的半句收进肚里。
这柳家富贵得很,看那柳少爷一身的气派就知道了,锦衣华服,光是手上戴的墨玉扳指,水墨天成,自然洇开,一看就知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不过柳逸之虽然为人轻佻,在香菱这得了几次没脸,都没仗势要挟为难,估计也不是那等小肚鸡肠的。
史如意放下心来,促狭道:“下次那柳公子若是还来,你就指了我们的店面给他又如何?这螺蛳粉味重,吃着浑身冒汗,像他那样的贵公子哪敢踏足我们小店来?”
香菱的眼睛“噌”地亮了,笑得合不拢嘴,道:“我们真的要开店啦?!那我以后不去夜市摆摊了,就在店里帮忙。”
史如意教她,以后不必再跑去夜市摆摊,直接在店铺门前支个桌,把酸S摆出来卖,过路的人都能看见。
梁婆婆专门找了人,给史如意挑了开张的吉日。
墙壁是重新粉刷晾干过了的,门上贴了红联,地上铺了青砖,被温妈妈拿水桶抹布擦得锃光瓦亮。
石英早按史如意的要求,订做了四、五张方正的木桌来,摆在厅里,一桌配四个胡床,舒适又齐整。
这粉店不比祥和斋这类的点心店,来者多是亲近的街坊邻巷,若装饰得太过华美,反倒容易吓跑了客人。如此简单修整一番,整洁又接地气。
唯一“出格”的地方,史如意没像西市其他普通店面一般,简单在门口挂个幌子或灯笼了事。
她找石英雕了一张古色古香的牌匾来,拿了梯子,亲自钉在正门上,顶上“如意食肆”四个大字,龙飞凤舞,很是张扬。
史如意抬头端详一会儿,满意地拍了拍手,万里长征第一步,自是要有个好彩头的。
祥和斋往来都是贵人,不会轻易踏足这等坊间小粉店,史如意谢绝了罗娘子要给她在店里打广告的主意。刚搬过来那会,和温妈妈挨家挨户上门拜访时,她就已经笑眯眯地宣传了一波:“粉店开张当日,免费品尝,欢迎街坊来吃!每人仅限一碗,送完即止――”
别人不晓得如何,那邻居吴二婶家的小儿得知有这等好事,已经日日都在数日子盼着了。
安阳多水田,田中养螺蛳,不但能育肥鱼肉,还能滋养主粮稻谷。那阿翁和史如意说定了,他们村水田里的螺蛳都给她留着,每日清晨就派他家小子运过来。
螺蛳粉酸辣十足,若有那等不爱吃辣之人,也可不放辣油,只是望着成色难免逊色半分。
除了螺蛳,还可换叉烧脆皮,浇上猪骨头汤,做成桂林米粉。换烧得喷香红润的猪蹄,做成猪脚粉。又或者配外酥里嫩的烧鸭,淋一勺烧鸭酱汁,做成酸甜的干拌粉……
应有尽有,无所不包,简直把“粉”之一字做到了极致。
六月初三,宜嫁娶、作灶、开业,如意食肆风风火火地开张啦!
第67章 卤水鹅掌
任是史如意也没想到,这免费试吃的“大旗”扛出来,竟招徕了这么多客人。
里里外外,挤挤挨挨,愣是把本就不大的食肆挤得水泄不通。
粉店的规矩,花生米、香菜、豆角丁等辅料都是放在案几上,供客人自个儿取用的,她们只需烫粉、装汤,做好了按牌号唤人来取就好。
饶是如此,依然忙不过来,每张桌上都挤满了客人,甚至还有那蹭不到座位的,悻悻然捧了碗到外头蹲着嗦粉,依然吃得不亦乐乎,也算是一道奇特的街景了。
不少过路人看到这些“行走的招牌”,都起了好奇心来一探究竟,于是队伍越排越长,简直一眼望不到头。
好在虽然史如意没提,开张第一日,罗娘子留守在店里头,梁婆婆和梁翁、翠丫等俱是来帮忙了。
翠丫力气小,但机灵,声音尖细,专在前边招待客人,吆喝着点单。
梁婆婆和梁翁一个负责收拾碗筷,一个负责拿抹布清理桌面,配合得默契无间,偶尔相视一笑,倒想起当年二人在街头摆摊卖点心的日子来了。
接下来几日,客人少了许多,却依然络绎不绝,虽不如开张之日那般夸张,到了饭点却也是抢不到位的。
不怪乎街坊如此给面子,这时候各家厨艺绝活都是秘不传人的,要吃上正经吃食,得去外头酒楼,一道菜不花上两三百文,做不出来。
一般人家自己屋头做吃食,豆饭藿羹,咸菜清粥,好一些的白水炖肉,加些盐,喝着肉汤便已觉得是天大的美味。
便连云府的下人吃的也不过是这些罢了。
西市里头摆的小食摊子,多卖杂嚼下水,什麽肚肺、鸡皮、腰肾、鸡碎……客人顶多尝个肉味,送些酒,不算正经菜。
螺蛳粉里配螺蛳,其实也不算是正经肉菜,奈何它“咸”、“鲜”、“香”三样都占齐了,一碗只卖十五钱,美味又经济。
这就好比嘴里清淡惯了的人,一日掉进装红烧肉的罐子里,大开眼界,大吃特吃,不把肚皮撑破出不来。
市井里头开粉店,都是闹腾腾的烟火气。客人呼朋引伴,大口吃酒大口吃菜,吃得红光满面的,额头不时沁下汗珠来,越辣越上瘾。
妇人们要矜持些,也不愿意跟这群热烘烘的大汉挤在一块儿,往往是取了自家的碗来,让温妈妈帮装了粉带走。
若是店里少人,便会拉着史如意闲话家常,问她们母女俩是哪里人,怎地自个儿出来做营生。问来问去,最后总落到一个话题上:“史姐儿长得这般俊俏,又利索能干,可是订亲许了人家没有?”
这帮妇人都是街坊邻居,围坐一块儿,最大的乐趣便是给人牵线做红娘。
史如意这么个水灵灵的姑娘家在这,可不就成了现成的活靶子么,便是香菱也没少被人当面戏问。只香菱虎着脸,一见说不过,她就跺跺脚跑回厨房,妇人们的嬉笑声还在后头追着呢。
史如意一开始总不好意思地转移话题,日子久了,她脸皮也练出来了,这会坐在凳上,一边剪螺蛳屁股,一边面不改色地听吴二婶给她介绍“大舅的姨妈隔壁家的小儿子”。
吴二婶说到激动之处,唾沫横飞:“年纪呢,与如意你正相当……那郎君早年跟了乡里的秀才启蒙,识了字,人也勤快肯干,如今在书肆做替人抄书的活计。”
在吴二婶看来,这一桩媒是极好不过。
大庆重文轻武,读书人地位不可谓不高,便是一个抄书匠待遇都极好,管吃管住不说,每月还能得五百钱,在常人眼里看来都是再体面不过的。
若不是吴二婶自个儿家中没有适龄的小娘子,史如意厨艺好不说,长得又出挑,开店这一月,俨然已经成了许多人家眼中的香饽饽。
看她们家有小儿,哪日若有卖剩的猪蹄子,总会送过来一份,笑眯眯地,说给哥儿吃了长个。吴二婶领了她们好意,要不然,才不舍得这“肥水”流到外人田。
史如意听完,认真点点头,笑道:“这桩亲事果真是好,只是……”
她低着头沉吟不语,手起剪合,螺蛳掉入盆中,惊起一小片水花。
吴二婶以为她小娘子面皮薄,说了没两句便害羞,用帕子抹掉额头上的汗,一边扇扇子一边道:“害,本来你娘亲温妈妈在,这些事不该我跟你提,但一问你娘,总是不说话,笑得跟个活菩萨似的。再问几句,你娘就说她做不了你的主……
如意,这会没有外人,你跟婶子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若是觉着能成,我便跟那头说了,让郎君来店里跟你相看相看。”
史如意摇了摇头,故作羞涩道:“既然如此,如意也不瞒二婶了,其实我家那边,已经有了个心仪的小郎君……小郎君是读书人,家里正经当官的,只他爹娘不同意,小郎君说等有朝一日中举了,便来娶我,让我千万等着他。”
史如意托了腮看向门外,添油加醋,几句就描绘出了一个“痴情女苦等读书郎”的故事。
这故事本就半真半假,她提起那人语气柔软,托了几分少女的倾慕和幽思,由不得人不信。
吴二婶被她这神来的几句惊得目瞪口呆,半晌,颤抖着问:“你娘可知……”
史如意脸红地点点头。
既是官家的小少爷,哪是她大舅的姨妈隔壁家的抄书匠小儿子能比的,吴二婶默然片刻,犹不死心,道:“原是如此,怪道如意你眼光高,看不上别人呢……
不过二婶是过来人,这小郎君说的话,听听就算了,哪里能当真呢。”
眼光忽然瞥到史如意腰间坠的一块云纹佩玉,通体洁白,一看便知玉质上乘。吴二婶顿住了嘴,心头颇不是滋味:“……这玉也是那小郎君给你的?”
平头百姓,哪见过这种好东西。
正想拿起来细看,却见史如意轻轻巧巧地捧了那盆螺蛳起身,不着痕迹地避过,微笑着道:“这螺蛳尾总算剪好了,我先去后头炖汤,二婶你且坐着,回头我给你端一碗来尝尝。”
吴二婶讪讪地收回手,道:“你先忙,你先忙,我回家看看我那小子去――哎呀,一天到晚也不知到哪野去了。”
从这天过后,上门来想为史如意说媒的人却瞬间少了许多,想也知道,必定是她和“家乡小郎君”的故事流传开了,坊间难有秘密。
不少婶娘背地里磕着瓜子,都对她又笑又怜,说史姐儿看着伶俐,实质倒是个傻气的,守着一句承诺不放,到头来,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史如意听了,下意识摩挲着身上的佩玉,轻笑一下,左耳进右耳出。
其实她并不是在等着云佑,虽是穿越,毕竟是一介凡夫俗子,拼尽全力,能护得身边之人安稳已算不错。
即使内心希冀能攀得再高一些,离那人更近一些,但连她自个儿都不能保证的事情,又怎能给人以承诺?正如之前在府里,她也从未向云佑要过许诺一般,明知是不现实的事情,做做美梦,藏在心中惦念就好。
再过一两年,太太曾氏也该给云佑订亲了罢,曾家的表小姐,性子虽刁蛮了些,看着对云佑也是一往情深……
史如意失笑着摇摇头,尽人事,听天命……自始至终,她对这份情谊都坦坦荡荡。
忙过酉时,晚来吃粉的客人也差不多散了干净,却有一位“贵客”,专喜欢挑了这个时辰上门来。
手中折扇摇的风情万种,一双细长的眼顾盼含情,香菱正在擦拭着桌椅,回头一见那人,脸便耷拉的老长:“……柳公子,您又来啦。”
语气和热情欢迎半点不沾边。
那柳逸之的小厮兴平不知从哪掏出帕子,把桌椅仔仔细细又擦一遍,回头谄媚道:“少爷,您坐。”
香菱看自个儿擦过的桌椅被人这般嫌弃,攥着抹布,鼻子里的气喷的可响,柳少爷却仿若未觉,笑眯眯地环顾一圈,问她:“你家店主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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