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也不算天冷,怕什麽呢?”阿珍盈盈笑着,抬头看史如意。
史如意跟阿珍相处这一日下来,也摸出了些她的脾气,阿珍外表看着像支白杏,柔柔弱弱,内心却极有主意,是个外柔内刚的,和红玉恰好反着来。
“如此,便暂且委屈你们姊弟几晚了。”
史如意想了想,也不再坚持,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若缺什麽东西,只管和我说……过两日,等新铺子赁下来了,就有地方住了。”
翌日清晨,阿珍轻手轻脚地走过院子,敲响史如意的屋门。
“小娘子,外头有个老丈上门,指定要找你呢。”
食肆每日于巳时前后开门,往来的熟客都是知晓的,这个时间登门,想必不是客人。
温妈妈推了推女儿,史如意睡眼朦胧地翻身坐起,反应过来,扬声让阿珍先招待客人,自个儿麻利地换上衣衫,打水洗漱,一通拾掇后便飞快地往堂前走去。
朱管事端坐在桌边,手里捧一杯茉莉饮子,华发锦衣,看着有些年纪了,面容倒还和蔼可亲。
史如意松一口气,赶忙迎上来。
朱管事状似不经意地打量着店里的布置,阿珍半垂着头立在一旁,看到史如意,面上便浮出浅浅的笑来,欠身介绍道:“这便是我们掌柜的。”
史如意点点头,冲朱管事一笑:“客人上门,多有怠慢,不知这位老丈怎么称呼?”
朱管事却忙站起身,避过她的礼,殷切道:“不敢,不敢,原是我突然登门,还请小娘子见谅。”又三言两语,道明自个儿的来意,笑眯眯道:“若是小娘子方便,不如稍后便与我去那铺子看看,还合心意否?”
“方便的,耽搁您这么长时间……那我们即刻便出发罢。”人家姿态放的低,史如意无话可说,只能比人家更谦让。
连出个门都你让我让的,折腾了好半晌。
她心中觉着奇怪,柳府家大业大,产业四通八达,像赁个铺子这样的小事,也需要劳烦到一府总管出马麽?态度还恁般客气,实是让史如意有些受宠若惊。
思来想去,估计还是柳逸之在府里的淫威起了作用,这才让她“狐假虎威”一番。
史如意心头思绪纷杂,没注意到朱管事也在暗中打量着她。
听兴平那小子的意思,少爷似是对这小娘子上了心,朱管事那时还觉得诧异。
朱管事摇头苦笑,今日一见,方知兴平所言不虚。
小娘子生得俊俏不说,说话做事也精明能干,瞧着颇有几分先夫人的品格。其他的倒也罢了,小娘子能说得动少爷用功,不像从前,日夜留宿花丛,便已是十分了不得了。
这日后说不定就是柳府的少奶奶呢,朱管事自然万事小心恭敬。
晴光正好,朱管事在前头领着,带史如意去看铺面。
二层的小楼,里头似是已经被人提前修缮整理过,窗明几净,并无丝毫烟尘腐朽之味。
史如意四处张望,听朱管事笑着一一介绍:“铺面是先夫人的陪嫁,原是做瓷器生意的,赚了不少银子。小娘子,你看这桌儿柜儿,擦拭过后还像新的一样。”
“二楼是放古董珍奇的,平日不摆在外头,有客人要看,才由伙计去二楼捧出来……现下都收拾入库了,小娘子想辟作雅间,或是用来自个儿夜间憩息都是方便的。”
“后院不算大,几个屋子原是给伙计住的。院子栽了几株海棠,多年无人照料,倒还生得茂盛,我已让人提前来修剪过了。”
史如意心中满意得不行,又问朱管事道:“外头的摆设是谁弄的?”
原先既是做瓷器生意的,便断不会是这般的布局:左边柜台,右边摆着雕花木桌,一扇小门直通后院,方便来往上菜。栅栏屏风,灯笼香炉,字画插花,均是错落有致,风雅不俗。
史如意逛了一轮,隐隐从中看出了好些安阳有名气的酒楼的影子。
朱管事陪笑道:“前几日,少爷亲自来过,带了好些人手,里里外外折腾了一番。”
这答案倒是出乎史如意的意料,她感动于柳逸之的靠谱,又不免暗叹一声,心道:果然是富贵乡里长大的多情人儿,好物见得多了,品味自然不一般。
即便让史如意自个儿来布置,怕是也比不上这般精雅风流,处处有巧思。
倒让她想起末代皇帝溥仪那桩趣事来,专家拿了古玩字画来,溥仪一眼便扫出是赝品。问起缘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支支吾吾半天,最后道:“我也不晓得如何辨别,只觉得和宫里的不大一样!”
第87章 蜜汁叉烧
西市的规矩,赁铺子多是预付一年的租金。
史如意仔细看了几眼那契上的数,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自个儿没有眼花,这才放下手臂,语重心长道:“管事您要不再看看?这契上数目……是不是不大对?”
这铺面离江边不远,人来人往,整条街道都热闹非凡,江风拂面,垂柳游鱼,端的是风景极佳。
史如意之前也打听过这附近的铺子,小店独院,赁价都要到了两千文一月。
这屋子有二层楼高,后院几间房舍也宽敞,史如意早做好了被狮子大开口的准备,没想到,契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楚,只收她两千五百文一月,堪堪比那小店多出五百文。
这数目就低得让史如意有些惭愧了。
朱管事闻言,和蔼笑起来,说:“这契是少爷亲自拟的,价也是少爷定的,我们底下人哪里晓得呢……少爷说多少便是多少了,小娘子若是心有疑虑,不若自个儿去问问少爷?”
史如意踌躇半晌,笑道:“哪有什麽疑虑,柳公子是食肆的常客了,为人也厚道,总是接济街坊邻居……”
说到最后,她嘴角不由抽了抽,但这话也不算硬夸,柳逸之确实喜欢接济街坊――尤其是街坊里头生计艰难,又颇有几分姿色的小娘子。
史如意心情复杂地在契上按下手印,心道:自己现下应当也算是柳大少爷“接济”的对象之一了。金钱债易结,人情债却难还,唉,如果免费给柳少爷当食堂,不知能不能偿清一二。
回到食肆,温妈妈已经收拾好几个大包袱等着了,甚至没忘了摘两把新鲜的菜苗,几只小鸡赶到笼里,预备待会儿提去新家。
温妈妈看阿珍阿武两个孩子夜间睡在店里,心头颇不是滋味,想快快把地方腾出来,让她们有个安稳落脚的地。
这会儿不是饭点,香菱大马金刀地往桌边一坐,咬牙切齿,浑身都绷上劲,在和阿武比掰手腕。阿珍在中间当裁判,握了她们的拳头,缓缓松手,道:“一、二、三,开始!”
红玉倚在门边,闲闲地磕着瓜子,看到史如意回来,笑问道:“都忙完了?铺子赁价多少钱一月?”
史如意眨眨眼睛,有点苦恼地回道:“柳大公子发善心,只收我们两千五百文……红玉姐,你也觉得太便宜了不是?”
红玉微一挑眉,把瓜子皮吐出来,并不十分诧异,揶揄道:“两千五百文?啧啧,天下哪有掉馅饼的好事……怕是另有其他图谋罢,如意,人家是不是看上你了?”
史如意不以为然,打了个哈哈,道:“柳公子风流惯了,哪便一定是这个意思了……自作多情才是好笑呢。”
虽是表现得坦然,她心里却也有几分打鼓。
“砰”一声巨响,却是香菱的手背重重磕到了桌上。
阿武也吓得跳起来,握住香菱的手连声道歉,急得眼泪都要往外冒。香菱左手捂着右手,倒在桌上,一面还在试图说话:“不、不是的,如意,柳公子他确实对你有意。”
史如意吃了一惊,下意识反问:“你又是怎么晓得的?”
香菱疼得倒抽冷气,半天都说不上来一句完整的话,红玉用帕子掩了唇,乐道:“连香菱都看出来了,只如意你一人还傻乎乎的呢……你啊,是当局者迷,我们是旁观者清!”
温妈妈也赞成,她摸摸史如意的头发,温和笑道:“人家虽是给了便宜,咱们也不好随便占了去,做生意还归做生意,手头又不是没有银子。如意,改日那柳公子再来店里,你与他细说便是了。”
史如意沮丧地点点头,有心想找人说个明白,柳逸之却像故意躲着她似的,数日都不见人影。
她们各揣几个大小包袱,阿武用板车运了几趟,便把一应日常家具都移了过来。
新酒肆房屋多,二楼两间,后院又几间,每人分到一间还有余,不至于像从前似的,大家都挤一个炕上,夜里翻身都困难。墙面都是重新粉刷过的,地面铺了青砖,很是整洁干净。
史如意偏爱二楼那个雅间,临窗能看到观音桥畔江水悠悠,一道屏风分开两头,外边设着茶几竹椅,里边是长榻竹帘,很是雅致。
温妈妈和香菱说二楼挨着街,夜里怕是吵闹,还是更愿意到后院屋子去住。
朱管事中间来过一趟,看看史如意几人住的习惯否,说若有什么需要和难处,尽管放心提出来。
史如意捏着帕子,吞吞吐吐,问朱管事道:“柳公子哪去了?”不早点和柳逸之说清楚,她总觉得这屋子住的不踏实。
朱管事显然误会了她话中的意思,面上露出欣慰的一笑,道:“少爷和老爷负气吵了一架,前几日跟着商队上船,到扬州那边去了……怕是要两三月才能回来。小娘子有事也可托我转达,少爷收到了一定高兴。”
史如意尴尬一笑,心道:“那可未必。”
最后只得无可奈何地一笑,推说道:“……既如此,等人回来了,我再亲自说罢。”
她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性子,既然一时解决不了,索性把事抛到脑后,专心筹备起新酒肆来。
秋季的夜晚,月明星稀,晚风清凉,总让人心旷神怡。
史如意几人得了闲,总是围坐在院里,闲话聊天,看阿珍烤肉。
烧烤的铁架是史如意托石英做的,下面底炉煨着炭火,暖意融融,烤肉在火上翻滚,油脂在表面滋滋作响,充满原始的野性魅力和风味。
史如意教阿珍做那道经典的粤式蜜汁叉烧,亲身示范,还饶有兴致地说起这道菜的典故来。
“叉烧原为“插烧”,是将猪的里脊肉加插在烤全猪腹内,经烧烤而成……
但一只猪,只有两条里脊,食客们吃得不满足了,便开始嚷嚷。店家冥思苦想几日,便想出‘插烧’之法,将数条里脊肉用叉子一同串起来,叉着来烧。”
香菱眯起眼睛,赞道:“那店家果真是个聪明人!”发明了这么好吃的菜肴,怎么不算是位天才呢?
叉烧的选材格外讲究,早起去肉摊,选上好的梅头肉――这是猪后肩至腰部的肉,夹一点脂肪,肉质嫩滑。史如意偏好半肥半瘦的叉烧,肥肉经烧烤过后,全凝成透明晶莹的块,酱汁淋漓,又嫩又香,别提有多美了。
将梅头肉清洗干净,晾干水份,用竹签在肉面戳出一排排小洞。
凤梨蓉加麻酱、生抽、砂糖等调成酱汁,和肉搅拌均匀,腌制过夜,第二日再上铁架子烤。
加凤梨蓉,是为了要那点酸甜的香味,消去肥腻,还因为它能分解纤维,使得肉质松软。
烤时要注意着火候,在肉上不时涂抹蜜水,缓解火势而不致干枯,一直烤到肉的边缘微焦。如此精心烤出来的叉烧,淌着金黄的蜜汁,又香又软,甜度也恰到好处,是为上品。
阿珍是个有悟性的,上道极快,没两日便能烤得有模有样了。
烤出来的叉烧,一半进了阿武的肚,一半进了香菱的肚,史如意笑她们,怎么连吃几日都没吃腻。
香菱鼓着腮帮子,回过头来,很是诚恳地发问:“世上真有人会吃叉烧吃腻麽?”
她怎么觉着怎么吃都吃不够呢。
史如意对瓷器没什么研究,便放弃了自个儿淘古玩的心思,托罗娘子和石英去北市选一批杯盘碗碟来,并配套的羹勺、筷箸。
石英果真是里头的行家,送来的几套瓷器,虽算不上名品,俱是釉面光润,月白中隐有泪痕流动,或深或浅,如冰裂纹,十分雅致。
虽然这铺面原身便是柳夫人的瓷器店,但柳逸之不在安阳是一方面,史如意自个儿也怕承太多人情,若那朱管事半卖半送,再给她弄一套贵重的定窑瓷来,就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开张前两日,史如意拜托翠丫,特地邀了一位“专家”来酒肆试水品鉴。
客人坐稳上桌,先放上两碟冷盘:卤水鹅掌和虎皮凤爪。再来一盅冬瓜莲子水鸭羹,接着便是蜜汁叉烧、三黄油鸡、鱼香茄子煲、清蒸东星斑、白灼菜薹……琳琅满目,看得人目不暇接。
最后是主食荷叶饭,并几道餐后小食,史如意选了一碟桂花紫薯米糕,一碗五色珍珠粉圆。
梅师傅轻哼一声,笑道:“单看这颜色倒是齐全了。”
史如意笑得眉眼弯弯,捧了茶盏来,迫不及待地催促道:“师傅快趁热尝尝,看味道如何?”
梅师傅因罪没入宫廷,在宫中待过数十年,进宫前也是大家出身,什么吃的用的没见过?若是这吃食能得梅师傅几句肯定,史如意不怕酒肆生意开不红火。
“急什么?”梅师傅瞥她一眼,慢悠悠地用清茶漱过口,这才拈起筷箸。
按顺序品下来,每道菜都只浅尝辄止,漱过口后才吃下一样。夹起那块蜜汁叉烧时,梅师傅略皱了眉,等入口咀嚼几下,眉头才又慢慢舒展开来。
史如意看她用完,立刻狗腿笑道:“师傅,怎麽样?你徒儿手艺还不错吧。”
梅师傅轻笑着摇头,拿起帕子轻点两下嘴角,眉梢虽诉说着满意,嘴上却不饶人,说:“尚可……雕虫小技罢了。宫中御厨十八般武艺,你较之还差得远了。”
史如意只爱听自个儿想听的,她得了梅师傅前半句,已是喜不自胜,道:“师傅此话差矣!宫中御厨是给圣上做吃食,一道菜就能做一日,工序用料都讲究千般精细。
我这酒肆开在招摇大街上,往来都是老百姓,这么折腾,还做什么生意?”
第88章 香茶桂花饼
“行了,油嘴滑舌的,师傅说不过你。”
梅师傅伸出一根手指,用了几分力点史如意的额头,笑说:“热菜中规中矩,这小食倒是做得新奇,是别处未尝过的……你这个钻钱眼里的,也毋须多虑,便坐等着收银子罢!”
又和史如意嘱咐几句,道:“这鸡爪子鹅掌下酒虽好,吃时难免污脏了手,用清水也洗不掉,抹得到处油腻!师傅这有个法子,你让人去将绿豆磨成粉,熏上菊花、桂花香,拿来净手,腥味全消,最是合适不过。”
这不是纯天然洗手液吗?
史如意眼睛发亮,忙点头记下,又笑着追问道:“师傅还有什麽好法子,快快都说与我听罢。”
原先食肆里头卖的螺蛳粉,虽然受客众多,难免得了抱怨,说用过粉之后,嘴里都是味,一下午都散不去。
梅师傅听了,摇头笑道:“这不难,只是懒!拿酽茶漱过几遍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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