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有空再聊。”
吴欢躬着腰重新落座,正打算向时愿介绍几句新朋友,不料石砚初改面朝时愿:“考试全搞定了?”
“昂。”时愿眉眼完成好看的弧度,“要不改天我请你吃饭?太感谢了。”
“不客气。”他垂敛眼睑,将她眉宇间的愉悦和畅怀尽收眼底。
“诶,你俩认识啊?”吴欢不甘心充当看客,伸长胳膊,杵到二人视线中间,“怎么认识的啊?”
“领队。”时愿言简意赅。
“我们一起徒步。”石砚初轻声附和。
“哦!就是那个你吐嘈……夸的领队?”吴欢改口失败,厚着脸皮笑嘻嘻。
时愿倒一脸坦然:“嗯,是他。”
石砚初唇角掠过一抹笑意:“吐槽用了哪些词?”
时愿仰视他,坦坦荡荡:“龟毛、事儿精、太爱讲道理,嗦。”
他没忍住笑出声,望向别处,连连点头赞许:“这几个词听着对味多了。”他拳头抵住唇,补充说明:“我平常话不多。”
时愿挑起眉梢,不置可否:你话还不多?
石砚初看穿般的,兀自解释:“对组员是出于安全因素考量,交代细致了些。”
吴欢又一次沦为看客,不懂时愿为何前几日还在语音里咬牙切齿,要跟领队势不两立;此刻又和人开着玩笑,完全换了副面孔?
“我朋友快到了,回聊。”
“好。”
时愿挪回眼神,端正坐姿,用筷子狠狠戳着一次性碗筷的包装,“想问就问。”
吴欢不由得阴阳怪调:“前几天恨不得砍了他,现在又笑眯眯的,变脸怪啊你。”
刚过饭点,店内悉数坐满了人。
约莫是还没正式上菜的缘故,客人们都安安静静坐着,或研究菜单,或刷手机;衬得时愿这桌格外吵闹。
她捂住嘴,做贼似地压低声音:“他对我有恩。”
“他救你命了?”
“帮我解决了个难题。工作上的事。”
“你现在真不讲原则。”吴欢半眯起眼,歪嘴坏笑:“一会看人不爽,一会又对人感激涕零。”
时愿慢条斯理烫起碗筷,“我做人没原则。唯一的原则是看心情。”
“他人挺好的,球技也不错。”吴欢对新认识的朋友好评如潮:“我上周打球被人手肘恶意拐了一记,差点打起来。他出面调停,几句话怼得对方哑口无言。”
听上去像他的风格。时愿没追问,环顾四周,发现石砚初坐在她右手侧斜对角的位置,距离有些近。她跳开视线,手肘架着木栏杆,俯视楼下的人头攒动,“店再大点就好了。”
“大了就没烟火气了。”吴欢挺直腰背,双手敲鼓似地拍拍肚子:“饿死了,菜上得好慢。”
话音刚落,老板端着新鲜出锅的松鼠桂鱼,元宝虾和红烧肉,齐齐放到桌中央。
时愿馋得直流口水,迫不及待挑了鱼背脊处一大块。刚出锅的鱼肉香酥滑嫩,沾满了酸甜酱汁,简直仙品。“好吃,还是这家好吃。”
吴欢两条腿岔开坐着,弯着腰,埋头扒拉米饭:“真香。”
两个吃饭搭子默默干饭十分钟,谁都顾不上聊几句闲天。
时愿接连两天窝在家靠外卖度日,此刻吃出了心流体验。她沉醉于各种滋味在舌尖叠加又分层的美妙,更享受咀嚼和吞咽时的满足感。
她吃到鼻尖冒汗,扯出手腕上的皮筋,扎了个松散的发髻。余光里石砚初正和朋友相谈甚欢,她定睛一看,微微蹙眉:是那个婚礼现场被人当众揭露「罪行」的新郎。
对方嗓门很大,不时漏出几声欢笑到时愿耳中。
那人撸起衣袖,感慨万千:“你是对的,不谈恋爱才是正解。”
他摆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我跟你说,太烦人了。马上七夕了吧?跟我说要新款手机,去五星级酒店套房住一晚,再买个季节款包包。”说到这,他鼻腔嗤笑,“我问为什么不要经典款?诶,你知道吗?”
石砚初惜字如金:“我哪知道。”
对方夸张地提高音量,面露鄙夷:“说经典款满大街都是。背季节款才更衬得出是有钱人。你能听懂这个逻辑伐?”
“我听不懂,也不想懂。”石砚初慢悠悠夹起一块红烧肉,甜味适中,肥而不腻,和记忆中的味道一样。
“季节款至少也要三四万了伐,花花绿绿又不保值,钱多得用不掉的人才会买呀。”对方无奈地摆摆手:“跟你说不明白。我都想换人了,性价比太低。”
石砚初抬起头,正视对座的发小郑远,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些年他们知根知底,唯独对感情的态度大相径庭。他秉着求同存异的态度,无意干涉他人的感情生活,却依然会因为这些言论无心烦躁。
他突觉鼻头发痒,忙撇过脸,捂嘴打了个喷嚏;稍一晃眼,视线自动定焦到斜对角线一处。
时愿正坐在暗黄光柱下,认认真真拨鱼刺,边吃边朝吴欢眯眼笑。她今日穿着粉绿条纹相间的Polo款短袖,宽大版型遮掩了女性特征,也顺势藏匿了她的棱角和锋芒。
他思维莫名发散,有一次偶遇时……她貌似在看吴欢打球?
“诶,老兄,看什么呢?”
石砚初挪开目光,“没什么,呛了一下。”
“你和那个Lilia还是Selina,挺漂亮的妹子,后来怎么样了?”
石砚初皱起眉头,“你在说什么?”
“就那个。”郑远食指点着脑门回想,“那次你回国,石叔叔组的饭局,有个合作伙伴的女儿,在法国学大提琴的。”
石砚初又夹了块红烧肉,配两大口米饭,不慌不忙:“没怎么样,不合适。”
“哪不合适啊?你试过了吗?”
石砚初烦闷地叹口气,“不能聊别的吗?”
“好奇嘛。”
“当朋友接触了两三个月,没什么共同话题。”
“只聊?”
石砚初没回答,单眼神警告。
郑远立即收声,“好了,知道你是正经人。为什么聊不下去?”
“我太忙,做不到每周去巴黎找她,也没时间每天陪她打一个小时电话。后来正好英国脱欧……”
郑远本来认真听着,听到“脱欧”二字忍不住打断:“别太离谱了,哥们。”
石砚初神情严肃:“没开玩笑。”
“估计人嫌你无聊。”
“我知道。”
“不打算真找一个谈谈?”
“暂时没做计划。”
郑远恨铁不成钢,“计划个鬼啊!没需求?憋出病怎么办。”他凑到石砚初面前,“你上次牵姑娘手是什么时候?小学合唱比赛?”
“……”石砚初敷衍着无聊的情感话题,转眼又添了碗米饭。
饭桌上的闲谈如一阵阵无名风,断断续续,零散飘落至各处。
时愿“啪”地放下筷子,梗着脖颈:“你们男的凑一起,除去聊女人,没别的好聊吗?”
吴欢满嘴泛油光,莫名其妙:“我没说女人啊。”
“没说你。”
“男人不聊女人聊什么?”吴欢反问:“你不也爱聊男人吗?”
“不一样。”时愿义正言辞:“我们不会用讨论货物的口吻。非常不尊重人。”
“姐姐,受啥刺激了?”吴欢作势要拾起她手机,“前男友死而复生了?我替你骂他。”
时愿伸手按住,“省省吧你。”
人以群分?她心底莫名冒出这个词,只觉那桌的无名风将她内心刚立正不久的石砚初形象牌,又吹歪了几寸。
吴欢吃饱了,慢悠悠喝着大麦茶当漱口,“有件事找你帮忙。”
时愿挑着盘子里的松子吃着玩,“说。”
吴欢屁颠颠递上几张大众点评的截屏,“方梨会喜欢吃哪家?”
时愿咬着筷子,快速翻动:高雅精致的西餐厅,酒香不怕巷子深的私房菜馆,满目红哈哈的江湖菜,最后还有几个苍蝇馆子作备选。
她选不出,“都行。”
“别呀,挑一个。”吴欢委屈巴巴,“你说她会愿意单独和我吃饭吗?”
“不会。”
“我猜也是。”
“江湖菜吧。”锅气重,香气冲鼻,周围吵吵嚷嚷,能抵消些内心的苍凉。
“行。”吴欢乐乐呵呵,“到时候方便的话,我跟你一起接机。”
“看吧,还有一个月,还早。”
“嗯。”
时愿注视着他,无法理解「剃头挑子一头热」的感情,“对方梨这么好……值得吗?”
“不用考虑值不值得吧?想做就做咯。”吴欢耸耸肩,突然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她之前说得很清楚,所以我从来没指望有回报。做这些主要为了自己开心,当满足一己私欲。再说了,请吃顿饭就是对她好?这才哪到哪?”
“之后呢?”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吴欢淡然一笑,“别把我想得太痴汉,说不定哪天就看上别人了。”
“那祝你早日移情别恋。”
吴欢歪歪脑袋,“吃饱了?走吧。”
“好。”
时愿侧身越过门口乌泱泱的等位人群,指向不远处唾手可得的云朵,“估计又要下雨。”
“开车慢点,我回寝室了。”
“真不考虑当我播客嘉宾?”
吴欢面露难色:“方梨会听吧……”
就知道!时愿狠捶了捶他胸口,“别太重色轻友可以吗?而且她听有什么关系?”
吴欢被冲得后退几步,“如果实在没人的话,我上。行了吧?”
“行。”
“走了。”吴欢挥着长臂,快步消失在人群中。
时愿步履轻松,食指转悠着车钥匙,纠结要不要去爸妈家冒个泡。她正要拉开车门,瞧见车把手下方一块明显又刺眼的磕痕,好心情瞬间消了大半。
第20章 尊重,但不理解
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白色磕痕,突兀扎眼,毁了原本水润亮闪的湖蓝色。
时愿烦躁心起,侥幸用指腹轻轻擦了擦:漆面粗糙,凹陷明显。谁这么缺德?开门非得用这么大力气?
她下意识瞥向旁边的黑色商务轿车,弯下腰,果不其然发现对方车门上的丁点磕痕。严谨起见,她又比对了一番高度,忿忿直起身,试图在茫茫人群中锁定肇事者的身影。
“怎么了?”石砚初恰好接住她视线,走近了几步。一顿饭吃完,他被吵到几乎耳鸣,正打算抽半小时散步,清静清静。
“开门杀。”时愿在意地抚了抚,难看死了。
他顺势垂下目光,“没伤到底漆,问题不大。”
“要补吗?”
“看你。新车?”
“嗯,半年前买的。”
时愿又气又心疼。
她开门时习惯性捂住门缝,还会特意停在车位正中央,和两边都隔开些距离。可任她再小心翼翼,也架不住有人没素质地“砰”一记。
石砚初睇见她神色,宽慰道:“补补就好。车是消耗品,小磕痕难免的。”
时愿没听进去,一心纠结该原地等人还是吃个哑巴亏。她单手叉腰,逐个扫视停车场的人影。
两三分钟后,两个中年男人一前一后,有说有笑。其中一人提着外卖袋,停在黑色轿车车尾,喊了声:“你俩走吗?不走让让,堵那我没法上车。”
时愿没好气地指着白点:“你刚才开门伤到我车了。”
对方抛去漫不经心的一瞥,不假思索地矢口否认:“车来车往的,小姑娘,不好讹人哦。”
时愿原本压制的火焰又窜了窜,“你车门上有我的车漆,还有磕痕,我怎么就讹你了?”
“让让,我看看。”对方侧身经过,眯眼看了好半天。他指腹随意蹭了蹭,笃定的口吻:“颜色不一样啊,蓝绿分不清?你看清楚了没?”
他振振有词,不忘朝朋友挥挥手:“你也来看看。哎呀,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了绿漆。这小姑娘的车嘛,是蓝色。哪一样了?胡扯八道嘛不是。”
那人听闻从车头绕到一旁,连连帮腔,随即皮笑肉不笑地望向时愿:“小姑娘,年纪轻轻的,不要信口开河。”
时愿看这俩人跟唱双簧似的,冷眼嗤笑:“我的车是湖蓝色,不同光线下呈现的颜色不太一样。你看看磕痕高度,一模一样,总不至于这么巧吧?”
始作俑者歪着嘴,不屑一顾:“瞎说吧。还呈现的颜色不一样。要是我现在车门沾的是黄漆,你是不是要说自己的车偶尔会变成黄色啊?”
另一人笑着附和:“就是,出门买个外卖都能遇上这些破事。”
这俩人明显是老江湖,说话阴阳怪调,句句推卸责任。他们死猪不怕开水烫,不着急回家,反而优哉游哉,互相递了根烟抽。
风一吹,烟全然拍打在时愿脸上。
她被熏到睁不开眼,捂住鼻子,“大叔,一把年纪了非要睁眼说瞎话?做人讲点道理可以吗?”
始作俑者“切”一声,吞云吐雾:“法治社会,证据有伐?”
“报警吧。”石砚初瞧见这俩人耍无赖的派头,忍不住插嘴。
对方一听报警,乐了。他一口气吸了半根烟,随手扔了烟蒂,又用脚尖碾了碾,“报警?你看看附近有监控嘛?”他稳操胜券,索性继续甩锅:“我刚才压根没坐副驾。你么不分青红皂白,栽赃我。”他下巴点了点,“不信你去看看,我包还在后座。再说了,你这破车才值几块钱?”
时愿敌不过对方的颠倒是非黑白,气到哑口。
石砚初上前两步,不动声色挡在她身前,泰然自若:“你说了不算,等调出监控看看就知道了。”他慢悠悠说着:“饭店老板前几天刚装了摄像头。”
对方神情僵硬几秒,又立刻恢复镇定。两辆车停的位置处于小巷弄拐角处,很有可能卡在监视死角范围。他朝朋友使了个眼色,摆出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你报呗。”
石砚初没再和他们废话,干脆利落报了警。他一眼觑见时愿微微发红的眼眶,“小事。”
“我没哭。”时愿别过脸,不在意地拂过眼角,真心觉得自己有点窝囊。她最怕和这类无赖打交道,有理说不清,急到一刻便会泪失禁,彻底丧失语言表达能力。可她又咽不下这口气,只能在午夜梦回,反复咀嚼这件破事,影响睡眠和心情。
石砚初被她双眸里的泪光闪到,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没必要跟这种人白费口舌,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一听苗头不对,直接报警就好。”
时愿思绪很乱,敷衍着:“我一个人没问题,你忙你的。”
“我没事。”他递上一张纸巾:“没用过的。”
“不用,我真没哭。”时愿垂着脑袋,希冀能快速风干眼泪。不然当着对家的面擦泪,好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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