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龄顺着她眼神一望:“喜欢?”
“嗯,但是太费时间。”
“哈哈,我儿子前几天刚倒腾完。”她指着放眼所及的角角落落:“家里平时就我一个人。我退休好几年了,先生一直主张搬家。可我这人念旧,喜欢学校的氛围,也离不开那些流浪猫们。”她兀自念叨了一小会,又及时扯回正题:“要么我们开始?”
时愿莞尔一笑,“老师,你看在哪录制比较方便?”
“小房间吧,现在算半个书房。”
“合适吗?”
“没问题。”章龄瞟向墙上的时钟,“刚跟你聊了十分钟,现在开始录制,时间正正好。”
这套话术莫名耳熟,时愿下意识环顾四周,仿若从口腔残余的薄荷香气中,嗅到了某个人的味道。
疯了吧,她轻咬一下舌尖,阻止思维发散,笃定最近和他联系过于频繁,神思才会不由自主绕到他身上。
自那晚聊天之后,石砚初又回归了“唠叨”人设,每天就着下次徒步的行程表和轨迹图,嗦个没完。时愿没空打字,便回拨语音通话,或干脆开着视频。她手上忙活自己的事,有一搭没一搭应付他几句。
章龄拧开房门,扭过头略带抱歉:“房间有点乱,没来得及收拾。”
平展如镜的床单,工整叠放的被褥,还有书架上按颜色分类的书籍,由浅入深。这叫乱?时愿想起家里东倒西歪的鞋子,脏衣篓里堆积如山的衣物,不好意思地拢起头发,扯了扯唇。
录制过程比想象中还要顺利。
章龄准备充分,娓娓道来,分享了当年支援偏远山村建设第一个广播电台的经历。刚去那会,她花了很长时间适应当地的饮食和生活习惯。她听不懂方言,很长时间都无法完全融入,每晚都躲在被窝里偷哭鼻子。再后来她逐渐如鱼得水,习惯了拿窝窝头、杂粮稀饭当主食,学人蹲在门槛上喝粥、晒太阳。
她笑称那会压根不知道什么叫苦,每天默念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也因此培养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吃苦执念」。比如曾为了省几十块钱打车费,坚持坐地铁去机场,结果地铁延误,花了三千五改签。又比如担心洗碗机洗衣机坏,尽量手洗,不慎扭伤手腕,得不偿失。
说到这,她摇头苦笑:“现在不会了,我要向你们年轻人学习。”
时愿主当捧哏,惊喜于这期谈话内容的饱和度。按下暂停录制键的那一秒,她连连竖起大拇指,迫不及待吹起了彩虹屁:“老师,你好厉害!”
“怎么样?不像上课吧?”章龄长舒口气,喝了几口水润喉,眉眼间依稀流露出年轻人的得意。
“老师太棒了,真的,我回去要好好听个五六七八次。”
章龄难压嘴角,佯装嗔怪:“这孩子,就知道哄我。”
“我认真的。”时愿掰起手指,像模像样列举出了几点,“对话内容超级丰富。而且你说话语速适中,能吸引人一直往下听。全程都紧扣了主题。”
章龄乐得合不拢嘴,揽着时愿的肩膀:“出去坐着聊会。”
她意犹未尽,转眼又提起一件趣事。支援结束后,她魂牵梦绕着第二故乡,总算在十年后找到时机,趁着暑假,回去看望了故友们。
从申城到某地,绿皮火车哐当哐当行驶了30个多小时。她一路做好铺垫,再三向家里小朋友重申:“那边风景优美,乡风淳朴,但条件肯定比不上城里。”
小朋友当年刚上一年级,拍拍胸脯:“我不挑食,更不认床。我要走遍祖国的大好河山。”
说到这,章龄噗嗤一乐:“我原以为他随口说说,毕竟在家没吃过苦,没想到那小子说到做到,吃嘛嘛香,呼呼大睡。两三天的功夫便交到一帮新朋友,召集一帮小不点们,给人上了几节英语课。”她不自禁陷入回忆,及时叫停:“嗨,怎么好好聊起这些了。”
“没事,我很喜欢听。”时愿弯起眉眼,温温柔柔。
章龄对时愿印象不错,今日接触下来,更添不少好感。她越看她越欢喜,恨不得留她吃顿晚饭。
一声门铃响打乱了二人的谈天。
章龄纳闷地站起身,喃喃自语:“这个点,谁会来?”
时愿无端紧张,本就是第一次来嘉宾家录制节目,现下竟有可能撞见对方的家人,真是麻烦。她局促不安,缓慢起身,下意识理了理衬衫裙的领口。
“哟,你怎么跑来了?”章龄嗓音柔和,难掩欣喜,“快快,进来坐。”
对方声音有些耳熟,“老师,我快出国了。来看看你。”
“人来就好,别破费。”章龄笑着埋怨,陡然想起什么,“家里还有个客人。”
“那我就不进去打扰了吧。”
“没事。”章龄拢着人肩膀,和人一起走到时愿面前,“这是我学生,马上要去美国了,临走前来看我。”
时愿笑容僵硬一瞬,却没打算藏着掖着:“hi,好巧。”
对方显然没料到她如此坦荡,神情不太自然,挠挠头又抓抓脸,朝章龄支支吾吾:“我们认识。”
章龄眸光一闪,来回掠视二人:“这么巧?”
时愿知晓他肯定不会真诚作答,索性不拆台,面带微笑,默默等着。
“嗯,我们之前一起爬过山。”
“现在的年轻人都爱爬山。”她自觉提了太多次儿子,便咽下嘴边的话,“你们聊,我去切个西瓜。”
闫昱恒兀自杵在那,手足无措,完全不知该看哪。他完全没想到会在这巧遇前女友,或者叫前暧昧对象更合适……毕竟在一起连24小时都不到。而这几日他更见识到时愿的狠绝,消失得无影无踪,压根不给他补充说明的机会。
时愿一会掸掸帆布鞋面上的灰,一会又扯扯裙摆,如芒刺背。自那日和他说清之后,她全然忽视了对方这些天发来的信息,不肯施舍他丁点做朋友的希望。
二人各怀心事,由着厨房那头有力的切瓜声,斩断寒暄的必要性。
门锁咔哒,防盗门“嘭”地合上。
来者站在门厅换鞋,喊了声“妈”,又像是拿了个薄荷糖。他径直走向客厅,停住脚步,怔愣了好一会。
“你们俩……”,石砚初嚼着糖,大脑转动不过来。什么情况?为什么会在爸妈家见到时愿和闫昱恒的同框画面?
“领队?章老师教过我本科专业课。”闫昱恒来不及感叹巧合,忙出声缓解尴尬。
“你好。”石砚初敷衍回应,目光径直绕过他,定焦住沙发上的那位;带了些探究和征询。
时愿自问临场反应能力还凑合,却不知如何招架当下局面。她阖起眼皮再睁开,理清了人物关系,选择保持沉默。
章龄端着一盘西瓜出来,笑逐颜开:“哟,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石砚初没等到答案,心一沉,推测二人大概率已经复合。不然她为什么会在这?肯定是陪同闫昱恒登门拜访。他眉宇透出些不悦,一手解开衬衫领扣,转身朝卧室走,闷声回道:“今天没打球。”
“吃西瓜吗?”
“不吃。”石砚初冷淡地抛下两个字,屐着拖鞋,轻轻关上了房门。
章龄本想介绍几位年轻人相识,却察觉到石砚初身上莫名其妙的低气压,笃定他又在为工作烦心。
她最近时常反思对他的教育是不是出了问题,限制太多,设定很多条条框框。不知不觉将对待化学实验的苛刻,加注到他身上。他好像越绷越紧,很爱瞻前顾后。说白了,工作和生活都充满了变数,不如随心所欲一点,何必非要探究五年、十年规划。
她顾及客人们在场,淡笑嘱咐:“你俩快吃瓜,很甜。”
时愿心神不灵,满心惦记着捂好小马甲。她找机会凑到章龄身边,欲言又止,悄悄使了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拍拍她手背,“放心”。
时愿安心大半,余光瞥见紧闭的房门,好奇石砚初这家伙为什么一进屋便板着脸,不开心?又有人破坏他计划了?
空气里逐渐溢满西瓜的鲜甜。
时愿应付差事般啃完一块,率先起身告辞:“老师,我还有事,先走了。”
闫昱恒听闻忙不迭擦嘴,口齿不清:“老师,我也不打扰了。”
章龄没看出个中玄机,“你们忙。”
时愿瞧着闫昱恒紧跟其上的架势,暗自苦闷,眼神不由得飘向卧室,希望石砚初能出来帮忙救个场。
石砚初正端坐在书桌前,专心看书,心无旁骛。可惜老房子隔音效果一般,几乎毫不错漏传递了外面的细微动静。他听见铁门锁上的声音,没再犹豫,径直窜出房间,丢下一句话:“妈,我晚上不在家吃饭。”
“诶,你去哪啊!”
第41章 我看你是在跟我杠
老楼狭窄,扶梯把手更是锈迹斑斑。
时愿步履轻快,每下一层楼都能透过镂空石墙,瞥见那团轻薄的云层,如纱如绸,隐隐渗着湛蓝。有种专属夏日傍晚的静谧。她如期完成任务,心情不错,兀自琢磨该去哪吃顿好的,犒劳这两日的辛苦。
身后的脚步声紧追不舍,沉闷有力。偶尔一两下格外突兀,搅扰着和谐。
时愿充耳不闻,决定不在这个节骨眼没话找话。对待男女关系上,她一直抱着非黑即白的态度,不能做恋人,则更不必做朋友。虽说她和闫昱恒远没到撕破脸、老死不相往来的程度,可结合这几日他的举动,时愿决定继续冷处理,以免他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闫昱恒三番五次启唇,又不知说什么才好。他注视着时愿的背影,后知后觉顿悟到一件事:她从来没有真正对他动过心。
和他在一起时,她始终情绪稳定,压根没脾气,连那晚也依然镇定自若,如对待客户般列出种种利弊得失,郑重叫停这段关系。
想到这,他无谓嗤笑,内心的不甘化成偏激的妄自菲薄。弟兄们说的没错,进入社会的女人,眼界高、要求多,哪会轻易对一个穷学生百般青睐?亏他还信誓旦旦跟别人保证,时愿和其他势利眼的女人们不一样,她有自己的事业和追求,不看重外在条件。
他猝然加快脚步,贴到她身侧,“你今天怎么在章老师家?”
时愿下意识挪了一寸,拉开距离,满口胡诌:“找她聊聊天。”
“你们很熟?”
“还好。”
“你这几天相亲了?”
“为什么这么问?”时愿不解地撇过脸,捕捉到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戏谑,微微蹙起眉。
他别过头,目视前方,自说自话:“我条件也不算差吧。博士毕业肯定没问题,马上还会有名校海外交流经验,回国后再找份像样的工作。本地人,有两套自住房,父母职业稳定……”
他倒豆子般列了一长串,率先走到平地,堵在时愿面前:“既然你选择跟我相亲,说明我条件说得过去,为什么耍我?”
时愿站在台阶上,视线堪堪和他齐平,“你没搞清楚问题的关键。”
“我知道,你怪我瞒你,我也解释了。”
“我们真没必要就着这件事一直聊,及时止损不好吗?”
“损……”闫昱恒抓住关键字,咂摸几秒,钻起了牛角尖:“我只知道正常女人不会头一天答应跟我好,第二天一言不合就分手!”
他音量不大,却足以响彻逼仄的楼梯道,震得墙角蜘蛛网都颤了颤。
“我那天晚上说的很明白。信任需要一点点搭建,开诚布公是交往的前提。今天你隐瞒要出国,明天说不定会隐瞒家族遗传病史。”时愿心平气和:“我的确想试着和你认真交往,可惜我们三观差异太大,不合适。”
闫昱恒似笑非笑,“都是借口。”
“那你当我不正常吧。”时愿抛下一句话,侧身避让:“先走了。”
闫昱恒右挪一步,拦住她,“话还没说完。”
笃定又稳重的下楼声由远及近。
石砚初两手抄兜,不慌不忙走到时愿身后,“我妈说你忘拿盆栽了。”他很少撒谎,胡言乱语一番后,心虚地直摸鼻子。
时愿秒懂,配合转身:“哦,对,忘了。”
闫昱恒一眼看穿石砚初的举动,阴阳怪调:“那天你俩还在山上吵架,这么快就和好了啊……”他眼神玩味,有意加了些弦外之音,暗戳戳将时愿的心狠怪罪到第三个人身上。
时愿懒得鸡同鸭讲,快步离开了是非之地。
石砚初心有不爽,神色如常,四两拨千斤:“合作搭档间有冲突摩擦很正常,不存在闹别扭或和好一说。”
他居高临下,字字铿锵,强势掰正了闫昱恒的思路。
对方猛然被点醒,忿忿地踢开脚边石子,一下、两下,终决定不再自找没趣。他一个有为青年,前途一片光明,何必为了女人闹到颜面尽失?
石砚初目送他离开,又等了几十秒,才朝楼上唤了声:“下来吧,人走了。”
时愿探出脑袋,视线和他的交汇,心存感激地展露笑颜,小跑着下了楼。
石砚初默数台阶,暗笑她太实诚,做做样子便算了,真不嫌累。
“你为什么爬这么高?”
“谁让你爸妈家住顶楼?”时愿没留意台阶,两步并作一步跨到平地上;结果一脚踩空,忙攥住他衣摆控制平衡。
与此同时,石砚初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作势搀扶。
他掌心有几个因常年撸铁长出的老茧,现下和她的肌肤贴在一起,贪凉般不肯撤离。那些粗粝坚硬的皮肤,仿若太久没感知过丝滑,不由得妄图从细腻纹理中,开凿出一片专属之地。
嘀嗒,嘀嗒,嘀嗒。
石砚初率先松开手,撇过脸打了个喷嚏,借机转移话题:“那边有猫窝。”
时愿别过头,偷偷搓了搓手背,试图中和他掌心残留的余温。刚接触不过短短数秒,那片炽热竟悄无声息钻入她毛孔,霸道地在她体内横冲直撞,激起一阵血涌。她放慢步速,心里嘀咕着:姨妈期激素分泌也太旺盛了吧?轻轻碰一下,至于吗?
“怎么?”石砚初顿住脚,“扭到了?”
“走慢点。”时愿言简意赅,愈发担心超薄姨妈巾无法承载接二连三的血崩。她东张西望,指着前方教学楼:“我得去一下洗手间。”
“好。”石砚初本打算自作主张定下晚饭地点,又担心时愿有其他安排,便干等着。
“晚上吃什么?”
二人再碰面时,不约而同问出声,又相视一笑。
“想吃贵的还是便宜的?”石砚初自动绕到她左手侧,配合她步速,领着人朝自己车的方向走。“我请。”
“中彩票了?贵的有多贵?便宜的又有多便宜?”
石砚初耸耸肩:“一顿饭而已,不需要中彩票。”他眉宇舒展,面上全无阴霾和不悦,玩笑道:“贵的上不封顶,便宜的……学校门口的鸡丝凉面?”
“啧啧,上不封顶……看来积蓄不少。”
“英国工资低,没积蓄。但请你吃顿饭肯定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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