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愿压根没觉得这是什么福气,硬着头皮应战,中途还被“赶鸭子上架”演示了一场系统操作。虽没出错,却因为操作不顺卡顿了几次,遭到了客户俞总的无情揶揄。
她头抵着冰凉的玻璃窗,怔怔发呆,又被乔总的电话震醒。
对方一开口便是讨伐:“为什么无缘无故给客户演示系统操作?”
“客户强烈要求的。俞总两周前在会上提过相关需求,你当时说可以在讨论会中抽时间安排。早上情况紧急,我没办法再找你确认。”
乔总嗤笑冷嘲,“你觉得你有能力展示?我跟人一再打包票,项目组都是精通W平台的专业人士。你觉得早上的表现及格吗?要不是我下午及时赶到救场,后果不堪设想。”
“乔总,我对W平台的了解的确不如你专业,但我全程按照你之前培训的逻辑进行讲解,过程中没有失误,我觉得没问题。”
工作中的疏忽错漏再正常不过,他作为经理,为什么偏要用指责代替指导?为什么不先反思竟然蠢到连动车票都抢不到?明明职位越高责任越大,为什么背锅的反而是踏实做事的人?
时愿控制着语气,不卑不亢,受够了继续当任人拿捏的包子。她此刻恨不能指着乔总鼻子大骂一通:“你早上死哪去了?你临时玩消失还有理了?”
乔总没料到会吃几个冷枪子,迅速反击,“你觉得没问题就没问题了?知道刚俞总打电话给我说什么?”他冷笑出声:“让我换两个聪明的。”
这句话杀伤力过强。时愿指甲抠进手机壳,眼眶瞬间不争气地发酸泛红。
“就目前你的表现而言,在我这不及格。居然天天被客户牵着鼻子走。就这样,明天复盘会再说。”
时愿挂了电话,眼泪噼里啪啦滴溅在屏幕上,模糊了屏保上的「天天开心」。
自上项目以来,她神经每天都紧绷着。乔总这个人阴晴不定,心情好时能夸得人找不着北:“Mia,你是我合作过最厉害的高级顾问。”“Mia真的很棒,我一个指令,她能完成得妥妥帖帖。“心情不好时则板着脸训人,甩锅,话里话外都是属下不争气,顶不起一片天。
可她拿着高级顾问的工资,凭什么要操经理、甚至合伙人的心?
她独自坐在空荡的车厢,偷摸摸擦泪,对着车窗上的人影委屈巴巴撅起嘴。几分钟后,手机震了震,石砚初:【上次的徒步费用,还差几个人没交?】
时愿情绪决堤,逮谁咬谁:【我之前有没有劝你提前收费?如果提前收了,不至于现在天天追在人屁股后面要钱!】
石砚初正在输入好一会,最后只发来一个老干部微笑的表情。
时愿懒得废话,跳转到借水惹事那人的微信界面,又发了条催费信息。
妈的!居然被拉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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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项目复盘会,更像是对时愿的一对一拷问。
时愿对答如流,细致到能说出PPT目前更新到第几个版本。她有条不紊接招,余光里何总始终目视地板,指尖敲击桌面,若有所思。
十分钟后,何总插嘴道:“Mia,有遇到什么困难吗?”
有,多了去了。下属不给力,每天装傻充愣不干活。乔总神出鬼没,不及时审阅文件,经常缺席和客户的线上会议,连昨日的讨论会都没准时露脸。
她斟酌片刻后:“Simon工作能力有待提升。”
过去一个多月,她给予新人最大程度的容忍,默不作声帮忙填了好几个急坑,然而事实证明,包容换来的只有得寸进尺。
“举个例子?”何总循循善诱,笑容弧度保持不变。
时愿列举了一些,比如Simon无法完成简单的复制黏贴任务,工作效率极慢,任务完成度低;也不知道及时问问题。
乔总这会倒成了帮腔:“Simon这人不行。”他噼里啪啦说了一串,“没悟性,不努力,蠢而不自知。”
时愿默默听着,再次感叹职场的人心险恶。如果她没记错,12个小时前,乔总还在饭桌上跟客户夸赞Simon是他见过最聪明机灵的新人。
想到这,她在心里暗笑,不知道别人背地里会怎么吐槽她?职场之路漫漫其修远,她自问远不到火候,应付这些魑魅魍魉。
何总温和一笑,目光落在时愿身上,“Mia,你要知道培训新人也是工作任务之一。”
“我明白。我每次都会给他详细的操作步骤,并当场演示一遍……”
“我不是怀疑你的能力。”何总率先打消她的疑虑,大发善心道:“他新进组,如果干了不到一个月就被组里人踢了,其他人会怎么想?职场人最在意的是名声,他可能学起来慢,或者需要更事无巨细的指导。”他缓缓掠视乔总和时愿的面庞,扬起眉梢,“嗯?对吗?”
“我早上跟客户沟通了一下。”何总直盯乔总,字字敲打:“俞总不太满意我们目前的表现,觉得不被重视,昨天讨论会他们派出高层领导,我们这边只有Mia镇场子。而且他说我们交付的成果质量不如预期。”
乔总微微下拉嘴角弧度,作势要解释。
何总似是猜到他要说什么,“我们是一个团队,乔总一个人同时兼顾好几个项目,肯定有忙不过来的时候。Mia之后发给客户的东西,务必要让我再过目一遍。”
“好。”
“我答应客户重做之前的交付清单。你抓紧时间,下周三发给我审阅,有问题吗?”
“没问题。”
“好,那就到这。”何总嘱咐完,径直离开。
时愿本以为乔总会借题发挥再说些什么,没想到他此刻也收敛了气焰,“周二做好,先发给我。”
“好的。”
“Simon暂且留着,过段时间再说。”
“好。”
工作量陡升,眼看周末都有毁于一旦的趋势,时愿着实笑不出来。
升职后的第一个项目如一击重拳,击碎了她前两年的工作滤镜。现在她完全领悟到过来人的金玉良言:“做咨询行业,主要看命”。运气好,上个好项目,跟靠谱的团队合作,每天气血顺畅。运气不好,屎项目接二连三,大概率会收获几个乳腺结节。
时愿嚼了个甜到J的劣质喜糖,故作豁达:触底反弹,再熬两个月说不定能转运?
老王:【晚上聚餐别忘了。】
时愿兴致寥寥:【不去了,昨天刚出差回来,没睡好。】
老王:【顶多八点散场,出来放松一下,别被工作影响食欲啊。】生怕她拒绝,老王贴心地发来一张截图:【黑珍珠三钻,我请。】
时愿抵抗不了美食诱惑,灌了几口水洗涤满嘴的工业糖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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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愿赶到的时候,包间只有老王和石砚初的身影。
她纳闷地核对一眼时间,玩笑着:“还以为我迟到了。”
老王喜笑颜开,扫视一圈冷清的四周,乐呵呵解释:“今天不赶巧,就我们仨。”
时愿径直绕过石砚初身旁,和他拉开了超半圆的距离,挨到老王身侧坐下。“张姐她们呢?”
“张姐小孩生病了。另外两位正好去隔壁城市跑半马。”
“哦。”时愿说话时侧面向老王,神情愉悦。她今日没扎头发,由着长发滑落肩头,遮掩了小半张侧脸。她刻意不往石砚初方向看,说不清究竟在别扭什么。
或许是上次龃龉没能及时疏解,又或是两个人没再如从前般聊天。这几天他们偶尔联系,多为了那几笔团费,没再牵扯其他。
那日在山顶的野火苗仿佛不经意烧毁出一片荒地,就这么横铺在二人中间,突兀扎眼,让人看了就生气。
石砚初气定神闲,视线定焦在桌布纹理上,时不时被时愿甜脆的笑声勾起眼皮。他几乎在她脸上捕捉不到一丝刚失恋的颓废沮丧,也许是吴欢妄自揣度?那晚不过是情侣间的情趣拌嘴?
“先点菜。”老王摆阔,甩出三个字:“随便点。”
时愿按价位从高到低排序,结合图片,大咽口水:“我要吃胡椒猪肚鸡煲金勾翅。”
“管够。”
等上菜的间隙,老王出去接了通电话。六人座的小包间,转眼只剩两个人面面相觑。
时愿垂眉耷眼,手撑着座椅,指尖随意划拉着小红书,并没真看进去多少。这几天她诸事不顺,满腹无处宣泄的怒气,恨不得创飞整个世界。
石砚初双手交叉握紧,忍到一刻,主动开启了朋友间的闲聊:“这周工作很忙?”
“嗯。”
“顺利吗?”
“还行。”
对话陷入僵局。
石砚初听出她敷衍了事的口吻,也看出她举手投足间的回避,原以为会为二人关系降温感到欣喜,却反倒更加堵得慌。
他这几天有意识减少了交流频率,每天盯着那几个冷冰冰的“嗯”“好”,反复告诫自己这才是正确的关系走向。然而他思绪总会不受控跳转到时愿身上,好奇她和男朋友的动态:真分手了?为什么刚在一起就吵架?
这些疑问如山头野草,以疯长之势霸占了他的脑海。
此刻他望着时愿,强压下满心疑虑,根据“朋友”类别筛选出一些可以聊的话题,刚要启唇便听时愿说道:“上次晕倒那个人拉黑我微信了。”
“老王说了。他退了群,私聊骂了老王,也骂了我。”石砚初纯当笑话分享,平生第一次见识这种人,挺有意思。
时愿咻地抬头,难掩愠怒:“骂你们什么?”
石砚初从不关心这些细枝末节,轻描淡写:“组织不到位,没有顾及每个组员的能力?”
其实还有些难听的话,比如“小气到一毛不拔,连瓶水都不肯给”;又比如“害人不浅,急功近利,害得他差点死在山上,领队居然在那冷嘲热讽”。
可他不想转述这些,免得影响时愿的食欲。
“老王说什么了?”
“老王没来得及回就被拉黑了。”
“靠!”时愿赫然抬起头,眼光溢出熊熊怒火,差点没烫着他。
石砚初下意识想安慰她别激动,小事,人活一世谁能不挨骂?不料她拿起手机,快速操作一番,“我刷到那人发的小红书帖子,转你了。”
石砚初没有下载app,点开链接后只看到了标题和正文。
「垃圾徒步团!!害我差点命丧龙脊线。」
正文激情澎湃,详细扭曲了当日事实。那人在小作文里怒斥“领队硬逼队员完成任务,不负责任,见死不救”,“其他组织者冷血无情,袖手旁观。”最终不忘呼吁大家睁大眼鉴别徒步团队,以免惨遭类似境遇。
满屏的颠倒黑白,哪怕选择性跳读,时愿依然被戳到眼睛。
评论区热闹异常,好几个人激情跟评:【这男的是领队?看样子拽得很啊,什么垃圾玩意。】
发帖人回复:【何止拽!这人还说我要是死在山顶,他还得担责任!】
石砚初皱着眉头,匆匆瞟过,“不用管。”
时愿怒气封顶,“别人断章取义诽谤你,你不管?底下有个号跟他一唱一和,一看就是同伙。”
“为什么给他加热度?”石砚初眼瞧她又变成了气鼓鼓的河豚,尝试分析利弊安抚:“你也知道那是同伙,聪明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
“放你照片了!”时愿指尖点着屏幕,义愤填膺。
“没放你的就行。”石砚初不解她为什么轻而易举就能炸毛,情不自禁想伸出手揉揉她脑袋。他被这个冲动弄得有些无措,改望向别处,一笑置之:“又没人认识我。”
“石砚初,你是不是当圣父有瘾?!”时愿气急败坏,飞速编辑一段话,却因愤懑频繁输错字。
石砚初二话不说夺过她手机,放置手腕旁,语气冷静又凛冽:“不要理这种人。”
“手机给我。”
他寸步不让,振振有词:“不要为这种人浪费时间。他只会把你拉低到他的层次,用他最熟悉的耍无赖话术捆绑你。你给他评论反而正中他下怀,有意义吗?对这种人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漠视。”
“我是人!我会生气!我因为一个傻逼生气不丢脸!”时愿加重了每个字的发音,朝石砚初一通扫射。
今日怒火夹杂着前几日的旧怨,烧得格外旺盛,顺势烧毁了二人之间的呛气和别扭。
石砚初挨了顿吼,莫名觉得舒坦不少。他扯了张椅子坐到她面前,语重心长:“你一小时时薪多少?为什么要为这种人浪费时间?你骂得过他?你有时间写这种让人看了眼晕,狗屁不通的小作文?他说不定连跟你说几句话的钱都付不起,你何必赏他脸?”
时愿听不进去,怼着他眼神:“我只知道被冤枉了就得反击,而不是用所谓的精神胜利法,委曲求全。”
石砚初目光放柔,软着语调:“真的没意义。”
时愿咻地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他:“好!我做的都是没意义的事情。反正别人没曝光我的照片,指名道姓骂的也是你。我无非没皮没脸为了几百块追人后面要了几天债,你怎么不说我要债没意义?”
“我跟你说过,我来负责。”
“你负责?!你肯定大手一挥,给那些无赖免单。”
“这件事我们之前讨论过,金钱损失无法避免。”
“石砚初!你厉害!”时愿气得叉腰跺脚,甩下几个字,转身就走。
石砚初视线追随着她的背影,知道她正在气头上,多说无益,一口闷了面前的苦茶。
几分钟后,老王踱着慢步进来,“咦?人呢?”
“回家加班。”
老王面露狐疑,依稀嗅到空气里未散尽的火药味,视线幽幽:“你俩吵架了?”
“我跟她有什么好吵的?”
“我哪知道?”老王耸耸肩,“米娅脾气蛮好的,估计看不惯你板面孔训人的德行。”
“她脾气好?”石砚初难以置信地提高音调,老王怕不是对脾气好有什么误解。
老王没听出弦外音,“快吃饭,别白瞎了我点一桌菜。”
两个大男人没有把酒言欢的兴致,半小时内速战速决,扫光了一桌昂贵菜饭。
老王喊来服务员打包时愿心心念念的美食,嘴上絮叨着:“我给她送去,不然浪费了。”
“你待会不是还要赶场子?”
“没事,顺路。”
石砚初置若罔闻,“你忙你的。地址给我,我来送吧。”
第39章 人和人果然不一样
饥饿和愤怒引起胃部一阵痉挛,刺密细微的疼。
迈出饭店门口的那一刻,时愿隐隐后悔:难得免费吃高档餐厅的机会,就这么被石砚初毁了。她负气开车,感叹紫薇星盘算得可真准:烂桃花、犯小人、身体健康状况堪忧。简直精准预报,一项不落。
广播里的婉转歌声突然转成尖锐的电话铃响。
时愿吓了一跳,扫一眼来电人,没好气地接听:“找我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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