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吃又贵又好吃的。”时愿不跟他客气,边走路边刷新点评,按价位从高到低排序,研究得津津有味。
“看路。”石砚初眼瞧她径直往树上撞,无语地拉住她胳膊,将人往身边带了带。
时愿头都不抬,索性踩着他影子走,“你刚才进屋时为什么板着脸?”
“有吗?”石砚初佯装失忆,“有家日料不错,吃生鱼片?”
“吃点热的吧。”
“海鲜粥?我知道一家,食材很新鲜。”
时愿嫌弃得不行,撇撇嘴,“我不吃粥。”
“为什么?粥多香。”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石砚初自认说不过她,一手拉开车门,一手挡住了门框边沿。他上车系好安全带,察觉到时愿的审视,无可奈何又撒了个谎:“球局突然取消了,有点郁闷。”
“猜到了。”
他启动车,最后一次征求她意见,“没想法?那我定了。”
时愿昂起下巴,做作地用英式发音:“Surprise me.”
石砚初听闻轻笑,“我尽力。”他指尖敲击着方向盘,大脑快速搜刮几个店名,一通排除法后心里有了谱。
他调转车头,改朝柏色路修车店方向行驶,随口一问:“你怎么认识我妈?”
时愿奉上提前打好的腹稿:“小霸王。”
“我猜也是。”
时愿没敢接话,暗自松口气。
趁等红灯的间隙,石砚初定好包间,还特意预定了几道招牌菜。
时愿对这家店早有耳闻,“我妈说他们家超难定,居然能直接上门?”
“我爸常去。老板一般会为熟客预留几个小包间。”
“难怪。”
天边那抹金灿由亮入暗,漂染出大片奇光异彩,或紫或粉。宛若高手的信手涂鸦,慵懒随意。
石砚初开车时不急不躁,每每碰到旁人加塞,便习惯性减速避让。
时愿看不下去,急得直拍大腿,“你能不能别让?你这要开到什么时候?滴他呀!”
“急什么。”石砚初气定神闲,又默默踩了刹车。
时愿恨铁不成钢,调出导航,食指戳了戳目的地:“本来五点二十到,已经开了十分钟,结果五点半才能到。”
“你赶时间?”
“我不赶。但不能由着这帮没素质的家伙加塞。”时愿哪在路上受过这憋屈,“早知道换我开。”
石砚初罔顾空气里的丁点硝烟,普及起安全指南:“安全至上,在路上斗气容易出事故。而且本来车也不多,让就让了。”
“这不是斗气。你如果不让,他们根本不敢硬来。”
石砚初不会寄期望于陌生人的素质,反问:“万一人家跟我杠上了,脑门一热别车撞我?得不偿失。”
时愿被怼得无话可说,咬牙切齿:“我看你是在跟我杠。”她一字一顿,赌气似地撇头望向窗外。
石砚初我行我素,嘴上则使出了缓兵之计:“行,下次换你开。”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无比自然顺着话头往下说;却又在此刻同时收声,隐约觉出一丝怪异。
交通广播里的京剧咿咿呀呀,慷慨激昂。
石砚初忙不迭换频道,余光觑见她倔强的后脑勺,实在不懂她为什么总爱闹脾气。她今天穿着清爽的蓝白条纹衬衫裙,多了学生气,亦衬得愠色添了几分虚张声势。
他沉默数秒,换了个安全话题:“你知道最近有什么新型诈骗手段吗?”
“不知道。”
“我妈前段时间天天躲在书房写东西,说有人邀请她上节目。等我追问细节,她又非说是我听错了。”
石砚初尝试过套话、偷看章老师的笔记本,的确找到了蛛丝马迹。可什么节目需要她分享早年支援建设的日记?他琢磨不出所以然,索性挑明。无奈章老师守口如瓶,防他跟防贼似的,居然还给抽屉挂了个大铁锁。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断定章老师退休后误入歧途,搞不好进了什么非法传销组织。他这几天常抽空回家玩突袭,实时掌握章老师动态,打定主意要查个明白。
时愿做贼心虚,舔舔嘴唇,半晌:“章老师是不是被电视台邀请做节目了?”
“她没电视台的朋友。电台还差不多。”石砚初灵光一闪,结合笔记本扉页上的只言片语,似乎摸清些思路。
可她老朋友们早都退休了,谁会请她?
他陷入沉思,不知不觉驶入私房菜馆旁的露天停车场。
时愿低头抠指甲,庆幸逃过一劫,决心要死命捂好脆弱的小马甲。
石砚初暂且将章老师的事抛诸脑后,停好车,绕到副驾帮开车门。
时愿并拢双腿慢慢侧身,不敢动作幅度太大。越野车底盘高,她不太方便,便搭住他胳膊借力;不忘偷瞥了眼坐垫,还好,没弄脏。
二人并肩同行,有说有笑朝里走。
几米之外的时慧玲混在同事堆里,面上浮现一抹愁容:时愿怎么还和修车的那个臭小子有联系?
第42章 你喜欢什么样的?
私房菜馆是由三层老洋房改建的。
窗外绿荫簌簌,楼下车水马龙,墨绿铁格条切割出一幅幅方正的风景画。风一吹,扬起了别出心裁的律动和韵味。
管家和服务员在前方带路,全程轻声细语,一路领着二人进了包间。
时愿径直走到窗边,将街头巷尾的热闹尽收眼底。她心情大好,半倚着窗,直勾勾望向正对面的石砚初,饶有兴致打量了一会儿。
石砚初垂眸翻阅着菜单,询问一番她的忌口,见她迟迟不肯挪开眼神,不禁抚抚下巴和面颊:“我脸上有什么?”
时愿扯开厚重的木座椅,手捋着裙摆,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好好想着来这儿吃饭?”
她原以为会就近找家小饭馆或烧烤摊,置身浓郁喧嚷的烟火气中,大着嗓门谈天,说不定还会溅几滴油到身上。然而现在,食客们各自窝在独立包间,窃窃私语。复古墙面圈起一块私密场所,耳边除去彼此的声音,只剩几声喇叭滴滴和地板的咔吱作响。
太郑重了,郑重到像是什么有纪念意义的日子。玫@瑰
石砚初被问住:不过是吃顿饭,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向来对食物没过多讲究,好吃、干净、健康就行。虽然大多数情况下,三者无法完美兼容。他本想和她单独吃顿饭,去哪吃不重要。可等真做决定时,大脑自动剔除了「环境一般」的选项,到头来只有几家高规格的西餐厅或私房菜馆。
他当然没办法剖析心理动态,随口说道:“突然馋他们家的花雕鲟鱼。”
时愿将信将疑,眯眼确认:“不是生日吧?”
石砚初好笑她的思维发散:“不是,我12月的。”
“那就行。”时愿安心下来,“我妈很喜欢这家,说公司聚餐都会优先选这。每次嚷着全家人一起来吃,可惜总凑不齐人数。”
石砚初正和服务员敲定菜单,漫不经心:“方梨是不是快回来了?”
“嗯。”时愿手背托腮,视线追随他指尖动作,翻了一页又一页,再跳脱到他面庞,轻飘飘问着:“你想见她?”
石砚初合上菜单,朝服务员道了声谢。“我不想。”他抬起头,斩钉截铁,看透她神情里的狡黠,无奈重申:“不是搪塞老师,是真不想。”
时愿陡然记起最早和石砚初正式见面的渊源,方老太太在饭桌上的嘴脸,以及时慧玲的教诲;心不由得悠悠往下沉,神情也跟着黯淡下去。她垂眼看向刺绣暗纹桌布,没头没脑地说:“我姐姐很漂亮哦,学霸,和你是校友。她跟你一样喜欢做计划,冷静清醒,也觉得发脾气没有意义。”
她尽量贴合石砚初可能会关注的点,用一堆褒义词堆砌出方梨的形象。明明是平白直述,又不自觉加了似有若无的比较。
石砚初越听越觉得不对,不懂她为什么要提这些有的没的。他目光笼罩着她,无奈距离有些远,没办法精准无误追踪她的所有小表情。到一刻,他琢磨出话里话外的拉郎配,莫名烦躁,“时愿?”
“嗯?”
他直言不讳:“聊点别的?”
时愿被强势打断,也不生气。她想起他对爱情的见解,抖开餐巾平铺到腿上,自说自话:“哦,对,你是打算到了年纪直接相亲结婚的那种人。”
“不是,我……”石砚初按了按眉心,懊恼那晚的言之凿凿,更不知如何改口。
时愿轻撩眼帘,回顾起他之前的话,好奇追问:“合适人选……最起码也得喜欢吧?你喜欢什么样的?想过没?”
她的问题如同投影笔,瞬间调动出石砚初脑海中无数张幻灯片,切换、交叠,最后和她本人完美重合。
她长了张温柔的鹅蛋脸,看起来知书达理,实际却是只河豚,随时随地能炸毛。她体力不错,精力旺盛,徒步十几公里后依然能中气十足地吼他。她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太记仇,可有一点石砚初至今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老王他们都说她性格温和?
他甚至都无从考究这份情愫究竟源自何时,只知道她每次的不讲理、情绪失控就像一个个印章,霸道嚣张地在他心中胡乱印下她的样子。他应接不暇,冷静梳理一番后,终在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图案中,提炼出鲜活的一颦一笑,真实的瞪眼皱鼻,明眸皓齿,让人挪不开眼。
那晚谈天之后,他自认想得很透彻,回家后第一时间做了个详尽的excel表格:列举二人的感情观差异,截然相反的为人处事原则,性格相左之处。以及暂且来不及了解的:对未来的规划和发展目标。他逐条阅读,以便加深印象,内心却一反常态唱起反调:真不合适?不试试怎么知道?
这个念头对石砚初来说相当危险。
他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更不会在看不到结果的事上浪费精力和时间。那晚他罕见失眠,大脑高速远转,片刻不停,直至彻底团成浆糊。他半梦半醒熬到天亮,睁开眼的第一反应竟是想发条信息给她。说什么?干脆聊聊徒步的事情吧。
他借由领队的身份,唠唠叨叨了几天。他一面宽慰自己聊天内容基本围绕徒步打转,不算逾距。一面沮丧地发现人多半贪心,很快便嫌文字交流不够,开始期盼电波款款传递的轻柔婉转。
他至今仍自信能把握好异性朋友相处的度,不停自我洗脑:频繁联系很正常吧?毕竟两个人是搭档。朋友间单独吃顿饭,也很正常吧?
“喂。”时愿等了好半天,“傻了?”
“没想过。”石砚初慢条斯理,“我没事想这个做什么?”
他并没撒谎。以前觉得没必要,现在恍然大悟:想了也没用,你喜欢的人往往和你以为会喜欢的人风马牛不相及。他暗自打趣:是被她PUA了?还是潜意识有受虐倾向?他怎么会喜欢上那么不爱讲道理的人呢?
时愿没问到答案,兴致寥寥,“不说算了。”
石砚初轻掀眼皮,嗓音含笑:“快趁热吃,多吃点。”
时愿食量本来就大,进入月经期能再多吃三分之一;今天却一改狼吞虎咽的架势。她莫名其妙背了包袱,举手投足间多了拘谨,推测多半是周围环境给人带来的心理压力。
她不经意瞥见脚上那双藏青色帆布鞋,蹙起秀眉,视线顺着地板纹理,慢慢爬上对座人的皮鞋、西裤和衬衣。她由下而上扫视他一番,突觉今日装扮过于学生气,不合时宜。她思想开起小差,一不留神,手背贴上热烫的铁盘,疼到秒飙泪。
“烫着了?”石砚初连忙起身,走到她面前。他本能探出手,又撤回,望着那一小块明显的红印,“疼不疼?”
“废话。”时愿连吹好几下,缓过来些。她眼泪嘘嘘,假意警告:“你如果现在搬出什么安全吃饭指南,我真的会找服务员借个透明胶,粘住你的嘴。”
柔和灯光淬入她眸底,漾起些涟漪。石砚初俯身睨着她,递上一张纸巾,无辜地耸耸肩:“我没有安全吃饭指南。”他思考数秒,欠揍地补充:“有一条,吃饭时专心点,不然容易咬到舌头或者烫到手。”
时愿假瞪他一眼,轻踢他小腿,作势赶人回座。
石砚初忍着笑,不在意拂了拂裤腿,随手将铁盘挪到稍远的位置,又找服务员借了烫伤膏。
二人想到哪说哪,聊的多是近些年工作和学习的心得。
石砚初坦言还没做好回英国的计划,却没提其实是在无意识摆烂。他难以抵抗逃避心态,也总算搞明白深层症结在哪,有些无措。他时常强迫自己了解市场动态,尝试回到正轨,不料错轨的列车加速驰骋,愈发不受控制。他第一次参透出「走一步看一步」的人生智慧,甚至摇摆于父亲坚持不懈的游说,产生了去全新领域小试牛刀的冒险想法。
时愿的烦恼多集中在工作上,她随口提了几件乔总典型事例,感慨时运不济,遇上猪队友,独自挑大梁不说,还要承担所有的风险和指责。
石砚初认真倾听,偶尔提供一两句见解,最后一针见血总结道:“对待乔总那种人,多留个心眼。”
时愿心领神会,“明白。不过……”她琢磨几秒,“你说话好像我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
时愿联想起和Seth的对话,转而摇摇头:“肯定不是,我多想了。”
暮色如没来得及铺开的腻子,深浅不一。桌上烛光幽幽,斑驳了墙面,颤巍叠加出重影,加深了两个人的笑意。
时愿吃了七分饱,心满意足,“谢谢你的晚饭。”
“不客气。”石砚初买好单,头一歪:“走吗?”
“嗯。”她跟在人身后,低头查阅起未读信息,嘟囔着:“咦,我妈说刚才看到我了……”
石砚初跟着张望,无端紧张。自下午到现在,他心情起起伏伏,硬着头皮应付了好多意外事件,居然还没完?
时愿拨了通电话,不料被对方径直挂断。她无所谓地揣起手机,朝身旁人笑笑,“走吧,我妈估计还在忙着陪老板吃饭。”
“哦,好。”
夏夜迷离,晚风缱绻。
广播不知不觉被调小了音量,只漏出几节舒缓曲目,润色着二人的音调。
石砚初驾着车穿透朦胧月色,某一刻不经意撇头。时愿正哼着小曲摇头晃脑,如心有灵犀般和他四目相对,朝他咧嘴一笑。他恍惚几秒,心念一动:如果能一直这样开下去也挺好。
临下车前,时愿又道了声谢,假惺惺客套:“领队,今天让你破费了,下次我请你吧。”
石砚初暗笑她的假客气,“行。”
车门重新合上,四周陡然安静了下来。
石砚初目送时愿驾车驶离校园,突觉无事可做、无处可去。他翻出日历,划动一条条行程安排,嗤之以鼻:无非是故作充实和繁忙,没劲。
他没着急启动车,调出播客软件,随机播放了一期节目。
主持人不呱声线明朗高亢,语气俏皮,今日听起来却多了几分熟悉的调调。他没太在意,顺手调大音量,大脑则擅作主张代入了时愿说话时的神情。他疑虑心渐起,反复拉动进度条,回听那一小段笑声,纳闷是不是晚上和她聊太久,才会产生如此荒诞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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