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忙什么呢?”吴欢在那头嘻嘻哈哈。
他接连等了几天,始终没收到时愿的只言片语,着实好奇。他尤记得时愿上次失恋,愣是控诉了足足四小时,一杆子打翻整艘船,将男性物种从头到尾骂了个遍。
这次竟然这么沉得住气?
“忙着生气。”时愿咬牙切齿,连按几声喇叭警示前方的加塞车辆,“妈的!”
这才对嘛,“快说说。”吴欢兴致来了,“到底发生什么了?”
这一问成功拧开了时愿的倾诉阀门。
她语速极快,从上周徒步那日开始阐述,事无巨细。她越说越忿忿不平,抛来几连问:“换做你,你不生气?”“他为什么总要我控制好情绪?”“拜托,人家放他照片诽谤诶,我打算帮他说几句,他居然反过来教育我?”“我要情绪那么稳定做什么?跟他一样修仙成佛吗?”
她激情输出,说到激动之处还会拍打几下方向盘,完全没留意到电话那头的沉默。半晌,时愿说累了,懒洋洋问道:“你在听吗?”
“在!”吴欢提高了音调,摸不着头脑:“就为这事?”
“还有工作上的吐槽,你也想听?”
“那倒不必,你工作听得我头疼。”吴欢兀自琢磨,不对啊,闫昱恒去哪了?他疑惑地“啧”一声:“恋爱谈得怎么样?”
“掰了。”时愿轻描淡写,几句话概括前因后果,再三发誓:“我以后不弄清楚对方祖宗十八代姓甚名甚,绝不谈恋爱!”
吴欢噗嗤傻乐,更加确信她压根没为那人走心。这些年,他和姐妹俩的相处心得可以简要总结成两句话:一怕方梨流眼泪,看了难受。二怕时愿受情伤,耳根得不到清净。
“没事就好,挂了。”他顺口开解:“你怎么总跟我石哥较劲?他人就那样啊。”
“我哪里和他较劲了?”时愿火气蹭蹭:“你应该问问他为什么总要教育我!”
吴欢无端打了个哆嗦,“我不掺和你俩的事。周末约饭?”
“再说吧,我要加班。到家了,回聊。”
时愿停好车,踱步到附近便利店买了些速食和甜品,思路不由得绕到吴欢那声疑问。她匆匆回顾一番,陡然认知到一件事:她潜意识从不会对石砚初控制坏情绪,也默认他会兜底。
为什么?
石、砚、初……她默念出声,一字一顿。对方如心有灵犀般感应召唤:【在家吗】【打你电话一直占线。】
时愿:【刚到家,什么事?】
屏幕闪现出他的名字。
时愿大拇指停在接听键左端,缓慢滑过,没吭声。
石砚初跳过客套,闷声解释:“老王委托我打包了吃的带给你。”
时愿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却死要面子冷着语调:“不用了。”
他放软声线:“快到你家小区了。出来拿一下,我方便交差。”没等到下文,他决定利诱:“1980一份的勾翅,外加海胆炒饭,确定不吃?”
时愿难敌诱惑,喉咙挤出一声“嗯”,“你进了正门一直往里开,会路过一个街心花园。那边好停车,我在那等你。”
“好,三分钟。”
她不慌不忙,顺沿鹅卵石小道,找到一个长条石凳。她直盯主路,某一刻,被缓缓驶近的车辆灯光刺到眯眼。
石砚初逆着光线,阔步向前。来的路上,他心绪反复拉扯,终编造出一条最有说服力的理由:时愿说到底是为了他的事生气饿肚子,作为朋友,他有义务来送饭。
时愿两手撑着水泥凳面,一手接过尚有余温的外卖,道了声谢。她这会垂眉耷眼,有气无力,连带语速和动作都慢了半拍。
石砚初没锁车,原打定主意放下东西就走。他原地站定数秒,借由昏昧光线打量她神色,不由得坐到她身侧,“还在生气?我刚没有指责你。”
时愿被他拢在阴影下,静默不语。她隐约嗅到他身上的气味,乌木香混了些柑橘,沉稳不失清冽,挺好闻。
“我真没指责你。”石砚初又强调了一遍。他语气轻柔,沾了几分讨好,还有点无处辩解的无奈。
时愿轻撩眼帘,话里藏刀:“我没您这么大人有大量,什么事都不计较。”她音量很小,早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音节落入风中,轻飘飘荡着,掺杂着傍晚落日的余温,杀伤力几乎为零。
天边残留的光亮骤然退场,光线又暗了一度。
石砚初偏过头,不错目地注视着她。她面色不太好,黑眼圈明显,眸光也不如往常透亮。他心头一软,后悔刚才态度太过生硬,轻声细语解释起来:“我也不是不计较,只是有意识训练自己别计较太多。”
二人挨得距离有些近,近到她发尾常扫到他胳膊;哪怕隔着衣料,石砚初都能明显感知到密密麻麻的拂撩。
他及时拉开一拳的间距,伸直了腿,学时愿的模样手撑凳面,上半身微微后仰。他抬头仰望天上那轮明月,语气较往常多了些散漫,“我其实很怕和人打交道。”
他自懂事时起,便常跟在父亲后面见识生意场上的人情世故。他从父亲滴水不漏的处事哲学中逐渐领悟到:情绪是人最大的弱点,发泄情绪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耳熏目染中,他学会刻意忽视很多东西,遇事先冷静分析:有解决办法吗?可以和对方正常沟通吗?如果答案皆为否定,他便用父亲那套逻辑开解自己:不要浪费时间在无谓的人和事情上,丢人、跌份。
“我也很怕遇到这样的人,刚才看见帖子的瞬间也很生气。”他轻声笑笑,视线挪至地上那两团难舍难分的人影,微微出神:“可我真的吵不过他。”
时愿没预料会听见这番剖析,别过脸偷笑嘲讽:“说明你战斗力弱。”
“是弱。”他坦然承认,慢条斯理:“不过我越镇定,越显得别人胡搅蛮缠、不讲道理。”
时愿被误伤,转过头咻地瞪住他。
石砚初来不及改口,自知理亏般举手认错:“没说你,真的。”他努努嘴,“不趁热吃?临走前刚点的,你那份被老王吞了。”
时愿早饿得饥肠辘辘,忙捧起那碗勾翅,舀一小勺,细细咂摸,“这口至少得100。”
“200吧,分量很少,老王四大口就吃完了。”
美食在口腔中层层铺叠,充盈了味蕾体验,再随着每次吞咽,抚慰了被琐事蹂躏的心。
时愿一口接一口,大呼过瘾;没一会又端起海胆炒饭,大快朵颐。
花园人来人往,嬉笑、谈天和自行车的叮咛声混杂交织。
石砚初安静陪坐,莫名贪恋她小区内若有若无的薰衣草香气,舍不得离开。他透过明亮月色,观察小区的角角落落,指着不远处一只黄色小野猫:“那小家伙长得很像小霸王新老公。”
时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瞥,笑着揶揄:“你连小霸王老公都认识?”
“嗯。我那天抓她做绝育,她老公在旁边敢怒不敢言。”
“哈哈哈。没被它挠几爪子?”
石砚初得意地晃晃双手:“成功博取它信任。”
时愿腮帮子鼓鼓的,嘴角残留些油渍,晶晶亮亮。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心满意足抚着胃,“饱了。”
她双瞳幽幽映着月光,细碎朦胧中,浅淡勾勒出他的面庞。石砚初目不转睛地看着,失神片刻,原到嘴边的告别竟变成没头没脑的一句:“听吴欢说你谈恋爱了。”
“分了,其实压根不算恋爱。他不够真诚。”
石砚初淡笑,转过头目视前方。光影斑驳,有意或无意藏匿了些许小表情。“难受吗?”
“不难受。”时愿脱口而出,“他隐瞒要去美国进修一年的事实,而我不接受异国恋。”
石砚初若有所思,自动跳到下一个问题:“你们俩怎么认识的?”
“相亲。”
他撇过头,难以置信地抬起眉梢:“你会相亲?”他以为时愿定会打破常规,绝不做这些循规蹈矩的事。
时愿皱皱鼻子,满不在乎:“胡差事,主要不想为这事跟我爸妈吵架。”
石砚初默默庆幸那人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实质性伤害,却不赞同她对待感情的随意心性。难道不应该在恋情开始前仔细斟酌,慎重考量对方?
时愿“喂”一声,“你爸妈不逼你?”
石砚初换了个坐姿,微微侧向她,“我和他们在这件事上达成了共识。”
石砚初父母同岁,在三十岁那年由双方家人介绍相识,交往半年后顺利结婚。两个人婚后相敬如宾,且因两家人知根知底,鲜少发生矛盾。父母婚姻的成功给他提供了绝好模板,因此他一早便和父母商量好:等到了年龄直接相亲,合适便结婚。
时愿震惊于这套古早婚恋理论,皱起眉头:“你准备恋爱结婚一步到位?全由爸妈安排?”
“这在我看来是最有效率的方式。”
“婚姻诶,得有爱情做基础。”时愿恨不得敲敲他的花岗岩脑袋。
“合适才是婚姻的基础。”
“你凭什么认为对方愿意跟你搭伙过日子?你又凭什么认定人家跟你恋爱了,就必须要和你结婚?”
“所以我说了,相亲能确保双方达成一致。”
时愿无法理解,频频摇头,“那你为什么执着于要一场婚姻?你只需要一个老婆,并非一个爱人。”
在今天之前,石砚初都没意识到这个想法有什么问题。而此刻,他思忖数秒,惊诧于心念的骤然转换。他佯装不解,反问道:“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去了!”时愿替他未来夫人忿忿不平:“没有女人愿意单纯为了老婆头衔,和你共度一生。她需要在你心里无可取代,非她不可。”
“爱情对我来说不是必需品。”石砚初放慢语速,字正腔圆,却明显感觉到音节在风中颤颤巍巍,指责他的口不对心。
时愿讪笑,“人和人果然不一样。”
“那你呢?你觉得今天谈恋爱,明天分手,有意思吗?”石砚初真诚发问,说不清希冀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没意思。”时愿盯着他双眼,“可我左右不了一段感情的走向。以前我觉得爱情是无条件接纳,后来发现人总是趋利避害,只爱对方最闪光的一面。我没办法无时无刻保持光鲜亮丽,更不想在落寞的时候看见对方嫌弃的眼神,或听见几句不耐烦的数落。很没劲。”
她莫名其妙说了通心里话,话里话外透满失望,懊悔从一开始就不该贪恋那些不足挂齿的陪伴和甜言蜜语。她理清思绪,重申观念:“我不会奔着结婚去谈恋爱,目的性太强。也不能容忍另一半告诉我因为我是他老婆,才对我好。”
石砚初别过眼神,学着她的语气感慨:“人和人果然不一样。”
他需要有确切目的的交往,期待两个人带着建设心态,奔着同一个方向前进。而非如过家家般,今天吵架明天和好,说散就散。
理智冒头,不留情面举起铁锤,尝试敲碎心底的蠢蠢欲动。失落来得猝不及防,如一只看不见的蚂蚁,啃咬着大腿内侧最嫩的肌肤,伤害值不高,却搅得人心乱如麻。
时愿旁若无人伸了个懒腰:“是啊。”她狡黠一笑:“你会不会以后相亲时先递上张计划表,告诉对方见面第几次时该牵手、亲吻?第几次去领证?”
石砚初被逗笑,配合地回答:“还真说不准。”
“好变态。”她半开玩笑:“我要是遇上你这种,绝对跑得比兔子还快。”
她倾斜身子,挠了挠小腿肚,试图找到那只作乱的蚊子。她跺跺脚,不经意抬颔,和他四目相对,心脏竟忽地漏掉些节拍。她不自觉放慢了呼吸,偷偷埋怨空气里的薰衣草香扰人心神,否则怎么会平白无故感到一阵心悸。
石砚初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眼眶却溢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他一时沉溺在对方浓稠如墨的眸光中,又像生怕被看出什么似的,慌不迭避开。
“不早了,我该走了。”石砚初说话间起身,“再见。”
“好,拜拜。”时愿还想再坐会,“开车慢点。”
静谧夜空下,两个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石砚初长呼口气,原以为能凭借她那番话彻底浇灭心中念想。不料她字字千金,径直砸向他内心深处,拽着人一股脑往下坠,连带脚步都犹豫了几分。
时愿目送他调转车头离开,纳闷为什么会无端和他谈及这些,更不解心底那微不可察的低落究竟从何而来。
第40章 诶,你去哪啊!
周末中午,时愿加班加点,重新做了遍交付清单。
她没再傻不拉几发封邮件,凸显自己的事业心。这段时日,她又琢磨出一条应对乔总心得:高效并不会讨来相应的功勋章,反而会招来更多的代办事项。
她顾不上休息,胡乱塞了几口三明治便赶去华大,成功在教师宿舍区旁的香樟树下,跟章龄碰头。
对方今日穿着棉麻白色衬衣和黑色西装裤,搭配一双平底老式方头黑皮鞋,戴了副银丝边眼镜,较往常更添几分学究味。
她亲昵揽着时愿胳膊,嘴上不停询问录制播客过程中需要注意哪些问题。她做足功课,不求甚解,时常还会跟着复述一遍时愿的话,加深印象。
时愿感动之余,更多了些忐忑。她本抱着玩票心态做节目,选题多凭一时灵感和心情,从没深究过逻辑、严谨性和其他社会影响面的问题。没想到章老师竟对此精雕细琢,逐行逐段拆解分析提纲,还增加了不少自己的思考和见解。
章龄脚步很碎,走路一阵风,急吼吼带着人在小区里左拐右绕。
时愿提着帆布包,几次三番想捧出里面的多肉盆栽当作上门礼,又不好意思打断对方的话语。她本打算找一家咖啡店,或定一间图书馆自习室,要么干脆来一场线上录制。结果章龄热情提议去家里录制,担心时愿尴尬,不忘贴心解释先生每天早出晚归,儿子不跟他们同住,让她放宽心。
房子是老派的两室一厅格局,有些年头了。
入门厅右手边有一排白色边柜,一字摆放了三个瓷盘,里面分别装了薄荷糖、便利贴和回形针。
时愿一眼瞥见柠檬味薄荷糖,老字号,专属好几代人的童年回忆。上次吃是什么时候来着?
“尝尝,我儿子很喜欢,特意放这,说方便路过时顺手拿一个。”章龄笑着张罗:“快进来坐,别在门口傻站着。”
“好。”
屋子很干净,布置清爽,一目了然。
三人座的红木沙发占了客厅约四分之一的面积,茶几上的报纸和书籍摞得整整齐齐,书脊方向一致,墙面上竟没有任何山水画或书法作品。
章龄递上一杯凉白开,跟着时愿扫视周围:“我们家人都不喜欢在墙上挂东西。尤其我儿子,从小一看见他爸拿榔头和钉子,就跟要钉他肉似的,吵着闹着说毁了墙面的完整。”
好奇怪的人,时愿捂嘴偷笑,目光陡然被电视柜旁的乐高吸引。厉害,居然敢挑战千年隼号,7000多个零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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