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问郑婉秋,听说沈二少和霍三小姐好事将近。郑婉秋不动声色地笑,说:“婚期还没定下来,只是预备年底先订婚。”
晏宁顿时遍体生寒,脸上却一阵阵发烫,怔愣地望向连漪,她没什么表情,正切一块牛排。
郑婉秋有意说出这番话,连漪也有意让她听。整张桌上,只有她像被敲打、供人取乐的小丑。
有那么一瞬间,晏宁难堪的想不顾礼仪转头离开,也是在那一瞬间,她第一次对这份感情产生了动摇。
要不还是算了吧,她想。
连漪第二天离港,和男友去新加坡。
整个冬季,没有一个好消息,坏消息却接踵而至。
连漪离开香港后没几天,晏宁收到祖父病逝的消息,回苏州奔丧。老人家八十多了,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好,总会有这一天的。晏宁看的很淡,许是自小就很少待在祖父母身边,关系并没多密切。
出发前沈濯替她收拾行李。
那段时间,他总是小心翼翼,连Maggie的名字都很少提了。本就是多事之秋,又遇到这样的白事,怕她伤心,晚上吃完饭,欲言又止,旁敲侧击地打听她心情。
晏宁倒没受什么影响,搂着他的腰问:“我要回去一周呢,想不想我?”
“想,想死了。”沈濯吻她的头发,又说,“替我给爷爷磕个头吧。”
晏宁拉着他躺在床上:“想的到美,你还没名分哎。”
从机场分别,过完安检,晏宁回头,隔着人潮和沈濯招手,让他赶紧回去。转身的一刹那,心底生出几分隐秘的不安,总觉得这一趟回苏州,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
她安慰自己,奔丧哪有好心情的。
祖父母一直住在乡下,冬天,下了几天的冻雨,房间里唯一能用来取暖的空调还不怎么管用,好一阵坏一阵的,晏宁半夜醒过来,鼓捣往外吹自然风的空调,听见隔壁传来晏山和张妤窃窃的交谈声。
夜深了,两人声音都很低,内容一个字也听不清,但那种隐秘的不安又一次浮现出来,她关了空调,嗡嗡的声音停了,隔壁的私语声也停了。
苏州很少下雪,常常是雨夹雪,水淋淋不成型的雪花,等不及落到地上,就化成湿漉漉的一滴雨。
但祖父出殡那天,苏州实实在在下了一夜的雪,第二天起来,推开窗,四下静悄悄的,眼前白茫茫一片。
那其实是一个,如今想起来,荒诞的令人发笑的日子。但当时晏宁身处那种境地之中,浮上心头的,唯有慌张和恐惧。
晏山不见了。
一家三口都不见了,他们住的房间里乱糟糟的,能看出走的很匆忙。
第81章 第81章
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神奇的定律,一些人消失了,一些人就会出现。
晏山消失了,追债的人就会出现。
晏宁那时候才知道,晏山的公司早就因为经营不善支撑不下去了,为了不使资金链断裂,他四处借贷,直到前几个月公司丢了个大客户,他见形势不妙,卖掉一切能变卖的资产,如今公司账户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洗劫一空。
简单来说就是,晏山卷钱跑了。
尽管晏宁多次强调她没有偿还父亲债务的义务,但这群放高利贷的压根不讲道理,更别提法律了。
苏州零下的天气,黑瓦上还铺着一层薄薄的积雪,这群放高利贷的涌进家里,不像电影里演的那般凶神恶煞,反而气定神闲,“啪”把欠条往桌上一放,既不砸东西也不打人,渴了知道自己倒水喝,无聊了就去院子里溜溜弯。
为首的男人抛着瑞士军刀玩,乌黑的碎发遮住眉毛,看起来有几分斯文,和和气气地说:“快到年底了,小妹妹,我们不难为你,你也别难为我们。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早点把钱还了,咱们大家都过个好年。”
“嘀嗒”,渐渐融化的雪水顺着屋檐落下来,打在晏宁肩膀上,她往边上挪了挪,底气不足地说:“你这就是在为难我了,我一个学生,哪来的钱给你?”
耗了这么久,男人不耐烦般哼笑了一声:“你老子找我借钱的时候可说了,你攀上个香港的有钱男朋友,这点钱算什么?”
“什么……?”晏宁闻言当场愣住,思绪乱的像打了死结的毛线团。
她和沈濯的事情,晏山怎么知道?而且,他借钱时就说出这话,又偏偏挑了她回苏州的时间点跑路,是不是早就准备好让她来还这笔债?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二十多年父女,就算没多少感情,又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可眼下连伤怀的时间都没有,男人用刀尖挑起晏宁颈间的项链,努努嘴说:“小妹妹,你也别在这跟我装傻了,连本带利,两百三十万,我不管你去找谁要,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以后,你要是还不上这个钱……”
他眼底浮现出薄戾阴狠的神色,用刀背拍了拍晏宁的脸,动作间暗示意味十足:“那我可就要收点利息了。”
男人盯着面前这张脸,玩味十足地说:“长这么好看,怪不得能钓个富二代男朋友。”
他身后的几人哄笑成一团,有人嚷道:“这么极品的妞儿,大哥你可别光顾着自己爽啊,到时候让弟兄们也跟着一块爽爽,哈哈哈!”
刀背贴在脸上,一片冰凉,晏宁歪了下脸,要靠着墙才能站稳。
美貌对于女人来说,从不是什么特权,在这种情况下,像是会害死人的毒蛇。
她那时到底还年轻,尚未出校园,即便在律所实习,接触到的也大多是普通的商事案件,见过最险恶的事情,不过是法学院备受敬仰的教授背地里养小三。
她哪经历过这样的事,害怕的差点哭出来,强忍着维持震惊,大脑飞速运转,看他们的行事作风,身上不定背着几个案子,花钱消灾倒是可行,可她上哪儿弄两百多万来!
电光火石之间,晏宁拽下项链塞进男人手里:“这项链就算是二手的也能卖好几万块呢,你多宽限我两天,五天。”
男人狐疑地盯着她。
“两百多万是不多,可你也总得让我想想怎么跟我男朋友说吧!”
她站直身子与他斡旋,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傻子:“你以为傍富二代那么容易啊?这年头的富二代都喜欢温柔贴心不物质,我绝对不是爱你的钱我是为了你这个人的小白花,我急巴巴地张嘴就要钱,他觉得我拜金把我甩了怎么办?我还想着嫁进去呢……!”
也不差这几天。
男人把项链揣进兜里,指了两个人在这守着,说:“别想着跑。”
“等等!”
男人脚步一顿,转过身,皱着眉问:“又怎么了?五天,一天也不能再多了……”
“我知道。”晏宁视线落在他留下的两个人身上,“我这几天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男朋友肯定是不会再要我了,到时候你也别想拿到钱。”
“唔……”男人一巴掌拍在身旁人脑袋上,“听见了吗?都给我老实点!”
晏宁一点儿也不相信他们会老实,等人走了以后,回到卧室,想锁上门,才发现乡下房子根本没有门锁,连老式插销都没有。
她贴在门板上,听见有人进了厕所,才恍然回过神来似的,抓起手机报警。
没发生恶性事件,顶多就是擅闯民宅,追债的手段强硬了些,去了派出所,估计也就是批评教育。
但说不定她能找到机会跑呢?
先回香港,这群人总不能追到香港去。
晏宁手抖的像筛糠,多按了几次屏幕才拨出去号,电话刚接通,门被人推开了。
晏宁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她再好的心态,这时候也忍不住在心底骂脏话――操!
那人没想到她正打电话,皱着眉问:“你跟谁打电话呢。”
“跟我男朋友打电话你也要听?”晏宁瞪他,转头对电话那端换了个语气,嗲声说,“老公。哦,一个烦人的亲戚,不用理他。你这几天有没有想我啊?”
“我也想你。”电话另一边说了什么,她抿着唇嘿嘿地笑,“你不知道的呀,我在我老家这个乡下地方都快无聊死了!”
余光中男人转身欲走,晏宁默默松了口气,然而还没走出卧室,他耳朵动了动,转过身盯着她:“不对……”
背上的冷汗一层叠着一层,晏宁紧紧攥着手机,一口气提到嗓子眼里,紧接着眼前一花,男人抢过手机一把摔在墙上,一切快到她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下一秒就被狠狠甩了一巴掌。
男人手劲大,晏宁半张脸顿时肿了,脑子里晕晕乎乎的,舌尖弥漫着血腥气。她还没反应过来,又被拽着头发“哐”一声撞到墙上。
“他妈的,你敢报警?”男人拽着她头发往墙上砸,“老子差点儿就让你哄过去了,真他妈的给脸不要脸!”
额头一下一下撞在冰冷坚硬的墙面上,晏宁知道他们这种人下手有分寸,只是给她个教训,不至于真让她死在这儿。
可她眼前一阵阵发黑,额头剧痛,有温热d液体顺着流进眼里,还是免不了害怕――不会真的被打死吧?
“呼啦”一声,脚步声如潮水般卷来,分不清是几个人,但个个西装革履,很显然训练有素,和这些混社会放高利贷的街头无赖不一样。
有人把打她的男人反手拷住压在墙上,有人扶着她坐下帮她处理伤口。
血流进眼睛里,晏宁努力地睁着眼,看见了郑婉秋。
她在桌前坐下,温声说:“我如果有个女儿,应该也和你差不多大。”
晏宁听沈濯说过,郑婉秋在生下他后又怀过一个孩子,只是当时身体底子不好,小产了。
她一直知道郑婉秋很厉害,第一次领教,在这种时刻,居然能有几分慈母的感觉,让她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别哭了。”郑婉秋长长地叹息,声音轻柔,“你父亲欠他们多少钱,我可以帮你还。”
晏宁揩去眼泪问:“条件是我和沈濯分手吗?”
郑婉秋笑了:“我真的很喜欢你,聪明,也懂事。如果你们愿意采纳我的建议,保持除了合法夫妻以外的情侣关系的话,其实我也很乐意看到你们在一起。可惜……”
她摊了摊手:“你和沈濯都不愿意。他和我说,他非你不娶,听听,蠢的简直不像是我儿子。不仅是我,他父亲也不会同意的。”
来苏州之前,郑婉秋终于摸清了沈诚明的意思,他沉默不是不赞同,而是一种默许。集团内部的争权夺利可以有很多方式进行平衡,但小儿子的婚姻对于整个家族来说,是一件可以卖个好价钱的商品。
他不在乎沈濯娶哪家的女儿,贺家也好霍家也好,只要对沈家有利就行,所以这个人绝不可能是晏宁。
他在等郑婉秋出手,如果郑婉秋解决不了这件事,他自然有更强硬一百倍的办法让年轻人臣服。
晏宁抿着唇不说话。
郑婉秋也不着急,倒了杯茶,等她的伤口处理完,才说:“我听说你打算去波士顿读博,沈濯说要和你一起去吧?”
晏宁抬眸看着她。
郑婉秋耸下肩:“你愿意他过那种日子吗?从底层小职员做起,每天上班被人呼来喝去。或者去创业?唔,他倒是有这个能力,但也要低声下气地拉投资吧?濯仔呢,从生下来就被当个眼珠子似的捧着,当然,我的儿子我是知道的,他不是过不了这样的日子,只是……”
郑婉秋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问:“你忍心吗?让他为了你,吃这些没必要的苦?”
晏宁闭上眼,像一条被捏住七寸的舌。郑婉秋把杯里最后一口茶喝尽,转头问那个被拷住的男人:“她爸欠你们多少钱?”
压着他的保镖按着他脖子:“说。”
“两……两百三十万。”
“两百万就够了。”晏宁缓缓睁开眼,也不知道有没有泪流出来,“我自己还有一点。”
郑婉秋点点头,让人去取现金,又对那人说:“把你们管事的人叫来。”
一沓一沓的钞票点清,晏宁找了张纸,一笔一划地写欠条,格式工整规范,借款日期、利率、借款人信息都写的清清楚楚。
她双手递给郑婉秋,微微鞠了一躬:“这钱当我问您借的,我会还您的。”
郑婉秋没收,也没指望着她还钱。
第82章 第82章
山区学校,条件很有限,校长费了半天劲腾出一间八人间的空宿舍,左右靠墙各摆着两张架子床,中间四张长桌子,角落墙皮掉了半截,在干燥的大西北,墙壁上霉斑点点。
只能说勉强能住人。
空气里浮尘跳跃,校长局促地搓搓手:“我们这……条件也就这样,委屈您了。”
晏宁打量着四周,记得去年明明有一笔专款,是用作建校舍的。不过她并没多问,公益活动永远存在一些灰色地带,广*焱投进去的钱,能有一半真正花到孩子们身上就很好了。
“挺好的。”她盯着墙角说,“我回去让他们再加一笔钱,再建栋新宿舍吧。”
“哎,哎!您这,您说说,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您好了!”校长喜出望外,连声应好。
晏宁笑道:“那竣工的时候我来剪彩。”
校长的笑容像是凝固在了脸上,好一会儿才说:“哎,好,一定叫您来!”
声音听起来低落不少。
等校长走了,晏宁从行李箱里翻出桶泡面,出去打了壶开水回来泡着吃。回来时已经到了熄灯时间,学校刚开学不久,学生还没从假期里回过神来,楼里处处是闹哄哄的聊天声,直到被校长拿着大喇叭训了一顿,才渐渐安静下来。
大概只有她这间宿舍没熄灯。晏宁把窗推开,抱着泡面坐在窗边。
其实没什么好景色,山的外面还是山,山里入春比别的地方更晚一点,如今冬末,满目枯黄。
晏宁很少吃泡面这些东西,一来萧知许不让她吃,二来她吃了以后胃里总是不舒服,但许久不吃,还挺想的。热水一浇进去,调料包的味道被激发出来,果然不健康的食品能给人带来快乐。
她忍不住,又加了个卤蛋进去,觉得这顿称得上“放纵餐”了。
夜深了,她捧着热乎乎的泡面在窗前吹冷风,偶尔有雪花飘进来,落在睫毛上,一眨眼,化成水滴进眼睛里。
一桶泡面吃完,雪也下的更大了,纷纷扬扬,鹅毛似的。
人总不满足,吃了泡面,又想着这时候要是有壶热酒就好了。
千山载雪,她捧着脸坐在窗边。
香港是从来不下雪的。
那年从苏州回香港,已经快到圣诞节了。周聿安买了新游艇,聚了一群朋友,要圣诞夜开到公海上玩,她和沈濯难得没凑他的热闹,两个人去了迪士尼。
圣诞夜,园内节日气氛很浓,美国小镇大街中央的巨型圣诞树亮灯,夜幕降临,到处人头攒动,他们绕着城堡找位置看烟花秀的位置,牵在一起的手几次被人群冲散,晏宁就站在原地等,看沈濯越过重重人群投来的焦急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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