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没过多久,秦府来了客。
秦相宜还没来得及回春霁院去,母亲和嫂嫂拉着她正说些有的没的。
“我娘家说这次就办个三桌酒席,将亲近的亲戚叫来热闹热闹就行了,毕竟也不是娶正经媳妇。”
江老夫人也道:“咱们家也不必多办,随便凑几桌就行了。”
秦相宜坐在一旁默默听着,好像她们说的不是她的事。
还没说上两句,门房来报,说府上来贵客了,一来就是三个。
江老夫人一张老脸顿时神采奕奕,恢复了光彩。
秦府是何种门第,竟能让朱家和贺家郎君同时到访,还带了个裴清寂。
秦府已经好长时间没这么风光过了,能不让人高兴嘛。
“哎哟哎哟,快把人请进来,来人,给我梳妆,再把家里的好茶拿出来。”江老夫人连忙道。
朱遇清和裴清寂是被贺宴舟押着来的,来得不太风光。
秦相宜坐在正堂里愣了半晌,抬眸看见背着夕阳光走进来的贺宴舟,一瞬间晃了神,他的身姿边缘镶着一圈金边,他的腰间垂着她做的禁步,他的步伐坚实而沉稳,她的心里像是有好几串金铃同时在摇颤,激荡不已。
她坐在座椅上岿然不动,手掌却捏紧了垂在腿上的裙摆,一股暖流顺着脊背和腰腹一道一道地划过,她的眼里除了他,便再也装不下其他人。
贺宴舟进来行了礼:“老夫人好。”
随后看向她,叫了声:“姑姑。”
贺小郎君这次的礼数做得倒不如之前了,秦相宜垂头默默想着。
他身后站着朱遇清和裴清寂。
朱遇清是第一次来秦府,也没见过秦府的人,之前匆匆瞥了一眼秦雨铃,只觉得这秦家女果然美得名不虚传,今日见了座位上端端坐着的女子,一时间竟看得呆了。
贺宴舟一脸正色提醒他道:“朱遇清,这位是秦家姑姑,你也该喊姑姑。”
朱遇清张了张嘴,还在愣神,开什么玩笑,这么美的女子,要他管她叫姑姑。
最后顶着贺御史严肃冷厉的目光,朱遇清不得不垂头叫了声:“姑姑。”
江老夫人忙让下人出来给他们奉茶:“都坐下都坐下,别站着了。”
贺宴舟道:“我奉皇上之命,特地将他们两个押到贵府来向姑姑和秦大小姐赔罪,还请老夫人将大小姐也叫出来。”说到这里,贺宴舟注意到姑姑默默站起身,绕到了后堂去。
他眉头微微皱起来,不知她做什么去了,却又不敢过多探寻。
没过多久,秦相宜就出来了,众人也纷纷落了座。
秦相宜紧挨着老夫人身边坐下,在她身侧就是贺宴舟。
下人陆续上来给客人奉了茶,贺宴舟以往来秦府,向来喝不惯府中的茶,他今日也是如同往常一般,只把茶碗端起来,揭开碗盖轻轻抿一口杯沿。
可他今日一揭开碗盖,一股茶香扑鼻,隔着茶碗里升起的雾气,贺宴舟迅速抬眸看向秦相宜。
她端端坐着,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与外面所传言的她并无二致,整个人沉默得像一尊木雕,且是沉香木雕成的。
旁人只觉得她古板木讷,只是一块死木头疙瘩,可她浑身散发着的气味,唯独对贺宴舟致命,是一尊沉香木雕成的观音。
他轻嗅着碗中的茉莉茶香,心底的雀跃不声不响。
他的气息沉下来,独自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他不知道朱遇清和裴清寂二人是如何赔礼道歉的,但他独自享有一杯茉莉花茶。
茶香氤氲,而她的身躯在雾气中摇曳,余味无穷。
裴清寂深情望着秦相宜道:“相宜,对不起,我那天喝多了,我实在太想你了,才脱口而出的那些话。”
秦相宜始终一言不发,况且,她压根就不知道裴清寂说了什么,她只知道,王庭阳因为他的原因不想上秦家提亲了,仅此而已。
她侧头看向贺宴舟,他们的道歉算不算数,得贺大人说了算。
裴清寂说完这番话,眼睛死死地盯着贺宴舟。
贺宴舟却没理他,转而看向朱遇清:“朱遇清,到你了,好好跟你未婚妻和她的姑姑道歉。”
朱遇清虽说心里不爽,但他对美人一向有耐心,秦雨铃和她姑姑都是美人,只不过一个是青涩娇俏美人,一个是端庄韵味美人。
“对不起啊,我,我,”朱遇清歪了歪头,他骂过她们什么了?他思来想去,自己说到底也没骂过她们俩什么吧。
贺宴舟声音肃穆道:“朱遇清,你说了什么还需要我提醒你吗?”
朱遇清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对不起,我之后一定不再乱说话了。”
他垂头瞅向贺宴舟,这姓贺的也太可恶了,不过一想到自己抢了他未婚妻,心里又舒服了不少。
道歉就道歉,对自己的未婚妻和她姑姑道歉,又不丢脸,这一局无论怎么算,都是他朱遇清赢了。
这贺宴舟一连两次为了秦家女闹事,可见其情根深种,一想到这里,朱遇清心里就兴奋起来。
这么看,他侧头看向秦雨铃,对这个自己一向看不上眼的秦家都有了些好感,能让贺宴舟念念不忘的女人,一定不差。
虽说他与贺宴舟一直是敌人,但他认可贺宴舟的眼光。
而贺宴舟在临走前拍了拍他的肩:“不用谢。”
朱遇清弹开他的手:“你做什么了就不用谢。”
贺宴舟耸耸肩:“没什么。”然后微笑。
临走前,他最后扭头看了眼秦相宜,她的唇还晶莹着,他的眸光沉沉暗下来,搅动着漩涡。
贺宴舟走出秦府后,被裴清寂拦在了身前。
“贺大人,借一步说话。”
贺宴舟不欲搭理他,正要转身就走,裴清寂却在身后说道:“贺大人对我的前妻有那么龌龊的心思,难怪不敢同我说话。”
贺宴舟背对着他,捏紧了拳,额上起了青筋。
他想说,他与姑姑是清白的不能再清白的关系。
但他能说出口吗?
贺家小郎君从不擅长说谎,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清清白白、光明正大的。
他从不知龌龊为何物,他一生问心从不有愧,包括现在。
所以他会直截了当的承认:“裴清寂,姑姑不是你能污蔑的,而我对她,一直是以礼相待,君子之交。”
裴清寂勾起唇角:“那这么说,你就是承认你们之间的事情了。”
贺宴舟抿着嘴唇,一声不吭。
裴清寂摊了摊手:“那你知道她私底下实际上是什么样吗?贺大人,我只是不想你被骗了而已。”
贺宴舟不欲与他多说,抬步便走了,裴清寂耸了耸肩:“不愿意听就算了,别怪我没忠告你,她在装!装得可真像啊,如今真当自己是纯洁圣女了,她以前是什么样你知道吗?”
贺宴舟转过身怒目瞪着他,刚要挥拳,却还是生生地收了回来,这裴清寂向来狡猾,他不能中了他的计。
现在帝心越发难测,他不愿多惹事。
贺宴舟走后,裴清寂勾起唇角,从角落里走出来一个人。
裴清寂说:“你可听清楚了?还在为你抢了他的未婚妻而沾沾自喜吗?”
朱遇清一拳锤在墙上,眼神凶狠:“怪不得贺宴舟这段时间接二连三的生事,原来是为了她。”
裴清寂静静看着朱遇清面容逐渐狰狞起来,叹了声气道:“也不知贺家人知道了自家引以为傲的长孙,偷偷开始了这么一段没羞没臊的不伦之恋,该作何感想。”
裴清寂若不是出身商户,以他的狡猾,早能将朱遇清玩儿得团团转了,贺宴舟与秦相宜的这件事情,朱遇清被坑了好几次也未曾察觉里面的隐秘,裴清寂却能立刻察觉出来。
朱遇清摇了摇头:“没有证据的事情,不可乱说,省得又被贺家人倒打一耙,就算闹到皇上面前去,皇上也不会信这件事,那小子平时装得太好了。”
裴清寂道:“先不说,他能搞阴的,咱们也能搞阴的,朱公子,不如咱们合作。”
朱遇清警惕地看向他:“你想要什么?”
裴清寂抬头望着秦府重重深院,深情道:“我只要她。”
他之前被逼着签下和离书,是因为秦相宜拿着彩云公主的事情逼他。
“裴清寂,要么签字,要么我们一起死。”
她的眼神决绝极了,裴清寂当时看着害怕。
他失手杀了彩云公主,求着秦相宜帮忙隐瞒,秦相宜说:“我可以帮你把她埋了,我去埋她的话,就永远不会有人查到你身上来。”
那件事算是他们共同做的,裴清寂之所以一直受她威胁,就是因为秦相宜既没有软肋也不怕死。
可是现在呢?
裴清寂唇角缓缓勾起笑来,秦相宜现在应该怕死了吧,她的软肋,也有了呢。
她是宁愿三个人一起下地狱呢,还是重新回到他的怀抱。
裴清寂觉得,一个人一旦有了感情,真是好拿捏得很。
朱遇清捏紧了拳,恨恨地看着贺宴舟离去的方向:“裴清寂,那就这么说定了。”
“一言为定。”
裴清寂高傲地扬起头颅,早说啊,早说他的敌人是贺宴舟啊。
像朱遇清这样的蠢脑袋,除了进献谗言以外什么也不会,如何能扳倒贺家。
秦府的客人一走,顿时又冷清下来,一家子人围着老夫人坐在正堂里,秦雨铃倒在母亲的怀里,脑子里一直想着刚刚见到的未婚夫的模样。
戚氏笑着道:“就说咱们铃儿有福气,没了个贺宴舟,又来了个朱遇清,瞧瞧朱家那小伙子,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呢。”
江老夫人也十分满意:“他俩都是好的,不过这次是皇上赐婚,肯定错不了了。”
戚氏哼哼了两声,道:“那贺家自己不赶紧着来走订婚流程,现在被别家抢了先了也活该,没听外头人都说贺宴舟被抢了未婚妻,心里难受着呢,咱们铃儿啊,就是有福气,那贺家公子没娶着你,怕是要在心里念着你一辈子。”
秦雨铃害羞地垂下头:“那,那也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咱们铃儿值得,”戚氏一边拍打着女儿,一边将眼睛瞥向秦相宜:“唉,就是那位朱公子前些日子刚因你姑姑骂了你,还希望之后不要对你有什么成见才好。”
秦雨铃缩了缩头,小心看向姑姑,她也担心自己的婚事因为姑姑受影响呢。
一说到这个话题,江老夫人就不爱听了,但她指责不了戚氏,只能指责自己女儿。
想她过了大半辈子了,一直被荣养着,家里唯一一件让她抬不起头的丑事也就是秦相宜这件事了。
“相宜马上又要嫁出去了,等她嫁出去了,便没人会再提她以前的事了,戚氏,你也别太吓唬孩子。”
戚氏讪讪笑了两声,埋头应了声:“是,婆母。”
夜晚,贺宴舟独自躺在床上,他的院子很清净,除了怀玉以外,再没有别人了。
但他的院子紧挨着祖父的院子,平常祖父那边但凡一有什么事,他总能迅速赶到,好为祖父分忧。
外面的人所夸奖他的那些优良品质和孝心,没有一点是掺了假的。
怀玉关上院门,留他一个人好好休息,贺宴舟却辗转反侧,今夜如何也不能入睡。
除了那个带有芝麻糖甜意丝丝绕着舌尖的吻以外,还有……
第32章 第 32 章
他伸手掏出怀里揣着的淡粉色肚兜, 痴痴地望着。
他不敢对任何人说这件事情,他做的这件事,倒像是真的应了裴清寂所言, 不太干净。
他不仅将它私藏起来,还日日将它揣在胸口, 用体温去烘着。
就像现在握在手里的温度, 他想象着是她的。
他将布料展开, 仰面躺着,盖在脸上,深吸了一口气,心绪难言。
轻薄的绸面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隐约闻到其中夹杂着的香味。
他的脸颊绯红, 身体滚烫, 眼珠子上的睫毛一眨一眨的,刮动着绸面。
他的两只手放在身侧,就那样瘫着, 此时此刻,他不想做出任何动作来打扰盖在绸面肚兜下的呼吸。
他想,它总会平静下来的。
那股绸面上散发出来的隐约馨香,往他的鼻腔里钻去,却怎么也不能让他如愿。
该□□的始终□□。
一声幽然的叹息在这座空荡的院子里响起,后悄然飘散。
深夜, 秦相宜在院子里摆弄千松买回来的香料, 研成粉末后, 用蜜合之, 装在瓷盒里。
她在裴清寂后院儿里度过的七年里,读了许多书, 裴清寂不喜欢她出门,也不喜欢她见客,她便只能做这些事情。
后来连做这些事情的精力也没有了,千松后来对她说,那段日子每天她都心惊胆战地守着姑娘,害怕她忽然做出什么傻事。
没办法呀,姑娘当时日日坐在窗户边,从落花看到落雪,一动不动的,若不是鼻尖还有气息在流动,千松都以为她就地成了一尊无喜无悲、没有温度的玉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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