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这间厢房,厢门突然大开,从里头被人飞踹出来一个男子,被踹出来的男子当即倒在廊间地上不省人事。
厢门口站着一面容肃穆的属官,正是踹人之人。
再往里看,里间桌案上坐着一身翠绿青竹的男子,正悠然品茗。
秋风穿过窗棂,拂过他的发丝衣带,一派冷情态度,眼神睥睨便知是为尊上者的轻淡。
这人便是首辅蔺九均,踹人之人是首辅府的属官。
秦知夷亲眼看到蔺九均这副姿态时,才恍然忆起他如今已是身居高位的台阁首辅,早不是溪水村那个穷书生了。
蔺九均抬眼瞧见愣立在门口的秦知夷,眼神划过一丝慌乱,随即他起身轻唤道,“殿下。”
秦知夷回过神,言语闪躲,“好巧,我正是要走了。”
蔺九均却是在她转身之际,匆匆来至她身边,“上次一别,已是半月有余,殿下可否赏臣一杯茶?”
秦知夷有些不自在,瞥了眼地上昏迷不醒的人,“咳,你这、这忙着呢,下次吧,下次吧。”
蔺九均温柔看着她,丝毫不见方才房里冷情神色,“是臣的下属太过鲁莽,惊着殿下了。隔壁厢间也被臣包下了,这里脏乱不堪,劳殿下挪动玉步。”
话说到这份上,秦知夷也不好一推再推,“也行。”
蔺九均伸手带出一条路,“殿下先行。”
秦知夷点了点头,抬了步子就走,蔺九均跟在后头,经过属官时,眼神冷而淡地睨了他一眼,属官立时垂首跪下。
待秦知夷与蔺九均都进了厢间后,属官才慌忙起身收拾残局来。
隔壁厢间窗门紧闭,焚了香,闻起来沁人心脾。
蔺九均进了屋便开始为秦知夷烹茶,将一小壶清水端上炉子烧,再用茶刀片出一块块茶团来,先倒进了茶壶里。
秦知夷坐进了屋里,她早前便想清楚了许多事。
他与她早已不是一年前的溪水村夫妻了,中秋夜宴,亭中热吻差点叫她忘了他的身份。
他供职台阁,台阁隶属皇帝,他应是秦郜的人。
但他那日还去见了太后,台阁首辅为什么要见一个没有实权的太后?
他和她此刻的立场和身份,不管他是皇帝的人,还是太后的人,都是对立的。
最近太多的事,她现如今没有思绪去想其他,他既然还好好活着,不再提二人之间的前尘往事,才能彼此相安无事。
只要将来他不要在朝政上参她一本……
等茶水烧开的间隙,蔺九均在与她对立而坐的方向,不错眼地痴望着她。
秦知夷有些禁不住他这样灼热的目光,偏蔺九均又不说话。
她只得低了头去看还未加汤注水的茶叶,说道,“宽叶长条的,倒不像是楼里的茶。”
蔺九均眼神不离她,回道,“这是臣带来的茶。”
秦知夷不爱喝茶,平日里都是吃喝甜物,茶只用来清肺解渴,自是不知茶叶门道,也不再继续问。
屋里一时又静下来,只有炉子内炭火声响、壶子的丝丝叫声,还有蔺九均那样不清不楚的目光。
就在秦知夷以为他真的不会再开口说话时,蔺九均突然问道,“殿下今日怎么会来碧落酒楼?”
秦知夷回道,“约了人在酒楼相见。”
蔺九均问,“见谁?”
他问得顺口,丝毫不觉逾矩。
秦知夷不想说,只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眼见蔺九均又要开口问,秦知夷忙指了壶子说道,“水开了。”
蔺九均闻言,拿了麻布帕子去提水壶,他做茶手艺娴熟,不一会,一杯清香绿茶便被斟了出来。
秦知夷忙不迭喝完了,随后起身,辞道,“茶喝完了,下次得空再同蔺大人品茗。”
蔺九均听此愣了一瞬,面色有些受伤。
就在秦知夷转身那刻,他喊住了她,话里暗含委屈之意,“殿下这是又要走了么?”
姝花就在门外。
秦知夷要开门的手却顿住。
她叹了口气,盯着门上花纹,轻轻问道,“你是陛下的人,还是太后的人?”
她忍不住,她真的太想知道了,他可以是太后的人,却不能是秦郜的人,可是台阁是秦郜一手建立,他没有理由不是。
蔺九均敛了神色,低头有些失落,“臣今日不想同殿下谈论朝政。”
那聊什么?他们之间也不能聊其他的。
秦知夷问道,“台阁自建立以来,便弹劾百官,尤其是萧家。如今西郊大营出事,台阁更是口诛笔伐,这些都是陛下的意思么?”
蔺九均默了默,回答道,“台阁虽隶属陛下,但上谏君王,下劾百官,都是为了朝纲内纪。”
她便知道,他还是她认为的那样,会是一个清正廉洁、不合群的官。
秦知夷思至此,转身说道,“那你能不能……”
她刚出言,却又生生止住,她方才还想他的清正廉洁,这会倒央求起他来了。
那日亭子里的温情,秦知夷只当是两人都喝醉了酒,才做出那样的糊涂事,说出那样的糊涂话。
当初,她甜言蜜语地诓骗他,他心底肯定是怨她的,缘何要听她的话。
蔺九均静静地看着她,“殿下想说什么?”
秦知夷咬了咬唇,只道,“萧羿虽为人粗莽,但他十几岁就带兵打仗了,十分坚守军中纪律,严苛律下,颍州之事都是污蔑,还请台阁高抬贵手,不要捕风捉影。”
现在的萧家大有被墙倒众人推之势,但是现在她需要萧家的助力,萧家还不能倒。
蔺九均端坐着望向她,平静地说道,“台阁不会污蔑任何一个忠心家国之人。”
袖内紧握交叠的双手却彰显他内心的风暴。
“那就好。”秦知夷应道,告了辞,随即开门出去了。
秦知夷走后不久,厢间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是碗盏茶壶碎落一地的声音。
属官忙叩了门问道,“大人?”
屋里没有回应,久久过后,属官都以为里面不会有动静了。
里头突然传来蔺九均一道冷到骨头里的声音,“叫那些盯着太子的人来见我。”
第39章 秋狩
往年的秋狩,多是休闲放松。
但今年不同,需校猎、点兵,且围猎场设在西郊,大有震慑萧家的意思。
这次秋狩,秦郜着意让太子秦衡一手操办。
秋狩要持续三日,需在西郊小住几晚,西郊荒僻,只能住临时搭建的帐篷,不过吃食住行都由宫人准备,一切倒还妥当。
到了那日,正是秋高气爽、桂金飘香。
皇帝出行,百官自然随行。
此番秋狩,秦郜壮志凌云,但第一日的校场点兵就出了差池。
秦郜龙颜大怒,在百官面前痛斥秦衡办事不力。
本是热闹的秋狩,因着第一日的开场,变得沉闷起来。
好不容易挨到第三日。
白日里,只是寻常的狩猎。夜里的篝火宴席上,传杯换盏、载歌载舞。
夜宴篝火明亮,映照在席上每个人的面庞上,忽明忽暗。
秦知夷没敢饮酒,火光照耀中,她注意到,从席外进来几道人影,瞧着是宫侍模样,举止身形却全然不像。
此次设宴,男女分席,秦知夷并没和萧羿一道,她的身边此时正坐着崔宛禾。
秦知夷心有疑云,她向崔宛禾问道,“此次秋狩,李轲有替太子操办其中一二,你可知夜宴兵防是哪家布置的?”
崔宛禾回忆了一番,说道,“好像是萧家?”
西郊大营不是正在被查么,怎么还是萧家!
秦知夷心中顿时一凉。
突然,一声高亢的尖叫声划破黑云低压的长空。
“有刺客!护驾!”
场面立刻混乱起来,十几名宫侍、侍卫缠斗起来,分不清哪个是刺客。
尖叫声、血腥味顿时弥漫在方才还欢歌笑语的宴会。
人人自危,混乱不堪。
秦知夷逆着散乱的人流就要去找崔宛禾,却见她失魂落魄地坐倒在一具尸首面前。
秦知夷忙上前,一把拉起彷徨失措的崔宛禾,“快走!”
秦知夷拽着人,转身就要离开宴会,迎面被一不知是刺客还是惊慌失措的宫侍划了肩膀一刀,顿时鲜血漫涌。
忍耐着疼痛,秦知夷一脚将人猛踹开。
好不容易离开宴会,寻到她的帐子里,秦知夷才发现崔宛禾整个人正在泪如雨下。
秦知夷压着伤口,嘶了一声,觉得崔宛禾情绪不太对,“宛禾,你怎么了?”
崔宛禾好似才回过神来,看见秦知夷蓝色衣衫被血浸染,慌张喊道,“快!快找太医,找郎中!”
秦知夷却是摆了摆手,自顾简单处理了一番,外间还不知有没有拿下刺客,此刻上哪找什么太医。
两人在帐子待了不过一会,外头好像静了下来。
姝花从帐子外跑进来,“殿下,您没事!我的老天,怎么这样多的血!”
宴会上,侍从都不得随行,都在席外等候,宴席上出了事,他们自然也乱成一套。
眼下,姝花却径直寻到她的帐子里,那就是宴会上的刺客一事平息了。
秦知夷问道,“刺客抓到了?”
姝花有些惊恐地回道,“全死了,太子也……死了。”
秦知夷和崔宛禾一齐错愕地出言道,“什么?”
姝花抖声解释道,“太子被萧将军射杀,不知道是不是场面太混乱了,奴婢也只是听来的,并不清楚席上是什么情况。”
哪有这样巧的事?
宴会的布防是萧家,偏偏还是萧羿射杀了太子?
乱了,都乱了。
此时,帐子外,萧羿身边的何炳满身脏污,还混着不少鲜血的冲进来,哭喊道,“殿下,殿下!陛下要即刻处置将军,求您救救将军!”
秦知夷升腾起不好的预感,皱着眉头,“别急,慢慢说。”
何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宴席遇刺,萧家设的布防,将军自要前去救驾的,可不知为何,宴上突然传来太子身死的消息,不多时,将军又被扣住,卑职多番打探,听陛下身边的人说,陛下疑心刺客是将军的人,正要为了太子之死处置将军!”
秦知夷只觉此情此景甚是熟悉,一如陈翀当年!
以刺客之事责问萧家宴席布防倒说得过去。
但事情未查明,席上混乱,知晓内情的人甚少,秦郜这么着急在西郊处置萧羿,是想将一切都闷死在肚中。
秦知夷说不上多相信萧羿,但是萧羿绝不是那种兵行险招之人,若要谋逆,他也是领兵逼宫,而不是派什么刺客。
萧羿若是死了,萧家就乱了,京中势力不平,只会硝烟四起!
秦知夷慌忙带着姝花、何炳,就要往秦郜的帐子里赶。
必须先保住萧羿!
围场已经逐渐恢复平静,秦知夷却在前去的路上看见一个熟悉的女子身影从宋家的帐子里出来。
“陈容鸢!?”秦知夷喊住那道身影,问道,“你怎么在这?”
陈容鸢也是一惊讶,回道,“宋闻渡病好之后,头次参加狩猎,侯府担心他的身体,就托我全程照看。”
秦知夷疑惑道,“不是说断干净了?”
陈容鸢摊了摊手,“谁会和银子过不去?哦,不,金子。”
秦知夷扶了扶额,心中顿时有了个主意。
今夜这么乱,秦郜要处决萧羿的消息恐怕已经走漏,此刻他的帐子里肯定去了不少文武大臣游说。
不管他们站在哪一边,她只要把太子的死因说得越是不清不楚,就算不是真的,也能拖一阵子。
一定要让事情闹回京城,绝不能让秦郜将所有的事都闷死在西郊。
秦知夷立时扭头问何炳,“太子的尸首停放在何处?”
何炳回道,“还在宴席上放着呢,谁都不敢动……”
秦知夷再次向陈容鸢问道,“你能不能查探出尸体致死原因,或能依此再说出些什么有疑的地方?”
秦知夷想说编点什么,姝花和何炳还在,她也不好太直接。
陈容鸢眼睫轻眨了两下,似是会了意,说道,“这不难。”
秦知夷又道,“验过之后,还需要你随我去面见圣上,你敢不敢?”
陈容鸢一愣,不放心地说道,“捅了篓子,你能护着我的吧?”
秦知夷应下,“自然。”
宴席的帐子里,横尸十几,秦衡的尸首已临时抬放好了,盖了白布,暂且放置在帐中。
零散几位宫仆正收拾着帐内残局。
姝花机灵,往前一站,“殿下闻太子噩耗,要独自悼念一番,你们先下去吧。”
今夜发生太多事,宫仆们闻言也不敢多问,匆匆磕过头,就出去了。
帐子内不相干的人清空后,陈容鸢得了秦知夷眼色,上前就掀开了白布,细细查验起来。
秦衡身上的伤不少,陈容鸢摸索着,目光最后停在他的脖颈处。
她的面色逐渐疑惑起来,“脖颈处是致命伤,利器应该是短刃,许是匕首一类,但这个刀口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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