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善咬着嘴唇想了想:“你说得也对。”
“爷爷说。”她再度抬起头来:“最后我们只能有一个活下来,活下来的那个,才是真正的仙。”
“如果活下来的那个,不是我怎么办?”
谭延舟抚摸她幼嫩的脸蛋:“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大概也已经死了。”
“我觉得......我,我有点怕爷爷......”
她轻声说,脸贴着谭延舟的腰来回蹭:“我有点怕他们......我不够听话......”
“你不用听他们的话。”谭延舟说,握着她的肩颈:“他们手中有很多筹码,你只是其中一个。可我只有你啊。”
“所以你要听我的话。我只有你这么一个能够助力的人了。或许你以前还认识了一些人,但如今他们在哪里?没有,都没有,只有我在你身边。”
善善说:“她们都死掉啦。”
她指指自己的脑袋:“她们被切开脑袋,都死掉了。我苏醒的那一天,看见了满地的尸体,都是一些和我长得很像的人,被切得七零八落。爷爷说,如果我没有醒来,也会像她们一样被切碎。”
“然后我走出房间,看见了另外一些和我不相像的人,她们也被切得像是肉铺子上的肉似的。爷爷们花费了很大的代价,花了很多年,才让我来到这个世间,像母亲生下孩子一样辛苦。我要报答他们。”
“我没有母亲,但是却有将我诞育的人。爷爷们也算作是我的父母吧?可是为什么父母会不疼爱自己的小孩呢?”
善善说着,大颗的眼泪从眼眶中滑落:“我一直在很努力地听他们的话,吸纳信徒,在一个地方老老实实呆着,操控傀儡做很多很多事情。为什么他们明明知道甘州要不利于我,还什么都不说?我明明......像听你的话一样听他们啊。”
谭延舟为她擦去眼泪:“民间有句话叫,手心手背都是肉。儿女就像是爹娘的手心和手背一样,无论是一边,都很重要。”
“可当你要受到伤害时,会用手背去抵挡,还是手心?”
“祂只是一个头颅!”善善猛然大吼起来:“她只是一个头颅!我吃掉了她的身子,我特地吃掉的!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会和我抢,我趁着她没有苏醒吃掉了她的身体!她再也清醒不了了!她现在只剩下一个头颅!她算什么,她怎么比我重要,即便要比,她是手背,我才是手心!”
谭延舟几乎要按不住她。
善善含着眼泪瞪他。
“你是不是觉得我做的不对?如果是她,她也会吃掉我。她会把我吃的连头也不剩我才是手心!我才是最重要的!!!”
第93章 势如水火
她像被激怒的野兽一样在屋内奔跑,砸烂一切能够砸烂的东西,谭延舟静静地看着她发泄暴力。
幸好她此刻在屋内,谭延舟无不庆幸地想,若是在外头,她又要制造尸堆了。
善善被济善的打法激怒时,就会疯狂地凌虐自己手中的队伍,把他们弄成一团难以辨别数目和样子的血肉。
像与人游戏输掉了的小孩,会将自己的玩具在地上砸烂,以发泄那无法可制的愤怒。
半响后她才平息下来,坐在一堆破烂的碎物中出神。
她又像个无助的小孩子了,面对自己造成的满地狼藉,露出很茫然的神情,仿佛忘记了自己方才做过什么。
怔怔地坐了一会之后,善善笑了起来。
“我要先把她杀掉。”
“如果爷爷们不疼爱我,我就把他们也杀掉。”
她说着极其狠毒的话,但神情中却充斥着征愣的茫然。
她一诞生在这世上就是个疯子,但是自己不知道。
谭延舟心头猛然涌出无可奈何的悲悯。他坐在她面前的地方,把她揽进自己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
济善站在城门上朝外看,不远处的队伍躁动起来,像是赤色的海潮,可怖的涌动。
其实善善很好猜,她是不会,也不屑于掩盖自己的。
每当她的驻扎在外的队伍开始躁动,济善就知道她又在发脾气了。
只是每次发脾气,都是在打完之后,今日这一次脾气发得突然,
济善摸了摸下巴,已经见到阿黏了么?
她说了什么,把善善惹怒成这个样子?
又过了几日,阿黏没消息,却是迎来了善善的不知第几次攻城。
这一次,善善终于用上了阎罗驹。
这种凶恶的畜生与祂们太相匹配,济善心疼自己仅剩的马匹,一战即退,风似的带着马退出去几百里。
还不忘了差人跟陈相青打招呼:我回来咯!
陈相青一个头两个大:“不许带着那个杀神退到黎州来!”
济善哪里管他,一路往回飞奔。
然而她退着退着,终于亲眼看见了这些日子以来,自己身后发生的一切。
她回退黎州的路上,都被早早清空了。
人去楼空。一整个镇子,一整个村子,全是空的。
放眼望去,田野尽数被大火焚烧,只留下了灰烬秆岔。水井被填了,河流两侧渡河的码头全部拆掉,船也不见了。
至于粮食,更是一袋不剩。
济善带着自己的人踏入寂静的小镇,随便推开一家酒楼或米铺的门,却连一碗能够煮粥的米都没找到。
只在梁上还挂着萝卜和一些其他的果蔬,萝卜已经干瘪了,不知道挂了多久。
至于活人,更是不可能有。
她抬起头,头顶的天际连鸟都很少飞过了,仿佛是知道这四周寻不来吃食似的。
济善猛然发现她没有足够的粮食来喂马。
她以为补给就在自己身后,但陈相青已经借着给她补给的机会,趁机派人沿途把住户清了个一干二净。
是啊,他做得到的,他如今与当年的平南王无异,手握重兵,权势滔天。
代为牧民,有何不可?
她没有了马,也不可能再从四周吸纳来信徒作为战力的补充。
济善四顾旷野,终于明白了陈相青那句话的意思。
战者无赫赫之功,善弈着通盘无妙手。
会下棋的人,在下出杀招的时候,往往是不能够被人察觉的。
当对手发觉自己被攻势逼近时,杀局已成,很难脱身了。
她犯了一个极其重要的错误,那就是——直把耳目放在了陈相青,以及他的人身边。
济善为了应对善善的战事,将自己散在附近几州的人都聚拢在了一处,而其他地方的,则为了避开善善的吸纳,而避开了去。
于是陈相青所在的黎州,成为了一个灯下黑。
他让一直在济善的眼皮子下行动,同时也将济善的目光限制在了自己身上,保证她在放心的同时,被麻痹和无知无觉的蒙骗。
她知道陈相青所掌控的势力在翻倍的增长,几乎在南地能够一手遮天,但没料到他会在有自己耳目监管的情况下,依然来一招釜底抽薪。
想来这种类似的事情,其实陈相青是做惯了的,当年在父兄的监视下私养阎罗驹,照样养得风生水起,把马匹养得油光水滑。
如今用同样的手段来对付她,也能把这群马给饿得面黄肌瘦。
到了这一步,事态就不仅仅是报复当年她抢马的事情了。
他不认可,不认同她,不只是说说而已。
“你我二人同道殊途,那么早做准备,等着撕破脸的那一天。”
假若问起来,他必然会这么说。
陈相青很可靠,但他同样狡诈。
济善按住了自己的额头,是她大意了......她以为,陈相青能够踏踏实实地对着一个呆滞的人偶五年,也就能够容忍她的所思所想。
毕竟人很难割舍自己的付出,给予越多,便越会自动偏向那一边。
陈相青一直以来的全盘托出,给了济善一种错觉,让她误以为二人是捆绑在一起的。即便其中有为私牟利,也不会令对方陷入危难之中。
真是......
济善冷笑起来,真是,果然是,人心易变,可本性难易啊。
*
陈相青面对她的傀儡,就如同济善预料的一样坦然。
他说着与济善猜想差不多的话,用着与济善想象中差不多的语气,悠闲地坐在那缸鱼面前:“难道你赢下善善之后,会就此停手吗?”
“济善,你要承认一点——那就是,即便我助你你赢得了白玉京,赢得了所有人,你也不会因此放弃自己的念头,放弃将世人变为你的信徒。”
“只要你一日不改变自己的想法,那么我们就一日不可能真正地,彼此信任。”
“那你就变成我的信徒啊。”
济善猛然道:“你不是活得很痛苦么?你不是会难过么?既然如此就将一切交给我!”
陈相青缓缓摇头:“还不到那一天。”
他笑起来,笑容依然俊朗无铸,眼底泛着冷峻的光芒:“我从来不信奉你,你也永远不会听从于我。”
“我们就是如此,济善。”
他依然稳坐不动,但济善的眼珠猛然震动了一下。
她的傀儡发出咳咳的挣扎声,低下头,看见了从身后刺入的长剑。
噗呲一声,长剑拔出,血喷溅出去很远,一直到陈相青的脚边。
济善来不及操纵傀儡行动,长剑发出破空利声,傀儡在骨肉断裂中轰然倒地。
她急迫转移视角,换新的傀儡继续在陈相青四周行动,然而无论她改换去操纵谁,都会立刻被周围人猛然拔出长剑来,就地解决掉。
济善此刻再度犯错。
她因为心急,将自己的傀儡主动暴露给了陈相青。
这是错觉所带来的连锁反应——
因为觉得彼此需要,因为之前从陈相青那里获得了信任也交付了信任,所以下意识地放松了警惕,这种放松会流露出许多马脚,但同时又隐隐觉得,流露了也没关系。
他们不再是之前那种要不死不休的状态,因此露出马脚被知晓布置,也不过是一些小差错,不会引来什么后果。
这种心态,在这个时候反噬了她。
因为内心下意识觉得陈相青已经看见了自己不经意间流出的过错,所以误以为他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傀儡分布。
但在看到那些围着傀儡的持剑人时,济善猛然反应过来。
他不知道。
他没有把握,哪些是她已经控制的傀儡,哪些是自由的人。
因此他将这些人安排在一起,只等济善真正慌神的时候,一一处理掉。
他用一种很可惜的眼神看着济善:“那么,我等着你的消息。或是死亡,或是成为主宰。”
一只沾满了血的手从上方落下,合上了傀儡的眼皮。
济善失去了在陈相青那边的视线。
她站在原地,惊呆了。
倒不是说陈相青的所作所为把她惊着了,无耻的事情他们两个人没少干,此刻也没必要惺惺作态。
济善的错愕来源于自己。
在她以为起码掌握住了后方的时候,陈相青翻脸一掌,再度把她推向了不可控的境地。
这种错愕,就像是与你亲密的小狗忽然恶狠狠咬了你一口。
在吃惊之余,内心迸射出来的念头是——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
本来如果济善这个时候金蝉脱壳,把自己的队伍喂给善善打拖延战,自己是完全可以脱身的。
而善善取得胜利之后,会顺势往黎州进发。
到时候陈相青的麻烦就大了。
他与善善对上极其吃亏。
但是现在,陈相青把她的后勤断掉了。
方圆了无人烟。
陈相青就像是凭空圈出了一块儿地,建起一圈围栏,然后看着济善与善善冲进去,关上围栏的门。
济善如果继续逃,会因为疲于奔命,战马没有补给,半路被善善追上。
如果留下来对战,那么善善的补给要比她充足,会先垮掉的也一定是她。
只有一种办法,诱敌深入,从后方切断善善的补给,不仅要让她的战马断粮,更要让她的队伍断掉人的补充。
这个时候济善未必有与善善一战的力量,但与此同时,善善也很难再向黎州进发了。
只能同归于尽。
将她们围困到筋疲力尽,再来坐收渔利。
先把人饿到毫无斗志,再加以援手。
济善咬住牙,握着缰绳冷笑几声,笑声在空旷的道路上回荡。
马匹把鼻头拱到她手心去舔,又去吃她的衣服。
约是好的战马,在粮草上消耗越大,吃得多,还要吃得好。
历来打仗,小兵们可以吃糠,但战马一定要喂足豆饼。
阎罗驹在原主人手里是荤素混合着喂的,一旦饿极了,说不准会同类相食。
也说不准会尝试吃掉济善。
济善在这一刻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还是......还是要将他们全部控制在自己手里才可以。
还是要把他们全部变成自己的傀儡,才能安定!
否则永远有猜忌,永远有不顺从,永远有异动!
*
徐冶进了甘州,按照陈相青的交代,与甘州刺史会面,又取了刺史的回礼往回走。
他少来甘州,见了不同于家乡的民间风情也觉得有意思,一面准备打道回府,一面偷空买了些小东西带着,就这么溜溜达达地往家去。
既然是替主子传话,而他又不知晓内容,那就同刺史没什么好说的了。刺史甚至都没亲自出面见他,只是收了东西,又派管家来回了东西,便就此结束。
在即将出城门时,徐冶看见街上站着一个少年。
他生得很讨人喜欢,然而口中念念叨叨的,在街上乱逛。
徐冶瞧着他好像是脑袋出了一些问题,眼见要被自己的马车撞上,他还不躲不闪的,就站在原地喃喃自语。
徐冶喝停了马匹,道:“小子!小心些!当这大路上是你家么?”
少年抬起头来看他,眼神发直,他念叨着走近了马车:“你,要许愿么?”
“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认识济善么?”
徐冶这回顿住了。
少年展开自己的掌心,把手上的痕迹给他看:“替我把这个转达给她,好么?”
不知是谁在他掌心刻了几个字,徐冶低头去看,却是模糊不清,像是刻着刻着脱了力,或者模糊了意识。
“小子,我看不清你这上头刻的是什么啊。”
徐冶四下看看:“这样,你要找人?我捎带你一程,如何?”
少年盯着他看了半响,才点点头,点完头,还是站着不动。
徐冶拉了他一把,把他径直拽上马车:“小子,你是如何认识济善的?她是你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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