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神色在许则远看来是带着玩笑,像一个鬼脸似的,说明做出这个表情的人其实没有把黑袍老人的话放在心上。
除去站在前方说话的黑袍人之外,其余黑袍人始终一言不发,他们站在与夜色相融的黑暗里,如同伫立的影子。
月色黯淡,清澈的歌声低低地在这座寂静的城池中唱响,黑袍人围成一条仿佛不可跨越的线。
黑袍老者叹息:“是有一个人想要见你。我们才特地选在这来开启大灾难。”
他侧过身,露出身后的场景。
许则远这才看见原来在黑袍老人身后一只有一座轮椅,轮椅上的人用黑色的纱笼罩着,一动不动。
黑袍老人看了她一眼,缓缓揭开了那座轮椅。
济善走近几步辨认,忽然之间呼吸急促起来。
她抬起两只手,一步一步地朝轮椅走过去,越过许则远的时候,他想拉住这个莫名其妙的东西,但碍于对死人的惊悚和对局面的未知,他试探性地扯了扯,就看着济善走了过去。
黑纱下是一张年轻人的脸,静静地望着她。
济善先是俯下身与他对视良久,看了半响之后,傀儡在她的操纵下露出茫然的表情,直起上半身来,扭头四处顾盼,好像忽然之间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姓甚名谁。
坐在轮椅上的人却伸出苍老干枯的手来,轻轻地握住傀儡的手。
傀儡往后退了一步,挣脱那只手,两侧压上来两个黑袍人,一高一矮,同时出手去擒肩膀。
傀儡却忘记了挣扎。
百年前的鬼魂在这一刻来到她的身边,向她征召着仙人肆无忌惮、百无禁忌的年岁即将终结。
“济善。”那个人嘶哑地说:“好久不见。”
她身后的黑袍老者猛然抬起手来,将一只细长的玉牌刺进傀儡的后脑。
济善猛然惨叫起来,原身从床榻上翻滚下去。
门外的阎罗驹发出阵阵如雷的吼叫,撞开栅栏冲出马厩,在爆裂的蹄声中冲向地平线。
随着日头升起,地平在线浮起灿烈日晖,金光破云。
而另一头云下的马群也嘶鸣着狂奔而来,晨曦中活死人的军队齐声踏步,善善驱军在夜幕的遮掩下潜行一夜,终于抵达济善所在之处!
*
济善被强行断开了对傀儡的控制,在地上翻滚一圈,眼前一片漆黑。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在原地喘息了许久,才恢复了眼前的清明。
自己的军队和阎罗驹已经比自己先一步奔向了战争,济善走出她的落脚处,看着远方的血腥厮杀。
就像善善能感觉到她一样,济善也感觉到了善善。
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跳动了起来,济善撕开毫无用处的遮风外衣,有条不紊地将袖刀、腰刀插好,收紧束带,将墙角伫立的长刀一把一把地插在自己身后。
她扭动肩颈,眼睛却睁得很大,还没有从刚才的会面中回过神来。
济善首次被人所撼动。
这个时候济善终于知道这个组织是在谁的带领下行动至今,她终于明白这个组织是如何延续数百年,在整个王朝中建立难以想象的石塔,并且让其隐身。
她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们把这个组织成为白玉京。
那个轮椅上的人,姓孟。
在济善遇到蒋为和喜妹之前,在她流离于命运的时候,曾经有一个法师带着她云游修行,试图寻找压抑仙人作恶的办法。
“法师觉得他无法感化我,于是带着我去山上隐居,并留下密信给他的后人,再也不许我去回应世人的愿望,也不许世人向我许愿。”
“我和法师在山上住了四十三年,法师死后,我和他的后人回到山下,又一起生活了很多年。”
“孟氏历经两朝,有些人向我许愿,有些人不许愿,也有些人靠替皇帝许愿,杀自己的族人来换取功名。祖母不许愿,所以他们死了。”
济善曾清清楚楚的记得这些。
一个姓孟的家族背叛了身为法师的先祖,启用了仙人的力量,以此换取在朝廷中的权势。
直到这个家族的最后一代,孟氏倒于朝堂中的权力碾压,济善当年的祖母身死,济善在被抓去法场的路上遭劫,遇到了蒋为和喜妹,进入南濮。
南濮后被晋朝灭亡,她再度苏醒之后,遇见大昭的开国皇帝赵氏。
但如今早已死去的法师再度出现在她面前,告诉了她一件无可置疑的事。
孟氏仍在。
白玉京守门人,来自孟氏。
数百年前孟法师终生致力于弄清楚仙人为何物,百年后,他们终于拥有了掌控仙人的力量。
第96章 孤注一掷
“砰!”
水花四溅,鱼群如同箭矢般四散而去。
飞起来的鱼在撞击上窗台上竟然不曾摔落,而是直接刺进木板之中,可见来袭力量之可怖!
陈相青在面前的鱼缸猛然碎裂的前一刻矮身,他就地翻滚避开突如其来的攻势,反手抓住腰间的长剑立在面前,挡下飞溅的碎片,手背上青筋尽数绽出。
黑袍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他的庭院之中。
陈相青心腹侍卫皆出自军中,将为他守家护院的卫队直接视为一支军中小队也不为过,然而这样严密的防守在一瞬之间被瓦解了,陈相青没有听到一丝一毫的挣扎打斗声。
他一个一个地去看这些人:“你们来了。”
“大灾难,要开始了。”黑袍人的声音嗡嗡作响:“你,我们的孩子,你是选择永生,与我们共同踏入白玉京,还是或者沦为仙人的棋子?”
陈相青抹掉手背上的血渍,语气轻松:“在此之前不如先谈谈鱼缸的价格?那可出自名家之手,价值不菲呢。”
“可笑!”
黑袍人道:“何为财富?何为权势?在死亡之前,一切皆泯灭在瞬息之间。”
陈相青摇头笑道:“对你们而言我只是个便宜的孩子,对不对?我这种便宜货色,也能跟着你们进入白玉京么?我还以为,你们会迫不及待地把我踩在脚下当作登入殿堂的踏脚石呢。”
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它确实是很稳当的。”
在拍肩膀抬手的瞬间,他瞬发袖箭,朝着屋内冲去。
黑袍人的追击紧随而来,数道箭矢紧随陈相青的脚后,深深扎入地板数尺。
年幼时的窒息感触手般缠绕了他。
陈相青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他们就是这样的东西,即便你已经拥军数万,即便你竟然掌控十二州,声名赫赫,但他们出现的时候还是能够叫你“孩子”,让你做出选择,就仿佛是家长问小孩是跟着自己出门,还是选择留在家中。
孩子没有拒绝的权力。
陈相青疯狂的吞噬南地的土地和势力,为此与济善翻脸,就是为了在他们出现的时候能够有能力反击。
他从不因为与仙人交好而自认为安全,在他们面前济善都有可能自身难保。
他们始终潜藏的黑暗之中,静静地凝视着一切,也许是夜色中的窗外,也许是你脚下的影子里!
这些日子里他每日不是带兵占据地盘,便是坐在小庭院中逗鱼玩,日子说不上过的有多轻松,但也绝对不是忙得衣不解带。
但他始终没有除下过自己的装备,即便夜里入睡也身穿皮甲,将武器随身佩戴。
陈相青猛吹长哨,尖利的哨声撕裂空气。
三声长哨过后,一片死寂。
陈相青蹿进屋内后一脚踹开书柜,露出后面的地道入口,喘息着走了两步,他站住了。
尸体堆积在地道中,阴冷的湿气扑面而来。
他预想中的军哨回应没有传来,他提前安排在庭院附近的军队尽数死亡!
黑袍人不仅杀光了他安排的人,还从出口进入,将尸体运进他设置的逃生地道中,堵住他离开的路。
他被黑袍人包围。
陈相青胸口剧烈起伏,紧紧握住自己的刀柄直到指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
济善在活死人的战场中疾驰。
她灵敏的在马背上跳跃,借助跳起的动作将手中的长刀送到敌人的脖颈和胸口,将他们挥砍成数段,再也站不起来。
但是更多的活死人涌了上来,他们放弃了对同类的杀戮,开始跟随头顶上跳跃的济善,就像食腐的鱼群跟随被抛下来的一只肥羊,随时预备着将他撕碎。
济善知道善善来了。
她是一个极度易怒的存在。
济善想起来了,原来自己跟着顾法师的时候也是极其易怒的,在陈相青看来济善的脾气绝对不够好,但相较于她以前确实已经够好了。
济善也曾经突然暴怒着摔打看见的一切东西,有人惹怒了她,她就不顾一切要对方付出代价。
顾法师最初像所有人一样,把她当作是自己的孩子,直到看见大批大批的人死在济善手中。
有时候济善如同嗜血的暴君,有时候她理智如同善礼的学士,顾法师固执地教她在人间生活,教了几十年。
终于在一个夜里,济善醒来,看见顾法师坐在自己的床边,流着泪将手中的长刀对准自己就要刺下。
济善大惊之下反手夺过那把长刀刺入顾法师的胸口,手脚并用地像一只受惊的动物一样躲在床位,睁大眼睛看着他。
她跑出屋子,在山林中漫无目的地乱走,第二天回到屋中的时候,顾法师的子孙已经先她一步到了。
他们对济善说顾法师已死,请济善下山同他们一起准备后事,按照顾法师的遗愿,和他们一起好好生活。
原来他一直也没有死。
从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彻底放弃了让济善作为人生存的念头。
济善笑起来,手中的长刀随着不断的劈砍豁口,她就扔下那把,从背后再抽一把。将自己当作一把利刃,破开尸海形成的浪潮。
善善就在浪潮后等着她。
如济善所料,善善为了将她击败,不惜控制留存在外的傀儡屠城,强行逼迫外面的活人朝着她的军队迁移,等他们靠近后再吃掉。
她强行补充自己的军队人手,短短数十日内将自己的军队翻了一倍。
这庞大的军队碰上济善残留的队伍,简直像是海浪遇上了一碗水,熟悉之间就将那些人吞没。
善善转手自己手中的小刀,瞳孔中闪动着嗜血的光芒。
她补充了自己的骑兵和步兵,甚至在阿黏的帮助下补上了重型床弩和炮膛,能够将活死人直接打为粉碎。
八万人的军队,拿来攻皇城都绰绰有余。
济善的队伍战力强悍,即便在悬殊的人数差距下,依然并未溃散。
她的阎罗驹冲进善善的骑兵队伍里,将骑兵松散,残留的傀儡挥舞着一种鹤形的锤把敌人的头颅击碎。
但很快这些凶悍的战士被善善新补上的活死人反扑,即便善善的活死人一人只来得及砍出一刀,也足够一刀接着一刀地瓦解傀儡。
善善等不及消耗完济善的战力,挥手下令开炮。
炮声的轰击震耳欲聋,土地在连续的轰击声中飞尘连片,和血肉一同飞向天幕,将厮杀的身影掩盖。
济善所控的一支骑兵队强行冲破了防线,穿过被炮击的地域,善善后方的步兵无力与其对抗,只得如同豆腐一般被一切为二。
善善露出惊喜的表情。
随着她手中的小刀在指间翻飞,她前线的骑兵回绕,准备将济善那支突袭的骑兵包成饺子馅。
济善的骑兵飞奔,速度极快,一路摧枯拉朽地推进,转瞬之间就要到善善眼前,但善善好不慌张。
这没什么,济善很能打,这一点善善早就领会到了。若是她连一丝一毫的反抗之力都无,轻而易举就被善善被压垮,那善善还要觉得自己白费了这么多筹备的心思。
她疯狂补给,就是把这当作一场大仗来打的。
其实对仙人而言战争同下棋也差不多,世人用棋盘来模拟战争,仙人用世间战事来做棋盘。
济善的骑兵终于冲到了善善的眼前,但他们连自己手中的长剑都来不及抬起,两侧推来善善的队伍,用长矛将这些骑兵刺下马来。
绊马索将阎罗驹绊倒在地,它们嘶鸣挣扎的时候,善善的军队挥剑砍掉了那些傀儡的头颅,将他们踢翻在地。
善善喜悦地舔着嘴唇。
她后方依然有军队源源不断地补上来,但济善最为善战的骑兵已经半路崩塌了,她的战线每时每刻都在向前推进。
这样下去善善很快就能吞噬济善的一切,并且将战线直接推去黎州。
很快,济善的骑兵在包围中左突右闯突围无果,全军覆没,阎罗驹的嘶鸣声响彻战场。
济善试图将剩下的军队汇集起来凝聚力量,但很快被善善的活死人隔开撕碎。
如果将这视作一局棋盘,那么可见白子被黑子连续吃掉,黑子持续铺满整个棋盘,白色越来越少,只剩数个还在苦苦支撑。
在死局中,济善从活死人群中一跃而起,在空中拔出自己的最后一把长刀,长刀震动,嗡嗡地蜂响,在新生的日光下反射出夺目的光芒。
善善笑起来,“啪!”一生握住旋转的刀柄,她身后闪出数个端着机弩的弓箭手,将箭头对准了济善。
骑兵直冲是为了给济善开路。
她付出了全军覆没的代价,来到善善面前!
长刀从空中直劈而下,浩然凌厉。
善善同时抬手,弓箭上抬,箭在弦上——
年幼的仙人狞笑着逼视着腾空的仙人,彼此对视,心里都在想——
死!
善善忽然间惨叫起来!
她的活死人在同一时刻失去了控制者,搭在弓箭上的手指不曾弯下,下个瞬间,济善长刀落下,咔嚓一声!
善善的头颅滚落在地,咕噜噜滚出去好远。
*
徐冶口鼻流血,转动眼珠,死死地凝视着李尽意。
少年雪白的脸上点点血迹,他在徐冶靠近自己的时候,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嗑碎了,将它插入了徐冶的后脑。
徐冶剧烈地抽搐起来,李尽意露出一个全然不似他的笑容,扭曲而快乐。
“我,许愿了,向姐姐。与其成为其他怪物的傀儡,我宁愿做她的眼睛。”
“而你,你早就是傀儡了,对吧?”
李尽意说话的语调变了,逐渐变成了另一个人的口吻,他抬起手,按在徐冶的眉间。
“你的主人,是善善。”
徐冶的眉眼刺动,在他难以置信的表情里,李尽意歪了歪头:“你不知道吗?陈相青把你送来的原因?”
“他怀疑你啊。”
第97章 转机
济善就地一滚卸力,反手一刀把善善的躯体钉死在地上,随后才转过身来,看着地上的善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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