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渡缓缓吐出一口气,而后轻轻抬手,扣住了盛逾的手腕,她眨了眨睫毛,仿若触碰到了盛逾掌心当中的软肉,“盛逾,那个人,是宋珍吗?”
盛逾抬眸朝着视线尽头的桂花树望了过去。
树下的人,穿着红色嫁衣,靠在树干边坐着,正抬眸看向他们的方向。
“那已经不是宋珍了。”盛逾放下了手,他另一只手顺势将桑渡的手掌包裹住。“桑桑,等会儿若是觉得精神恍惚了,那便戳一戳我的掌心,有我在,不会叫你出事的。”
桑渡点了点头,她的视线越过盛逾的肩头,看向不远处的桂花树。
所以,盛逾是觉得自己的异常都是受魔眼影响的?桑渡心中安定了几分,她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宋珍】的身上。
即便盛逾说,那人已经不能算是宋珍了,桑渡的呼吸仍旧微微一滞。
树下站着的人,与宋珍分明一模一样。
或许是因为穿着嫁衣,树下的宋珍看起来,格外清秀,面色红润,丝毫不是桑渡先前见到的那副病怏怏的模样。
“你要杀了我?”树下那个宋珍开口,她的脑袋半歪着,像是无辜懵懂的孩童,可是声音却又沙哑似老妪。这使得半歪脑袋的人,沾染了几分诡异。
“为什么是宋珍?”或许因为有盛逾在,桑渡看着树下的人忽然开口问出了声。
为什么是宋珍呢,那个怯生生的,看着便叫人心生爱怜的小姑娘。
树下的人抬起眼眸,她直勾勾地盯着桑渡,过了好一会儿,忽地抬手指了指鼻尖,“你在问我?这个问题不是该问问你自己吗?”
桑渡一愣,有些听不明白那人或者说,魔眼话中的意思。
只是下一刻,她手背上的力道变重了些。
盛逾仿佛耐心告罄了,他忽地抬起另一只手,朝阳随着他的动作飞身而出,朝着树下那人的眉心。
四周那苍茫的白色开始破损,深红色的,黑灰色的东西从白色中生长出来。
缓慢生长出来的,似乎同外面那些肆虐的黑色魔气类似,雾蒙蒙的,成片,成条。在盛逾同桑渡周围搅动着,搅得周遭一切都天翻地覆,天地仿若也要被惹得掉个个儿一般。
盛逾牵着桑渡的那只手忽地发力,桑渡只觉整个人被完全包裹住了,她的脸埋在盛逾的胸口,能够感受到衣服下方,胸膛当中那强有力的跳动。
——桑渡的一颗心陡然安定下来。
她的视线完全被遮挡住了,桑渡看不到盛逾同那魔眼的缠斗,她只能依靠听到的声音去辨别。
有些苍老的声音愈发尖利,发出意味不明的短促叫声。
那声音刺得桑渡的耳膜生痛,她下意识将盛逾抱得更紧了些。
尖利刺耳的声音很快就湮没了。
桑渡感受到盛逾似乎停在了半空中,剑鸣声后,那把名为朝阳的剑回到了盛逾的手中,剑刃上方,有一线鲜红。
桑渡看着那线红色,心中分明,这魔眼
落败于盛逾手下。
不出桑渡所料,两人缓缓落在了地上。
盛逾松开了揽住桑渡的手,他垂眸看向怀里的人,声音平缓,“若是你想同宋珍说些什么,现在可以同她说了。”
桑渡忙点了点头,她转身看向那棵桂花树。
浅黄色的桂花落了满地,那让桑渡有一瞬恍惚,如今正是春末夏初,远远不到桂花盛开的季节。
浅黄色的花铺织成美艳至极的毯子。
中央,是夺目的红——原先的红色嫁衣同那缓缓晕开的血潭混在一起,像是一朵绚烂夺目的花。
魔眼的力量正在渐渐消退,而宋珍还有一口气,她正看向桑渡,眼眸中满是祈求。
桑渡在宋珍边上跪坐下来,她伸手想要将人扶起来,可是视线触及她心口弥漫开的血迹,却又不知该如何做了。
反倒是躺在那儿的宋珍,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竟是攥住了桑渡的手腕,她的声音变回了原先的那样,是属于小姑娘的,略有几分清脆的声音。
只是这一份清脆,在渐渐流逝的生命面前,变得有几分气若游丝。
“所以,是我害了方朔。”也不知宋珍是哪里来的力气,桑渡觉得自己的手腕被握得生疼,她看着面前的宋珍,有些无措。
“我的昏迷,与方朔无关,其因是在我自己身上。”宋珍的眸光竟是变得清明,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上方弥漫着水雾。“方朔会变成那样,也是因为我。不光是我爹爹,所有的人,都以为是方朔害得我,但其实是我害了方朔,害了所有人。”
“不怪你。”桑渡的声音干涩,她说出的话也显得没有什么说服力。
很奇怪,桑渡自觉同宋珍并不相熟,可是看着面前的人一点点失去生机,她仍旧是觉得难受极了,只是这份难受,似乎不仅仅是因为宋珍,还因为一些桑渡现在不明白的缘由。
“宋珍,这不怪你,你也是被魔气侵害。”桑渡垂眸看着宋珍,似有什么在她心里翻涌搅动。
“不是的。”宋珍摇头,她眼角的泪淌落,可是那双眼睛仍旧看着桑渡,“不是的,我同魔眼,本就是一体。”
桑渡愣住了,她看着宋珍,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你明白的。”宋珍忽然道,她死死盯着桑渡,整个人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上半身竟是抬了起来,她扣紧了桑渡的手肘,一字一顿,“你明白的,桑渡。”
桑渡抿唇望着宋珍,她不知这话里的深意,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明白些什么。
“我求你。”宋珍离桑渡极近,这让两个人的气息纠缠在一起,“方朔是无辜的,帮帮他——”
声音戛然而止。
桑渡跪坐在那儿,久久没有动作。
直到盛逾走上前来,他抬起一只手按在了桑渡的肩膀上,声音低沉,“桑桑,宋珍本活不到这么大的,或许她本不该出生。”
“那缕魔气让她活了下来,却又汲取着宋珍本没有的生命力。”盛逾抬起另一只手,他并没有去看宋珍,他的视线从头到尾都落在桑渡的发端。
桑渡没有动,她静静地看着躺在那儿的人缓缓消散。
先前,是生命力的消散,而现在,是宋珍躯体的消散——至此,这个让桑渡有几分同病相怜的小姑娘,在这世上,再没留下什么了。
他们周围,幻境开始崩塌。
毕竟生为核的魔眼已经被盛逾杀死了,没有魔眼的支撑,幻境也好,那些分散出来的黑雾也好,很快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桑桑!”沈慈昭的声音穿过重重迷雾,钻进了桑渡的耳朵里。
桑渡有些迟缓地颤了颤眼皮,她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周遭的一切已经变回了宋府原本的模样,只是在不算大的小花园里,无辜的仆从横七竖八地躺着。
沈慈昭正穿过人群,朝着桑渡的方向跑了过来。
桑渡手臂上微微一紧,是一直站在她身侧的盛逾伸手将她搀扶起来,“你先回庄子上去,宋府的事情我会处理。”
桑渡转哞看向身边的盛逾。
盛逾脸上的表情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那双好看的眼睛满是淡漠,温和却不慈悲,沉着却无悲悯。
在盛逾垂眸看过来的瞬间,桑渡已经移开了视线,她看向朝着自己跑过来的沈慈昭,不着痕迹地挣脱开了盛逾的手。
“阿昭姐姐。”桑渡看向沈慈昭,她将人上下打量着,有些担忧,“你没事吧?”
沈慈昭摇了摇头,“那些黑雾虽难缠,却也没有伤得到我,我同谢师兄都没什么事儿,只是……”她的声音顿了顿,而后叹了一口气道,“宋夫人怕是不行了。”说着,沈慈昭微微探头,她皱眉看向宋珍的房间,“宋珍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桑渡有些疲惫地摇了摇头,她压低声音,“宋珍死了。”
可是今日在这宋府中,死去的人又何止宋珍一个。
桑渡已经看到好几个药修在查看过躺在地上不知生死的普通人后,什么都没做,只是起身走向下一个人。
盛逾已经被唤走了。
宋府的事情闹得很大,得由他去主持大局。
见桑渡失神得厉害,沈慈昭有些担忧,“桑桑,究竟发生了什么?”
桑渡摇了摇头,正当她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却听到一旁的修士声音有些急促,“哪有那么多止血救命的丹药!我身上带着的,都已经拿出来了!那些伤口都是被魔气所伤,若是止不住血,那些人都得等死!这样大的事情,我们哪里担得住责!”
他是在同宗尧说话,似是想要叫宗尧找盛逾回来拿个主意。
宗尧眉头紧皱,低声呵斥,“这种事情你们自己想办法,丹药不够那便去炼制新的,没有药材就去买!银钱灵石庄子上会提供给你们,这些事情,莫要……”
“宗尧小哥。”桑渡打断了宗尧的话。
宗尧皱着眉看过来,见是桑渡,紧皱的眉头松了两分,他有些局促地挠了挠头,“桑姑娘,见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桑渡低头将先前摘下的金遏叶递了过去,“这些……”不等她说完,方才那个同宗尧说话的修士低呼出声,“这金遏叶的品相竟是这样好!”
桑渡看向身边的修士,她将金遏叶递了过去,“这位小哥,上品的金遏叶应对魔气造成的伤口应当很有效果,我身上也不算多,只有这些……”
“够了!足够了!”那小哥眉眼舒展开来,他看向桑渡,“这位姑娘,可否移步与我细说两句。”
桑渡点了点头,只是正要抬脚的时候,宗尧诶了一声。
“宗尧小哥,我也想帮些忙。”桑渡看着宗尧,她脸上有些疲惫,“你去忙旁的事情吧,现在也没有什么危险了,我做些简单的事情,不妨事。”
听了桑渡的话,宗尧不好再说什么,更何况,宋府还有一大堆烂摊子留着给他收拾。
那个从桑渡手中接过金遏叶的修士正举着叶片细细看着,片刻后,他满脸惊喜地看向桑渡,“这些金遏叶当真是帮了大忙了,只是现在时间紧迫,没法子仔细炮制……”他顿了顿,似是思索着什么,再开口时,面上却是多了些可惜的神色,“只是如今为了救人也顾不上那样多了,若是切碎入药,倒是能够供十来个人用。”
桑渡看向面前的人,“若是小哥信任我,我可以帮着一同处理这些金遏叶。”她的视线落在那些金遏叶上,“我在书上读过,金遏叶制干后,药效会翻倍,现在没有法子用常规的法子制干,不过却是可以用烘烤的法子。”
桑渡面前的人摸了摸脑袋,“烘干的法子我倒是知道,只是长老不在,我没有十足的把握。”
桑渡闻言没有说话,反倒是一旁的沈慈昭听明白了,她看向桑渡,“桑桑,我记得你先前在山上照着书上做过不少丹药,少有出错的时候,那这烘烤的法子,你可有点把握?”
“若是姑娘有几分把握相助,或许这烘烤的法子当真能成。”
桑渡最终还是应了下来,沈慈昭给他们打下手。
烘烤炮制的时候,桑渡
知晓了身边人的名字——盛年。
盛年是寻觅宗的药修,他入药修一门时日尚短,前段日子被派到清州城外的庄子上照看一批药材。
烘烤炮制的时候,原先虽是说由桑渡协助盛年。
但看着盛年那大开大合的动作,桑渡只觉得牙根泛酸,最终还是她接过了所有的金遏叶,上手烘烤。
盛年在一旁看着,在桑渡的指挥下,是不是添把火或是取出几块烧得通红的木头。
不过半个时辰,方才那些金遏叶变都被制干了。
盛年有几分感叹,“桑姑娘,不知你是哪位前辈的关门弟子?这样年轻便有了这样精致的手艺。”
桑渡摇了摇头,她将制干的金遏叶放进了研钵里,手上的动作一直未曾停下来过,“我并无灵脉,不曾跟谁学过,这些不过是闲暇时在书上看到的,家中长辈娇惯,由着我糟蹋那些灵草药材,这才学会了这些。”
盛年闻言有些惊讶,他探头看着桑渡的动作。
面前的人制药的动作行云流水,盛年有着自知之明,自己的制药水平远远比不上桑渡。
他轻叹一声,看向桑渡道,“桑姑娘,若是你不嫌弃,我倒是可以替你引荐我师父。”
“师父他在须弥宗中虽算不上什么十分厉害的药修,可为人却是不看重什么灵脉修为,若是我从中引荐,说不定你可以拜入须弥宗,到那时有师父指引着,你的天赋也不至于埋没。”
桑渡眸光闪了闪,金遏叶已经完全制成了药粉。
这药粉药效极好,只需些许,便能止血。
她将面前的研钵递给了盛年,“替那些人敷药治病便要劳烦盛年公子了,我还有些旁的事情,便先离开了。”
盛年接过了研钵,面前的人已经转身走远了,他诶诶两声,有些可惜。
这位桑姑娘于制药一事上,明显有些天赋,若是有人指引着,就算不是修士的料子,也总能更上一层。
只是救人的事情耽搁不得,盛年没有追上去问清楚桑渡的姓名来历,他只在心中盘算着,宗尧瞧着是知晓桑姑娘来历的,等此间事了,他得找宗尧问个清楚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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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府魔眼出事,整个清州城的百姓看得清清楚楚,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附近的宗门修士也赶了过来,此刻正在城中宅子里等着盛逾。
盛逾被人引进了屋子,见里头围坐了一圈修士,盛逾微微挑眉,没有说话。
坐在上首的男人站起身,他对着盛逾拱了拱手,“盛公子,还请您同我们详细说说,这宋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盛逾看向开口那人,“曾礼。”
先前说话的男人的脸上闪过尴尬的神色,他又对着盛逾拱了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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