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的腿越来越疼，刚长好的骨头似乎又断开了。
“蒋队。”林奈也跟着爬了上来，低声叫了他。
蒋天奇停下动作，像是在给自己做心里建设。
他的额头顶在钢架上，紧紧闭着眼睛，嘴里念念叨叨地一再告诉自己，别慌，别慌，得把张威带回去。
深深吸了口气，他重新攀爬起来。
没有散干净的烟雾吸入肺里，让他难以承受。可他小心翼翼，不敢声张，生怕咳嗽声惊扰了无处不在又伺机而动的厄运。
终于，他爬上了钢柱。
“张威！”他轻轻拍着张威的脸，喊着他的名字。
张威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鲜血不断从他的伤口里流出。
四个，全是贯穿伤。
“还是练得不够，赶明儿我给你加练，听到了吗！”蒋天奇扯下自己的衣服，紧紧包住张威的身子，将他一把扛了起来。
林奈也过来帮忙，二人合力把张威运了下来。
“救护车马上就到。”在外面接应的杜同舟见他们出来，立刻跑了过去，接过张威。
一碰到这个男人，他只觉得满手的冰冷和火热，冷的是身子，热的是血。
“有情况！”一个在附近搜索的警员叫了起来。
蒋天奇和林奈立刻抬头，又同步地要往那儿去。
“你站住。”杜同舟拉住了蒋天奇，“你现在过去就是添乱。”
“蒋队，放心，我一定把人给你抓过来。”林奈朝他点了点头，飞快地跑走了。
蒋天奇没说话，僵硬的脸上泛出青色，他知道，杜同舟说的是对的。
于是他等在了原地。
这期间，他的电话响个不停，他无心去接，只铁青着脸，茫然地站着。
“救护车到了没有！”
中途，他发了几次火，嚷嚷着救护车为什么还没来。可每回说完，他就比之前更萎靡了些。
高大得像熊一样的人，逐渐缩小，变得像个小老头儿。
后来，他听见杜同舟接了个电话，但耳朵里乱糟糟的，他也听不清杜同舟说了什么。
他茫然地看向杜同舟，也看向张威，眉心不自觉地跳动了起来。
“你这样儿还当什么队长，转内勤吧！”他气急败坏地冲过来，攥着张威的领子，像是要打醒这个一直跟着他上山下海、出生入死的兄弟。
“蒋队！人抓到了！”
林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随后是纷乱的脚步声。
蒋天奇愣了一下，猛地转过了身。
林奈抓着一个身材瘦小、头上带着头盔的人走了过来，两个人身上都满是泥土和树叶，林奈的衣服上更是被划了几个大口子，可见抓捕时有多激烈。
林奈举了举手上拿着的三把枪朝蒋天奇示意，一把是自己的，另两把是被抢的警枪。
虽然完成了任务，但她脸上并没有什么喜色。
蒋天奇阴沉着脸，甩开拐杖，瘸着腿大步走到他们面前。
天地间忽然没了声音，就连风声都停了。
十几号人站在破败的厂房前，和蒋天奇一样，紧咬着牙关看着上了背铐的枪手。
气氛诡异非常，就像拉满了的弓，谁都知道要放出利箭，却都屏息凝神，紧张地等着那个刹那。
那个刹那很快来到了。
蒋天奇猛地拉过枪手，腿一伸，将他摔倒在地。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又一个的重拳。
“蒋队！”林奈第一个反应过来，扑过去拉住蒋天奇的胳膊。
可她根本拦不住，哪怕她整个人都挂在了他胳膊上。
她也是头一次知道，蒋天奇为什么被称为分局的绝对战力。
又有几个警员要冲过去拉蒋天奇，这种抓到人还泄愤的做法无异于给自己找麻烦。
他们虽然心里也愤恨这个人开枪打中了张威，可他们是警察，警察就该知道哪些事儿该做，哪些事儿万万做不得。
“让他打吧。”杜同舟叹了口气，轻飘飘地叫住了他们。
“杜教授！”林奈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杜同舟拿下巴指了指蒋天奇：“不会出事儿的。”
林奈一直被蒋天奇的拳头挡着，倒不如杜同舟看得清楚。
此时经他这么一说，她再偏头去看，只见蒋天奇的重拳，拳拳都打在了安全帽上。
林奈收回了手，沉默着退后了几步。
这里依旧安静，静得只能听见蒋天奇一拳一拳砸在头盔上的声音，直到头盔碎裂，直到他的手背满是鲜血。
“好了，再打下去真要出事儿了。”杜同舟开口阻止道，“救护车马上就到，咱们先把张威抬到好停车的地方去。”
提到张威，蒋天奇这才停了手。
他深深吸了口气，一把扯开了安全帽。
里面是一张白净的脸，一张年轻女孩儿的脸。
（这个枪手的故事正文里不打算展开了，毕竟这是个言情小说，还是重点关注蒋队和他的快乐生活。后续可能写个番外讲讲这个案子的事儿。）
第48章 敬礼，张警官
孟了了火急火燎地赶到医院，不需在医院里打听就知道了张威所在的手术室。
因为全院上下，从大夫到病人，都在讨论医院里来了个有情有义的瘸腿恶匪，在一众警察的追击下拼了命把他的同伙送进了手术室。
那个恶匪好像叫蒋对，或者是蒋兑，反正后头追着他的警察都是这么喊的。
孟了了既担心张威，也担心蒋天奇，可当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五楼，却不自觉地停住了脚步。
手术室在走廊尽头，门前有左右两条通道可以通往其他病区。
那里围满了警察，有穿制服的，有穿便服的，各个面色沉重，不停踱步，伦勃朗的夜巡像在此时赋予了生命。
蒋天奇拄着拐杖站在他们身后，面对着手术室一动不动，整个人沉得比黎明前的黑夜还凛然，还危险。
他高大的身材如一堵墙，张威和死亡之间最后的一堵墙。
孟了了觉得，即使死神此时来了，也冲不过蒋天奇的阻挡。
她也是第一次发现，蒋天奇原来真的很凶，很恶，很让人不寒而栗。
平缓了呼吸，她轻轻走过去，拍了拍蒋天奇的背。
蒋天奇如临大敌一般猛地转了过来，眼睛血红，脸上满是狠厉，吓了孟了了一跳。
看到是孟了了，蒋天奇浑身的佞气像是陡然蒸发了，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后怕，心头、脸上，无处不在。
“了了……”两个字出口，他嘴一扁，句不成句，“张威……张威他……”
孟了了叹了口气，揽住他的脖子，把他的脑袋拉到了自己肩头靠着。
手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脖颈，她能感觉到这个男人从轻啜变成了低泣，最后索性抱着她嚎啕大哭起来。
--------------------
蒋天奇换上孟了了着急忙慌从家里带来的警服，拒绝了她的陪伴，神情肃穆地转着轮椅进了一间病房。
阴郁的天气给病房覆上了一层灰色的纱，遮住人的眼睛，不让他们在这个落针可闻的无声环境里太快地落下泪来。
病房里的人也都穿了警服，各个庄重沉稳。
见蒋天奇进来，他们立刻分开两边，让出一条道。
蒋天奇没有看他们，只死死盯着病床上躺着的人，盖着白色被单，一动不动。
“兄弟，哥儿几个来看你了。”蒋天奇垂下头，找到被单下的手，轻轻握在手里。
林奈上前拍了拍蒋天奇的肩。
“今儿过来也给你带个好消息，沈为民和他养女沈真已经都交代了，林奈和汤芒录的口供。”蒋天奇朝林奈扬扬下巴，让她亲自来说。
“一切都很顺利，整体情况我们都摸清了。沈为民的女儿死了以后，他又收养了一个孤女，也就是沈真。他们这么多年一直在找当年的那些霸凌者，然后用虐待、囚禁的手段摧毁他们的人格和信念，最后，沈真把被害人带到沈为民提前到达的作案地点，让被害人自己走过去，完成杀害。”林奈简要地说了他们的侦查成果，“虽然沈真也是个可怜的人，一直为了一个连面儿都没见过的人被扭曲地培养着，慢慢磨没了人性，但她对你开枪，我们都不会原谅她，她会付出代价的。”
“对了，证据也收集得不错，赵辰他们费了老劲了，检院的人都挺满意，说比你在的时候交过去的材料要靠谱儿多了。”蒋天奇挤出个笑容，又叹了一口气，“兄弟，三十天，你倒下之后三十天，我们总算结案了。这么重要的时刻，你不在……你说说你……”
林奈、赵辰几个女警隐忍着咬紧了嘴唇，别开脸，不去看他们。
“咱得了个集体二等功，你小子也有个个人二等功，牛逼吗，够不够你吹的？”蒋天奇笑着说道，“你说啊，你就往脚手架上一躺，就得一二等功，我瘸着腿爬脚手架把你扛出来，结果身上背一殴打犯罪嫌疑人的处分，停职反省，是不是有点儿不公平啊。我不管，你的二等功里得有我一半儿，奖金也得分我一半儿。”
这时，汤芒拿着勋章和荣誉证书走了上来。
蒋天奇深深吸了口气，双手撑着轮椅站了起来。
林奈想去扶他，被他拒绝了。
他费力地站直了身子，整理了仪容，从汤芒手里接过勋章和荣誉证书，轻轻拂了拂，擦干净上面的指纹，放在了病床上。
“鞠躬。”
警服摩擦的声音传来，沙沙作响。
“敬礼。”
刷得一声，警员们整齐划一，朝病床上的人敬了个庄严的礼。
孟了了在病房外听着，深深叹了口气，将后脑勺抵在了走廊的墙上。
杜同舟有点受不了病房里头的气氛，快步走了出来。看到孟了了，也叹了口气，和她并肩在椅子上坐下了。
“内什么……”一个虚弱又有些不太确定的声音传来，病床上的人抬了抬手，“颁奖就颁奖，你们这阵势……是不是有点儿太吓人了。”
蒋天奇吸了吸鼻子，又清了清嗓子，朝病床上的张威看去：“这不显得咱重视嘛，庄严肃穆，付局要求的。”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张威挣扎着抬起胳膊，指着蒋天奇十分不高兴地说，“从刚才三鞠躬我就觉得不对……”
林奈一把拉起张威的胳膊往床头柜上摸：“别说那些个，多不吉利，快呸呸呸。”
“那你们倒是别干那些个啊！成心是不是！成心搞我心态！呸呸呸！”张威呸完，又指着蒋天奇依旧没拆夹板的右手，跟林奈嚷道，“你看你看，他还明目张胆骂我呢还！”
蒋天奇哈哈一乐，重新坐回轮椅上，又把愤世嫉俗的右手缩了回去。
“刚才我说的可是认真的。”他看了看张威日渐黑里透红的脸色，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摆弄了几下，又在张威面前晃了晃。
手机发出叮的一声，张威定睛一看，惊讶地发现是微信上仅有的一千块钱被蒋天奇用面部识别转账的方式转了出去。
“你的奖金有我一份儿，我替你请大家吃个饭，算是谢谢咱队、咱局、市局还有部里对你日日夜夜无微不至的照顾，让你在一个月内恢复成现在这样儿。”蒋天奇大手一挥，“走吧，趁我至尊VIP还没过期，铁锅炖大鹅去。”
在场的警察们高兴地应了一声，丝毫不留恋地呼啦一下涌出了病房。
刚才还热热闹闹的病房里，如今只剩张威一个人，他躺在病床上大张着嘴，半天没回过味儿来。
合着他们就是来自己这儿集个合，好一起去铁锅炖大鹅？！那又是哭又是鞠躬又是敬礼的演这一出给谁看啊！
“你们都多余来！”张威扯着嗓子朝门外喊了一句。
可已经没有人回应他了。
他吧唧吧唧嘴，叹了口气，费劲地扭过脸，看向枕头边个人二等功的勋章和证书。
还好他没死，还好他还能亲眼看见这荣誉。
好一会儿，他释然地笑了：“蒋队，谢了。”
“不用谢，我的好大儿。”蒋天奇忽然从门外探进头来，应下了这声谢。
“滚蛋滚蛋滚蛋！”
“我就不就不就不。”蒋天奇贱了吧搜地朝他做着鬼脸。
“你还走不走了？”孟了了不耐烦地拍了拍轮椅椅背，催促道。
“走走走。”蒋天奇立刻收敛了笑意，眨巴眨巴大眼睛，一副好学生乖宝宝的样子坐直，双手放在膝盖上，让孟了了推着他出了医院。
医院门口，一群穿着制服的警察站着，来来往往的人都有些不明所以，纷纷朝他们投去好奇的目光。
等蒋天奇也出来了，他们一拥而上，异口同声地邀请蒋队上他们的车。
蒋天奇现在是分局的大红人，又住着院，平日里难得一见，今天终于露面儿了，他们都想趁此机会和蒋队好好聊聊。
原因无他，只是大家伙儿都想问问，张威进医院的那天，他扎在孟律师怀里猛男落泪、失声痛哭之后，是如何收场的。
“少来这套。”蒋天奇当然知道自己那天丢人了，还丢了个大的，立刻板起脸骂起了四六八句，“现在我也瘸了，案子终于结了，张威也不口眼歪斜了，你们这又开始觉得自己闲了。你们要是真闲，再把以往的积案翻一翻，咱们现在强得可怕，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候！得了，赶紧走吧，已经让我张哥给你们把大鹅炖上了，到那儿提我就成。”
“蒋队不去啊。”林奈问道，问的却是孟了了。
他们俩谁当家做主，她还是看得出来的。
“他得回医院。”孟了了朝林奈点了点头，“你们好好吃，别惦记他了。”
“杜教授呢？您帮了这么多忙，您不能不去啊。”林奈又转向杜同舟，热情招呼他一起去。
“不了，下午学校还有课。”杜同舟也拒绝，“张威没事儿我也放心了。”
林奈哦了一声，准备去和大部队汇合，却又被杜同舟叫住。
“林警官，今天是我在警队的最后一天，我就不和大家一一告别了，麻烦你转告一声。”杜同舟微笑着朝林奈伸出手。
林奈像是没想到杜同舟这就被调回去了，有些诧异地朝蒋天奇看去，无声询问。
蒋天奇看着杜同舟告别都得装个大逼的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见林奈朝自己看来，肩一耸，也点了点头。
他也是前几天才从李主任那儿听说杜同舟的借调期限到了，人要安心回大学教书的事儿。
那时他的确有一丁点儿的不是滋味，琢磨着他要是不走，队里配个犯罪心理专家也挺好。
可他又想到自己停职了，立刻气呼呼地什么也不想。
爱走不走，爱配不配，爱谁谁。
“您走得太突然了！”林奈赶紧箭步上前，双手用力握住了杜同舟的手，“我怎么跟队里交代啊。”
30/44 首页 上一页 28 29 30 31 32 33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