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开未开,郎君来未来?
薄唇轻启,将一首极为肉麻的诗词徐徐吟诵,阴森可怖的缱绻逝去,只余一阵心悸之感。
季书瑜神情错愕。
敌军已经逼近庙门,这个时候他竟还有闲心念些艳词戏弄她?
莫不是受伤太重,加之压力过大,以致于精神错乱了?
瞳色极浅的眸子中暗光浮动,目光若有实质地于她面颊上细细描摹,眼中暗流流淌,好似在一点点将她的容貌刻绘印入心中。
大掌落于她发顶,逐渐往下移挪,无声无息地从后头缠上白皙纤长的脖颈。
她整个人被环于他胸前,幽幽兰气萦绕鼻间,馥郁的叫人有些眩晕。
二人紧密相贴,她清晰地感受到那宽阔胸膛中稳健有力的心跳,以及他冰凉无一丝暖意的怀抱。
季书瑜咬了咬舌尖,深吸一口长气,努力想将他往后推去。
正是此行为,叫她余光中忽然瞥见庙门外有一道寒光浮现。
一柄蛇形长弓不知何时已被拉至满月,箭镞直指二人所在的方位。
她心下一惊,拍了拍他的手,正想要开口提醒梅薛温注意身后。却不想,下一瞬她便被人勒紧了后脖颈和腰身,不得不随着他动作的引导,旋身坐到了他腿上。
二人调换了彼此的位置,身形相靠,肩颈相贴。于外人看来,好似只是情至深处的拥吻。
可眼下,被箭镞对准的人成了她——
锋芒在背,她整颗心如坠千尺冰窖,伸手向脚边摸索,触及到方才用来为他处理伤口的银制匕首,二话不说抬手便冲他桎梏在自己颈间的大掌刺去。
天杀的恶匪,果然贼心不死还想要拉她挡箭垫背。
匕首刺了个空,握着她脖颈的手匆忙撤去,她反身一扭,使尽全力用肘部击打他的伤口。
方才才为他上过药,她就是闭着眼睛也能摸到他的伤口。何况眼下梅薛温失血太多,体力不佳,根本无法承接她的攻势。
不过几个来回,他被迫受了一击,环在腰间的双手刹时脱力,眼中浮露出几分郁色。
季书瑜也顾不得之后是否会暴露自己会武的秘密,手脚齐用,抬腿攻向他腿部的麻筋,以巨大的力道将身前的人给推开,翻身一扭,再度调换了两人的位置。
寒光伴着一道破空之声而来,于两人眸中倒映出一道白茫茫的雪光。
“嗡——”
不做他想,梅薛温下意识地环着女子腰身向一侧翻滚。待成功躲开那只冷箭,他拥着季书瑜的动作陡然僵住,顿了半晌,方才缓缓低头向下望去。
美人纤手染血,将手中那柄刺入他胸膛的银簪再度推进几分,一双清凌凌的杏眸中无波无澜,神情极度平静。
他迟钝地感到些许痛意,缓缓弓下腰身。修长手指掩着面容,低声笑道:“好,很好,你真是好……够狠。”
季书瑜薄唇微抿,起身往后退开几步,正欲开口说些什么。
却闻侧窗处紧接着响起一道弓弩发射的声响,又是疾矢出弓。
她蓦然如猫般弓起,惊疑不定地回首。
利器来势汹汹,与她已经格外相近。
眼见着避无可避,正当她准备生生受下这一箭时。
叮——
一柄短刃被人抛出,十分精准的打偏了那支箭。
一击未中,窗后之人快速伏低下身体,于夜色中隐去身形。
身后之人低低发笑:“傻了?方才还很机敏,如何第二箭便不躲了?”
她怔愣地转身。
梅薛温捂着腰间的伤口,猩红
的血液源源不断地于指缝间滑落,他身形不稳,借着墙面稳住身形,艰难地挪动脚步向南窗的方向走去。
见她犹豫着想要跟过来,他回眸,淡声拒道:“夫人若想活命,还是同我保持些距离较好,他们瞧着好似并不会在乎是否错杀。”
季书瑜僵硬在原地,垂首瞧着那一地殷红血液。
那他方才是早就发觉了前后都有弓手暗伏了?
她确信,第二箭对准的人无疑就是她,闻人珏难道是想出尔反尔取她性命么……
思绪万千间,庙门外一道男声响起,若金玉相击,带着一种惬意的悠然之感:“不曾想梅四当家竟也是怜香惜玉之人,先前见你这般干脆的舍弃了挚友亲朋,如此反差倒叫吾很是意外。”
“如今山穷水尽,你无路可退,不若识相的认罪伏法,主动交出东西,尚可保留全尸。”
闻人珏发出愉悦的低笑声,金扇于掌中轻点,薄唇启张,以一种极其缓慢的语度倒计时。
“十。”
“九。”
“八。”
……
季书瑜呼吸一滞,握紧了手中的银簪,警惕地望着梅薛温。
他倚靠着那扇木窗,回眸望向窗下的瀑布,若有所思。
他是要跳窗么?
不说水流这般湍急,窗子距离底下水面尚有几丈之高,他拖着这一具病体若是就这般贸然下去了,以后可就再难爬上岸了。
而闻人珏想来也是笃定了这一点,方才敢逼上庙门来,堵死他的生路。
……
“一。”
最后一个数落下,同一时刻,侧窗外传来一声突兀的落水声响,紧接着又被迅速地吞没于嘈杂水流声之中,滚滚东逝。
季书瑜不可置信地提步奔向窗侧。
今夜的月光太过黯淡,即使是瞪大双目也丝毫看不清水下的情况,只有隐隐似血的深色波纹翻涌于湖面,久久不散。
立于屋外的闻人珏闻声轻嗤,眉目间显露出几分阴狠之色,“呵,自寻死路。”
耳畔传来数道脚步声,银甲卫手执利器破门而入,锁定声源的方位包绕过来。
季书瑜秀眉微蹙,望着那不断东逝的幽深暗水,目光沉沉。
未束缚的马匹,未妥善处理的伤口。
他早早发现了后头有人跟踪,估摸着根本就没有想过能从寺庙中逃出生天。
所以,他择侧窗下水路,宁以水为墓、死无全尸,也不肯叫自己与手下爪牙受闻人珏掣肘么。
她静立于窗边注视着梅薛温坠落的那片水域,直到兵卫过来唤她,也仍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她心下喃喃。
那草匪应是再无生还的可能了。
第25章 下卷·檀郎谢女 玉郎呵手试梅妆。……
季白至, 菊月凉,万物肃杀。
闻人府,东院。
王氏将手中核对完的账簿放回桌面, 抿了口清茶,保养得当的脸上笑容和气。
“不愧是鹤阴山道人手下教出来的孩子, 天资聪颖, 悟性极佳, 学什么都快。”
季书瑜着一袭碧蓝色锦缎裙,长发挽作妇人发髻, 气质温婉,精致面容上含着盈盈浅笑, 似并未察觉她语气中若有若无的疏离。
她低眉恭敬道:“如何担得起娘这声夸赞, 都是您倾囊相授, 不嫌弃妾身愚钝。这几日跟着娘学习打理中馈,才是真的叫妾身受益匪浅。”
“倒也不必太过自谦,你能干些,娘以后便也能放心将中馈之权交予你掌典了。好了, 我乏了, 今日就到这吧。”
王氏一双凤眼细长,转眸望向一侧立着的婆子, 递去一个眼神。“这个点, 策儿应也散衙了。今日便不留你用晚膳, 喝完补药早些回去吧。”
那婆子会意, 忙端着小案上前几步。
其上呈着一只金边青瓷碗, 因着是方才从炉中盛出,里头的汤药仍在不断冒着丝丝白气。
季书瑜应声,乖顺地从座椅上起身, 微抬双臂接过了那盏汤药,十分自觉地将瓷碗送至唇边饮用。
王氏半抬眼皮,不动声色地瞧她。
那补药只嗅其味便已觉冲鼻,此女惯常受锦衣玉食,被她迫着连喝了几日的苦药,却是一声怨也不喊,连眉头都未曾皱起,瞧着当真是乖顺。
确实是个好拿捏的。
“你莫要怨娘,此药虽滋味涩口了些,却是极为滋阴养血、温经散寒的良方。只有调理好了身子,方才能使你早日受孕,为策儿诞下儿女,为闻人家开枝散叶。”
服用完汤药,季书瑜接过婢女递来的帕子轻拭唇角,将碗重新放回案上,垂眸答道:“娘一片用心良苦,妾身皆记在心中,又如何会怨您。”
“你若能明白,倒也不枉费我这般尽心尽力的为你打点。如今府中中馈有我支着,你尚且无需为此太过劳神费力,多与策儿培养感情才是要紧之事。天色不早,早些回吧。”王氏面上露出满意之色,挥手示意婆子送她。
季书瑜俯身行礼,跟在那婆子身后跨过门槛,出了垂花门,静默的向西面的院落走去。
几个婢女正于抄手游廊上点廊灯,见她经过,连忙垂头行礼。
“夫人。”
季书瑜笑容温婉,颔首应声,“免礼。”
那婆子忍不住侧首,悄悄投来一瞥。
这玉倾公主的性子倒真是不错。
今日回院的时辰虽较往日早了些,但待二人行至院外,天色也已是有些阴沉了。
院内灯火明亮,廊道内与花圃前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雕花灯盏。
一道颀长高挑的身影负手立于廊下,暗青袍角迎风猎猎而动,循声抬目向院门处望去,正巧撞入杏眸眼波之中。
双目对视,那些细碎的光亮,将他原本瞳色就极浅的眸子照得宛若一潭晴日秋水,温柔又深邃,平静波涛之下又似有藻荇交横,仿若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异常勾人心魄。
闻人策眉目俊美,长身鹤于烛灯之下,却若玉山上行,就连鼻尖下颚也被烛光勾勒出美玉般的莹光。
暖光投落于他周身,宛若天地所垂青的仙君,凤翎睫羽低垂,俊朗的眉宇间含着一种惑人的专注之色。
尽管二人已成婚一月有余,也行过了周公之礼,按理说应早已是对自己枕边人的容貌习惯了,但此刻对上他的视线,季书瑜的呼吸仍是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刹那。
她唇边带起笑意,轻提裙摆奔上前去,如乳燕投林般落入闻人策张开的怀抱中。
“外边风大,夫郎如何立在院外等妾身。”
话虽如此说,语气中含着的欢喜却是显而易见。她满心满眼都是良人,真似极了一个方才品尝情爱滋味的女孩。
玉郎胸膛宽阔而结实,环抱着她正是刚好,质感细腻的锦衣上熏有一种极为好闻的水香气,也意外很得她喜欢。
不可否认,他通身都叫她挺满意。
闻人策含笑将她搂紧了几分,垂首于她发顶落下一吻,笑道:“不碍事,原以为还要再等上片刻的,既然夫人回来了,便叫人早些摆膳罢。”
二人相携进了屋,待用完膳食,又一道坐于窗扇旁的美人榻上赏月休憩。
美人榻玲珑小巧,平常以季书瑜一人的身量半坐半躺正好妥当,可如今若需为二人共卧,榻面便属实有些窄小了。
是以二人身形免不得稍有拘束。
闻人策手握书卷端坐其上,美人则伏卧郎膝,以手支颐望着窗外的明月出神。
“夫人近日是在喝汤药么,母亲备下的?”
他素日做事极为专注,看书时言语极少,今日却是意外的主动与她闲话。
季书瑜微微抬眼,却见他目光仍然望着手中的物什,仿若此话也只是随口一提。
她仰首,答道:“是母亲专门请人开的调理身子的良方,说是能滋阴养血、温经散寒,妾身连喝了几日,果真觉得通体舒畅了不少。”
闻人策目光轻瞥过她纤细的腰身,若有所思,言道:“原是如此。”
季书瑜不明所以,但也跟着点了点头。
闻他轻笑一声,接着收回目光,又继续看起手中的文卷来
。
……
密云堆积,月影朦胧。
时间飞快流逝,也到了就寝的时候。
撤下了金钩上挂着的纱帘,二人于昏暗帐内身形相贴。
居室中暗香浮动,只待夜间叫过两次水后,方才熄灯歇下。
闻人策于房事之上亦如他本人一般温柔,进退皆以妻子意愿为主,从未叫她感到不适。
每次缠绵着交换彼此气息的时候,她都能感受到他投落下来的专注目光,那双时而温柔时而幽深的眼眸如若吻一般,抚触上她的每一寸肌肤。他这般温柔,细致专注地观察她的反应,每一刻都在感受她的感受。
这样的体贴,叫她常常忍不住沉沦。
他很好,如若云雨霁后的温风,无论从哪处深扒,都找不出能够令人挑剔他的缺点来。
季书瑜卧于他胸膛上,轻嗅着鼻间那股浅淡的兰香气味,又有些出神了。
好像……每当他情动之时,身上那股水香气息便会愈发馥郁,伴着一种极为惑人的兰香气,轻易就能惹得她失神。
也正是这一点,叫她感到有些苦恼。
二人交颈亲昵时,她脑海中总是会不可控制的浮现出前任夫郎的身影。
温暖的大掌落于乌黑发顶,动作轻柔地抚摸着她光滑如缎的墨发,舒服的叫她像只猫儿般眯起眼来。
耳边隐隐传来男人的轻笑声,她却没力气再回应了。
原因无他,这两位夫郎于某些方面实在是有些诡异的相像。
比如……他们都喜欢染兰香。
可贵公子身上熏的是名贵的兰花香料,馥郁迷人,同那草匪单调的墨兰花草香气也并不完全一致。
再比如,闻人策也惯常喜欢将她的脑袋搁在自己腿上,一边阅书,一边以掌抚摸她的头发,或揉捏她的耳垂。
那人也爱抚她长发,可他动作粗暴,远远不似贵公子这般的温存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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