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所求的又是什么呢……
既要讲究有来无往非礼也,双方又各藏着秘密,那她不妨,也斗胆来一试他的真面目。
她眼下很迫切地想要知晓,他的心意,是否也如他身份一般,俱是作假。
*
待用晚膳,桌案的角落中,较平日多出了一道新鲜鱼脍。
庆心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将那只碗碟挪至女子面前,挽袖为她布菜。
那股极为轻微的腥气传入鼻间,季书瑜面色霎时苍白几分,杏眸氤氲泛湿,如一枝为雨水打折了腰的沾露海棠,神情恹恹。
“夫人请用。”庆心低声言道,将筷箸间夹着的鱼脍放入她碗中。
“你等等……”话音未落,季书瑜拿起丝帕捂紧了唇,忙后退一步,弯身欲呕。
同坐的闻人策见状亦是停了筷箸,关切地为她递上茶水漱口,神情蓦然有些凝重,差人唤医者来。
“不碍事。”季书瑜摇摇头,笑道自己估摸又是晕船了。
然一旁的庆心却是心领神会,径直出门,很快便带来了府医。
几人屏息凝神间,那府医上前把过脉,原本肃穆的神情逐渐轻松,语气含着显而易见的笑意,拱手言道:“少阴动甚,往来流利,脉象圆滑,如珠走盘,此乃喜脉,正好一月左右,恭喜郎君,贺喜夫人。”
一切皆如先前所想那般顺利,季书瑜侧首,笑面温柔地注视着身侧之人。
闻人策自小受祖父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之诫,闻此言,神情亦是不免有片刻怔愣,之后面上露出些许抑制不住的笑意。
众人恭喜过二人,待领了厚赏,便十分有眼力见地退于屋外,为室内这对新婚夫妻留下独处空间。
“实是吾之过,竟全然未察瑜儿近日身体异况……”
闻人策身形有些僵硬,伸手似是想抚摸她,却又不敢触碰。
薄唇微抿,俊朗眉目间极尽温柔之色,小心翼翼地于后头半拥住她,神情之珍重,似是怀拥着什么无价之宝。
“郎君不必自责,便是连妾身亦是才知晓自己即将要成为孩儿的娘亲呢。”
未见他露出这般神情,季书瑜忍住笑意,靠于他结实的胸膛之中,一边伸出纤手握住他无处安放的手,落于自己小腹上。
她声音带着化不开的甜意,笑声问:“郎君心中可欢喜?妾身好像还从来没问过,郎君到底是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闻人策凝眸不语,神情正经地像是在处理甚么紧要的公文,仔细地感受着手下之触感。
那带着些许温热的掌心于她小腹上流连,牵带起一阵细密痒意,她终于忍不住发出轻笑声,同他解释:“月份还浅,尚且是摸不出来的,还要过几月。”
“吾知晓。”
他声线仍是波澜不惊,然她与他同处已久,自是敏感地感知到他惯藏于平静面容底下,如潮水般汹涌的情愫。
她心中忽有所动,仰首去瞧他的眉眼。
玉郎见状,亦是垂眸回望于她,眉宇间俱是澄净的温柔与专注,如温凉玉泉潺潺环绕,又似柔软琼花拂满她一身。
季书瑜声音微轻几分,展露出笑颜,言道:“郎君天人之姿,不论腹中是男孩女孩,只要像郎君三分,那定然都是极为漂亮的。那般可爱的小娃娃,妾身想想便觉着心中很是欢喜呢。”
佳人神情温柔,微笑着同他说,她心中很是欢喜。
闻人策垂目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感受到心中生出的那一股强烈情愫似
滔天风浪肆意席卷,却始终无处安放,覆于美人小腹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因过于欢喜,甚至一时有些沉默。
“怎么不说话……”她小声嘟囔。
闻人策索性垂下首,以空闲的另一只手轻抬她下颚,再是抑制不住地勾她缠吻。
美人粉唇上一点娇嫩的唇珠被他抿入嘴中,就像是糖蒸酥酪上那一抹小小的蜜尖儿,既柔软又滑腻,几乎叫人抿不住似的流入唇舌之间,那些甜蜜的津液顺着交缠的舌面滑落,被他悉数卷去。
季书瑜格外乖巧地扬起娇面,任由他索取,鸦羽般的眼睫又长又密,眼尾晕开一抹洇红,杏眸间亦是泛起些许迷离之色。
他的攻势温柔而缠绵,怀抱中的兰香亦是令人失神,她只觉己身似是滑落于鹅池春水之中,浑身俱被泡的暖洋洋,遂逐渐失了力气,任由自己沉溺于其间漂浮。
缠绵半晌,二人方才分开,她唇边的一抹晶莹银丝被他以指腹轻轻抹去,留下几许灼热之意。
“只要是瑜儿所赐予的,吾都不尽欢喜。”他双眸含着诱人的暗色,将怀中娇女失神的模样尽数收入眼中。
望着她的眉眼间俱是痴迷与专注,像是抛却了前尘所有茫然犹疑,透露出一副安心之色,似是已经从她这儿得到了什么肯定的回答与保证一般。
“心中欢喜……很是欢喜。”他紧紧拥着她,胸膛微振,忍不住低声轻笑,不断重复着自己心中的喜意。
季书瑜自是察觉了他的异样,不由得暗自纳闷。
是错觉么,为何她瞧他眼下这般模样,好似之前她叫他很不安心一般?
一定是错觉。
二人温存过,这厢气氛正好,季书瑜于心中斟酌起之后要说的话语,开口言道:“郎君,妾身有一请。”
闻人策拥着她,于美人发顶落下一吻,自是颔首应下。
“瑜儿直言便是。”
他如今怀有此生至臻之宝,眼下万分欣喜,对于‘珍宝’的所有要求,不论多么稀奇,自都会郑重许诺。
便是要啃食他之生命血肉,亦无不应之理。
她微垂下眼睫,抬掌轻抚小腹,语气温吞地继续往下言:“妾身近日于船上总觉着头昏目眩,船上之食又腥臊,实是难以下咽。方才来时曾听闻舵主言道,距离清门不远处有一处村落,多植清淡菜蔬,妾身便想着船只是否能于那处停落几日,容妾身稍作休养。”
她低垂着首,神情与语气皆含着委屈,极力不叫自己于他眼中显得骄纵任性。
虽是避开了同他眼眸的对视,然一张芙蓉面却是完整地曝露于他视线中,能叫他无比清晰地瞧见她眼下的青黑憔悴。
闻人策垂首,温柔地以指尖描摹着她的眉眼,并未叫她等上多久,出声应下。
“那是自然,之前是吾疏忽,早该发觉瑜儿身子的异样,实不该叫夫人一人难捱地度过这数日。”
“不怪郎君的,莫要自责,”季书瑜得了允诺,面上露出笑意,抱着他的颈项,献上一吻。
“郎君待妾身这般好,妾身心中亦很欢喜。”
闻人策一只掌心抚上她小腹,乌眸低垂,凤翎睫羽落下温柔阴影。
第76章 对床夜雨 “你是在为谁哭?自己,还是……
船只渐近崖山。
立于甲板上远眺, 入眼尽是青山峭壁,碧岫堆云。
绝壁怪石,洞景古榕, 景观之绝妙叫人心生震撼,目不暇接。
季书瑜凝眸望着远景, 于心中盘算着时辰。
再行半日多, 船只便能停落了。
只是不知, 那片陆地之上,等待他们的又将会是什么。
天色渐昏, 于风中立了良久,她却不觉周身环境愈渐寒凉, 只是默默望着那片模糊山景出神。
耳边传来一道轻微的脚步声响, 她才回过神来, 忽觉一件裘衣落于肩头,背脊处传来一阵几欲熨帖入心的暖意。
“此处风大,不若移步雀楼观景。”耳侧声线温润,含关切之意。
玉郎轻拥住她, 一双凤翎睫羽垂落, 俊朗的眉宇间是澄澈的专注。
季书瑜缓缓眨了眨眼,伸手覆上他的手背, 回首含笑道:“不碍事, 只是站一会儿而已, 咱们进去吧。”
闻人策垂眸静静地望了她片刻, 亦不知心底在想些什么, 颔首低低应声。
二人折返室中,一道用了些晚膳。
因夜间无事,简单洗漱过, 闻人策以墨发簪玉,拥着妻子于榻间诵书。
闻人世家乃东宣第一豪族,历世十几代,人丁旺盛自是不必多说,然家族能人辈出,仕宦显达,却实是难得。不仅因其注重培养子嗣之质,除去遵从王相日及月宿日行房事等令,对于女子孕后调养更是颇有些许门道。
子在腹中,随母听闻,因而妇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淫声,口不出敖言,能以胎教。
而此间又着重讲究形正、气顺、神安三则,需使妇人听美言、闻美声、赏美物,以助静心。
然船上环境受限,诵经书便成了眼下最佳的养护法子,有益于妇人平心静气,修身养性。
故而闻人策着人将几卷经书送入室中,一有闲暇便为她念诵。
烛影轻晃,耳边是玉郎诵经之声,声线温润柔和似流水潺潺,更是搅得人颇有些昏昏欲睡。
室内幽幽檀木香与清浅兰香相互缠绕,合成一股十分奇异的勾人甜香,搅得人神志愈发有些朦胧。
季书瑜伏于他胸膛中眯眼小憩,良久未有动静,直待耳旁之人逐渐轻了音量,温热掌心轻轻抚触她发顶,方才缓缓睁开双眼。
“还未入睡?那吾再念会儿。”
那带有薄茧的指尖于她耳垂轻轻摩挲,好似抚摸珍宝般温柔。
她神情尚且带着些许迷糊,微微抬眼,十分自然地握住了他的手,回道:“郎君辛苦,妾身为郎君倒盏茶水再睡罢。”
“好。”闻人策于她额上落下一吻,笑面温柔,颔首应声。
脱离了那温暖到令人不自觉留恋的怀抱,季书瑜微微醒了醒神,翻身下榻。
挽袖取过那瓷盏,冰凉之触感瞬间于指尖传达至心间,激的她神思清明,杏眸中朦胧之色亦逐渐散去几分。
白皙似玉的手指轻点,一点无色粉末便落于盏中,眨眼融入其间,消失不见。
她一双鸦黑睫羽轻颤,纤指端起杯盏,从容步至榻边,抬手递上。
闻她温言出声,玉郎于书中抬首,望向她一张娇容,颔首笑答:“多谢夫人”。
他握住那段藕臂,微微使力将女子拥入怀中,随后便借着她的手,一点点将盏中清液饮下。
季书瑜一双美眸含着莫测笑意,见他喉结上下滚动,似溪水边温驯的鹿一般,毫不设防地将喂至唇边的茶水悉数饮下,心中一时也生出些许微妙异样。
她不自觉地抿唇,脑海间蓦然又回想起,昔日于鹿鸣山上时,他对她提防疏离的模样。
那日二人喜结连理,居室内烛火旖旎。
她着一袭似血嫁衣,诱哄他服下合卺酒,而男人似觉出几分猫腻,那双环于她腰间的大掌不断收紧,眼眸幽深。
那含着笑意的薄唇上下轻启,将一袭鬼话缓缓道来:“往后,吾与夫人举案齐眉,得妻如此,夫死无憾。”
至如今,这席话她已从他口中听过不下两次。
然而那夜他虽出口话语灼人旖旎,面具底下的眼却丝毫不沾烛火之暖意,更全不似如今这般,温存关切,待她万分之爱护。
是真心是假意,还是隐约能琢磨几分的。
第一段姻缘,她惯常披墨发,未梳过甚么妇人髻,心中更不将这段荒唐婚事当真。他见了却并未说些什么,因其也不是真心要娶她。
第二段姻缘,或许是为那层浊世佳公子的伪装所牵制,他突然转了性子,以身入此局,编制处一张细密丝网,将二人皆笼罩于其间。
她记得自己隐约是动过几分心的,只是他的欺瞒戏弄,也叫她茫
然无措,瞧不见他真心之所在。
或许,连理枯荣便如生死之事,早已由不得人做选择。孑然一身无所依傍的死去,大抵才是一个细作的真正命数罢。
二人举案齐眉不错,然夫死无憾之言,她如今倒是想要试试真假。
因果不虚,轮回过患。
他欺瞒她这般久,既许下如此诺言,也该料到终会有践诺一日。
*
又是一轮日夜更替。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红日于天边缓缓滑落,逐渐没入水底,万籁渐默。
崖山村落内,一间暗室中,帐纱似青烟堆砌轻笼于榻边,将其间窈窕身形遮掩。
明明周遭陈设老旧不堪,然女子却描红妆,着华衣,饰珠玉,姿态依然,垂首为伏于膝上之人梳理着墨发。
若是忽略周遭环绕的寒凉之感,二人姿态暧昧,着实惹人无限遐想。
她端坐于榻间一语不发,神情平静,似了无生趣,又似在等待着何人到来。
直至快至午夜,屋外方才传来些许动静。
一道沉稳的脚步声出现于径上,步履踩踏过碎叶,发出能撕破这诡谲寂静的响动,尽管声音轻微,却深深牵动着人心。
季书瑜长睫似蝶翼轻颤,抬起纤手,掌心覆于怀中之人的双目上。
他们,会派谁来呢……
若来的不是条大鱼,恐怕实在是对不起她今夜将要献上的宝贵‘筹码’。
脚步声堪堪停落于门外。
之后,是规律的四次叩门声。
人敲三,鬼敲四,妖敲五。
此次来的,是条大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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