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是他?
方才耳边声线清冽,明明是闻人策的声音。
她难以抑制地陷入一片恍惚之中,既是失落,又隐含希冀,启唇无声喃喃。
或许,她起初猜的没错,他们当真是同一人?
然下一瞬,纤细皓腕被男人抓握住。他掌中尚且沾染着些许黏腻水迹,攥紧她手腕,手指缓缓收紧。
力道之大,仿若要将她一寸寸碾碎。
“夫人透过吾,又在看着谁呢。”他唇边明明噙着笑笑,言语却是意味不明。
季书瑜茫然眨眼,“梅薛温?”
“梅薛温……”
他微微颔首,漫不经心地复述着这个名字,语气淡淡,然指间力道却真切透露出此刻心底的极度不愉。
“他也是夫人的入幕之宾么?”
女子屏息,只觉头脑霎那间变得空白一片。
眼前是梅薛温的脸,她不会认错。
可如何,他眼下又展露出一副似是对此名字极为陌生的神情?
她思绪浑浊,未去理睬这句在她看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语,出声问询:“你们难道不是同一人么……”
闻言,男人面上神情变得愈发古怪。他嗤笑一
声,忽地向后抽离些许,大掌落于纤腰上,将怀中之人翻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气息交缠,他垂眸好整以暇地晲着那双氤氲雾气的眼,言语寒凉。
“鱼儿眼拙,不若眼下再仔细辨认一番,如今压着你的男人,到底是谁。”
她思绪迟钝,闻言只觉诧异,依言缓缓抬眸对上男人目光。
待眼神聚焦,再度瞧清他的面容,那泛着赤霞的娇颜却是倏忽间变得异常苍白,她瞳孔骤缩,再是说不出话来。
明明痴缠至今,二人眼下亦尚且紧密相连,然跟前之人,却是于她眼下真真切切地变成了另一人的容貌。
高鼻深目,雪肤露鬓,肌肤白皙似冷玉,寻不见一丝疤痕红斑,便连鼻尖下颚亦为幽幽月华勾勒出美玉荧光。
他一双乌眸低垂,凤翎睫羽投下一片阴影,此刻正定定地瞧着她。
这、这分明是同她共枕而眠已久的玉郎……
视野之中,那张俊面缓缓向她靠近,高耸鼻梁之下的薄唇轻抿,似沉吟,又似噙着笑。
她心中惊疑不定,却见他又伸出手来,强硬地并入她五指,缓缓相扣。
见她辨识出自己,公子神情晦暗,语气幽幽,执意问道:“若此,夫人可否告知为夫,那梅薛温,又到底是何人?”
季书瑜蓦地失声,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来。
是何人?
她实在不知晓该如何去解释。
“呵呵……”
闻人策低声发笑,神情微沉,却似是一点点褪去昔日那些光风霁月的矜贵温润,玉骨手掌住她的纤腰,重新将人调转回身子。
她愣怔地伏于冰冷棺盖上,未作多想,极力平复着剧烈起伏的心绪。
却不想,身后之人却非是叫她得以片刻清闲的意思。
他双手亦置于棺椁之上,将女子柔软身躯完全拢入怀中,一边俯首咬住她雪白后颈,不轻不重地以齿反复啃吻研磨。
……他这是在做什么?
季书瑜茫然不解,思绪迟缓几乎凝滞。
而之后,她却察觉那才缓和些许的攻势又复加大。
颈后不断落下酥麻痒意,她吃痛蹙眉,过了良久,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二人眼下这般姿态是何等不雅。
往常行敦伦之事时都维持着衣冠齐整的贵人,眼下却仿作走□□-媾模样,举止轻佻,口出粗言,叫人倍感陌生。
这当真还是她记忆中的那个玉郎么?
极度的羞耻与隐秘欢愉之感一齐涌上心头,她喘息连连,腰身酥麻软颤,将粉唇咬的发白。气息紊乱,却是始终无力挣脱开他的拘束,染着丹蔻的长指陷入他结实臂肉中,语气破碎地声声唤他:“停、停下……闻人策!”
然那人却作未闻,仍然不减力道,语气幽凉含笑。
“夫婿头七未过,鱼儿便已另寻新欢,难道不该罚你么?”
他的气息喷洒于她脖颈之间,落下一阵冰凉彻骨之感。
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脖颈,隐含哭腔,胡乱地作答道:“没有,妾身从未行过那般荒唐之事……”
此言落下,不想他却果真顺着她的意思稍缓攻势。
大掌覆于她发顶轻轻抚摸,熟悉的安抚姿态,一若往日欢好后的温存爱抚。
她神思不禁恍惚一瞬。
之后,又迟钝地想到一个问题。
他身躯这般冰凉,如今到底是活人,还是鬼魂?
“空口无凭。”
身后,那道寒凉目光悠悠落于美人裸露在外的美背上。她肤若凝脂软玉,不过稍作承欢,便已是落满了大片星星点点的红痕,如若傲雪之梅,开得异常绚烂羞人。
他垂眸赏着梅图,唇边笑意诡谲。
“若要吾相信鱼儿,除非……”
除非,什么?
她抬起眼眸,心下不自觉地升出些许希冀,等待他道出后话。
然下一瞬,一柄利刃却是缓缓塞入她掌心。
那物触感冰凉,激的女子神思亦短暂清明了一瞬。
他语气低哄,含着润和笑意,音色低沉惑人,带着慵懒的沙哑幽幽低吟于她耳侧。
“杀了你放养于外头的那些野畜,并以他们头颅祭我。若此,吾方才信夫人,并无二心。”
杀谁。
她只觉一头雾水。
“只有这一个法子么?”
他顿默。
“除此之外,倒也还有一法子。”
寒凉目光落于棺椁中的嫁衣之上,他语意不明,幽幽笑道:“生同衾,死同穴。世间人情凉薄如水,吾自不舍鱼儿于世间形单影只,独自过活。不若便随吾一道赴往幽冥地府,作对黄泉鸳鸯可好?”
他……是要她自戕殉葬?
她的心随着话语沉入冰窖,蓦地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回眸瞧他。
“什么……”
然话音落下,却见那副面容于眼前逐渐模糊,周遭景物亦若褪了色,于一瞬间模糊淡去。
她伸出的手穿过男人躯体,未曾触着他一片衣角。
他又要走了?
季书瑜眼神空洞,闭上双目,于心间不断喃喃自语。
他们二人,到底是如何沦落到今日这般地步的?
恍惚间,那残留于她肌肤上的寒凉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沾染着龙涎香气的暖意,稳稳落于她肩头。
耳畔响起了另一道熟悉声响,言语隐含关切。
“可是魇着了么?瑜儿,快醒醒。”
梦魇……
她意识到什么,长指不自觉地深陷入掌心,花费了好一番力气,方才重新睁开了紧闭的眼。
红烛轻曳,倒映于女子眼眸之中,如若游曳寒夜中的几尾锦鲤,推开一片温柔光海。
窗棂之外,天却已是大亮了。
她仍坐在那香案之前,周遭一切如常,棺盖严密合闭,亦未曾被人打开过。
她身体逐渐脱力,伏于跪垫之上,借着一侧男人的力道方才稳住身形。一边怔愣地垂首,目光落于自己整洁的缌麻丧服之上。
果真是梦啊……
这是他第几次入她梦来了。
“可是太过疲惫,方才于祠堂睡着了?”
闻人珏低语,修长手指扯过系带,动作温柔地为她系结。
“今日是头七,你无需再为他守夜,不若回房休息罢?一会儿我命人煮些安神汤药送入你屋中,喝过再睡,今夜便不会梦魇了。”
一行人回到兰泽后,他便若突然转了性子一般,收起了昔日矜傲难驯的风流姿态,变得愈发知冷知热,温柔体贴。
从头至尾,他皆在有意无意地效仿着她那逝去的亡夫,将自己傲骨悉数打碎,一点点重塑成那所厌恶之人的模样。
这很难,可他还是愿意去做,且心无怨悔。
因而这几日,即便是所恶之人的灵堂,他亦来的极为勤快,全然一副执意要陪她送走亡夫魂魄,之后便接手她的模样。
季书瑜垂下眼眸,还仍未从上一场梦中回过神来,抿着唇沉默了良久,方才哑声回道:“多谢,但不必劳烦了。”
“你已连守了几日,回屋休息,若是不安,此地由我替你守。”
闻人珏神情几度变幻,眼底闪过些许晦暗之色,却仍是于她跟前极力维持着温柔笑意,执意将她于跪垫搀扶起身。
直待被半强制地带离了祠堂,重新立于那片晴朗日空之下,季书瑜方才彻底回过神来。
她惊觉自己四肢百骸都已为凉意所浸染,肌肤覆有细汗,便若当真才经历了一场情事般,通身俱是黏腻湿软之感。
心下惶惑,她唇色发白,愈想愈觉荒唐,回首望向堂间,半晌没作声。
见她久久地愣怔不语,若被魇狠了一般,闻人珏眼眸微动,目光也跟着落于堂间香案上,逐一扫过焚香明烛,酒肴祭物,神情晦暗。
“走罢?”他抬掌落于她脊背处安抚,以为她仍是不舍离开,稍作斟酌,方才继续劝言。
“今夜头七,死者魂魄将会返家,你我皆需回避。不然教魂魄瞧见,恐会令他
记挂,故而不能顺利进入轮回,再世为人。”
季书瑜似乎隐隐被说动,目光略显空洞,僵硬地颔首,“嗯。”
耳边声音温柔,言道:“先去更衣洗浴。”
苦熬几日,她的身子已确实撑不住了。
会做那般怪诞的梦,也许她真该好好歇息一段日子了。
季书瑜收回目光,不再回头,抬步越过门槛,往外头走去。
寝院距灵堂并不遥远。
盥洗室内,水汽已是氤氲弥漫。
直待身体一点点浸入热汤之中,肌肤为热水所包绕,那股无孔不入的寒凉之感方才逐渐褪去。
她喟叹一声,启唇轻轻吐出口浊气。
抬手心不在焉地濯洗着肌肤,一边于脑海间回顾着几日以来的跌宕起伏,蓦地觉着无比疲惫。
水波柔柔浮动,全身俱是暖融融的。瞌睡之意逐渐被兰香之气勾出,她思绪愈发昏沉。
不若就在这休息会儿罢……
暂不返回那间室内,不去面对那张枕过数次的床榻。
今夜,除却所有杂念,不去回想那个人的身影,就这般好好地休息一下罢?
香室温柔,雾气氤氲。
她再是抗不过困意,感受着暖意,将身体复往水中沉浸些许,长睫轻颤,缓缓闭上了双眼。
第82章 薄情寡义 “吾妻薄情寡义,谋杀亲夫………
又是梦。
方才那场梦境, 似乎再一次重复了。
大掌轻抚上她颈项,落于耳侧的声线倍显幽凉。
他气息冰冷,淡笑道:“梅薛温……唔, 他亦是夫人的入幕之宾么?”
她通身如坠冰窖,粉唇启张, 却是一个字也难吐出。
不, 不是。
然不论作何解释, 他必然不肯再信任于她,一如她曾经质疑他那般, 不留丝毫转圜余地。
身体紧密相缠,她无法克制地动了情, 然思绪却是茫然, 眼神空洞, 几乎觉不出半分缠绵之欢愉。
为何会成这般……
那事发生并非是她所愿,可确确实实是她的筹谋将他置于了死地。
时光无法回溯。如今,她到底该如何做,才能摆脱这缠绕于心头, 似乎永远都不会结束的梦魇?
修长手指轻挑起她的下巴, 逼迫女子回头。
二人目光相对,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孔, 她眼神无波, 不再觉得讶异。
男人神情隐没于暗中, 叫人辨不清其眼底神情, 只闻耳畔声线幽凉, 嗤笑道:“鱼儿不若再仔细辨认一番,吾到底是谁?”
她思绪浑浊,几乎无法进行思考。
是谁。
梅薛温?
亦或闻人策?
眼角蓦然落下两行清泪, 她愈想愈是疲惫,缓缓合上眼。
不论此人到底是何种身份,但有一事却是绝对错不了的。
鸦黑睫羽轻颤,却是带着一种几欲赴死的决心徐徐扭过身来,抬手环住他的脖颈,主动将唇凑上。
“你是我的夫。”
不论梅薛温,亦或闻人策,唯一不会错的,便是他们皆同她拜过天地。
他们都曾是她的夫婿。
她紧闭着双眼,敏锐地察觉到身上桎梏在逐渐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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