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随手捡了草棍,寻一处泥土松软些的地面,就比比划划的练习起来。
通常都是褚郁先把想写给褚朝云的话念一遍,项辰跟着写,然后在一个字一个字的教给他认,最后褚郁就照着练。
其实褚郁还是挺聪明的,人也勤奋。
短短两日,他就能完整的写出他们褚家兄弟姐妹的名字了,还有项辰和宋谨的名字。
褚郁特别开心,情绪也没之前那般低落了。
今日下工吃晚饭的功夫,褚郁又开始练字。
他叼着干硬的馍,不太顾得上吃,专心致志地写下一行不太规整的小字——
阿姐,我好想你。
写了会儿,就见攥着鞭子的李二达从旁路过。
李二达魔怔似的想要抓到害他掉粪坑的人,阴毒的眼神一一扫过劳工们的脸,像是再仔细观察他们的表情。
尤其若是哪个笑了,或是表情有异,他就拎着鞭子走上来,和那人对视。
不过因着有赵大的看管,他也不敢轻易动手,否则李二达早就把他们这些人吊起来拷问了。
褚郁偷偷白他一眼,低头小声问项辰:“你知道王八蛋三个字怎么写吗?”
项辰:“……知道。”
他以前是小纨绔来着,在学堂捣蛋气先生可是第一名。
虽说最后还是被他爹硬教出一副文人雅士的气质,可这依然抹杀不了从前那些“光荣历史”,依着李二达在旁边转悠,他也没多问缘由,就在地上写了三个大字出来。
写完,褚郁就跟着照葫芦画瓢。
褚郁像是心中有气,所以“王八蛋”三个字写的特别的大。
到底是年纪太小不知深浅,二人刚写完,李二达就拎着鞭子走过来了。
两名少年彼此心中一紧,都有些心虚的看着他。
李二达讨厌褚郁,更讨厌跟褚郁一起玩的项辰。
李工头长得一副断眉,三角眼,嘴岔子不知道是不是猪头肉啃多了,厚的都能当被子盖。
简直没个人样。
他大步走来,站到二人面前,低头一看地上的字,就重重的“啧”出一声。
这一声出来,褚郁已经吓白了小脸。
他觉得是自己太过冲动闯了祸,而且还要连累项辰,便硬着头皮往前一步,想要挡住项辰的身体。
可他还没等动,项辰就先一步把他护住了。
小少年一张小脸看着极为严肃,抿着唇,神情紧张,颇有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褚郁看他死死挡住自己,便咬着唇大声道:“李工头,字是我写的,你——”
他想说“你要打打我”。
不过话还没完,项辰就抢过来道:“不,是我写的。”
褚郁急了,低低给对方使了个眼色,然后又说:“是我。”
“不是他,是我,他都不认字,怎么能写得出来。”
项辰固执道。
二人蹲坐在墙角下你争我抢起来,李二达被吵的头疼,忽的呵斥一声:“都给我闭嘴,少在这儿给老子吵吵吵!”
两名少年顿时静默下来。
李二达眯着眼看那字,看了很久,然后态度恶劣道:“你俩这写的什么啊?!”
褚郁&项辰:“……”
好家伙。
原来你也不认字啊。
白白吓出一身汗的少年们,顿时松了口气。
见李二达还在等着回应,褚郁和项辰对视一眼,然后就笑的一脸讨好:“回李工头,我俩写的是‘大好人’三个字。”
李二达皱起眉:“好人?谁好?”
项辰也硬挤出三分笑,“当然是夸您呢。”
褚郁:“是的李工头,您在我们眼中可不就是好人呢!心地善良,心胸宽广。”
项辰:“正是如此,即便拿着鞭子也不会随便往人身上落,好,好得很。”
李二达本是想过来出出气,寻个由头欺负欺负这俩小的。
毕竟这俩人偷过赵大的草药,赵大不待见他们,他就是打了,赵管事也不见得会管。
可二人这一通连夸带忽悠……他一下就被噎了回去,这次到没好意思动手了。
李二达瞪他们一眼,丢下一句“算你们识相!”就气哼哼的走远了。
褚郁和项辰赶紧把“王八蛋”三个字用脚抹掉,连手里的草棍也扔掉,然后靠坐下来,老老实实的吃馍。
-
褚朝云收到弟弟的信,是在三天后的下午。
宋谨提前把信放到了刘新才那,其实也还是等了一会儿的,不过没能碰上刁氏过来。
刘新才叫他别等了,说自己过几天去船上送就好。
宋谨就也放心了。
刘新才今个过来,主要是有两个事要告诉褚朝云,一个是那甜菜当真不好找,他问了好些个人,还托阿四帮忙一块问,不过暂时还没能找到。
第二便是,这人生果真是有一忧便有一喜,刘老板的水果饺子卖的特别好,每天保底五大盘。
他是来给褚朝云送提成的。
褚朝云从褚惜兰那接过银钱和信,褚惜兰面上的笑几乎藏也藏不住:“小郁都会写信了吗?真比我这个做姐姐的还要强了呢,知道他日子过得好些,我总算能安心。”
说着,女子轻擦几下眼角的湿润,至少内心的愧疚少了许多。
不过想了一瞬,又有些为难:“三妹妹,你可知小郁信中写的什么?唉……从前那学堂,咱们上的也是一知半解,我这看得没头没尾,心里着实着急。”
褚朝云也有些心切,便就没再装着“不识字”,展开信笺快速念道:“阿姐,大姐姐,见字如面。”
听到这句,褚惜兰不由得捂嘴笑起来:“看来真是学了不少,说起话来还文绉绉地呢。”
褚朝云也被褚郁的一本正经给逗笑了,然后就继续念下去。
【“阿姐,字是小辰教给我的,学的不多,还在努力。”】
【“不知,你们是否听说了李二达掉粪坑的事?没错,是我俩干的!怎么样?我俩很厉害吧!”】
读到这里,她表情微惊。
褚朝云还真没想到李二达那事,竟是她这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弟弟和项辰那孩子干的。
不过念到这一句,之后的字她就改成了默读,免得被谁听了去。
褚郁才学字不久,确实写不了太多。
其实他蛮可以叫项辰代笔,这样还会更快一些。
可他总觉得这是给自己最敬爱的阿姐写信,半点不愿假手于人,所以写了大半个晚上,才总算写成一封。
褚郁告诉褚朝云,上次她托宋大哥带给自己的两百文钱已经收到,他把银钱装在小荷包里,日日都贴身放着。
除却买纸张笔墨用掉一点,余下的分文未动。
最后褚郁请“阿姐”和“大姐姐”放心,他如今一切都好,期待和家人团聚的那日。
褚朝云几句把信上内容说完,褚惜兰便听得忍不住掉泪。
末了,褚惜兰才恍悟道:“诶?三妹妹……你怎么全都能看得下来?我记得——”
她记得他们根本没念过几日学堂就不再去了,甚至褚朝云还因身子骨不好,偶有告假,比她少去了几天。
褚惜兰想问,可褚朝云却不给她机会。
褚朝云伸手将酒壶往她手里塞,然后催促道:“今个李婆子有可能会过来,大姐姐不便久留,先上去先上去,余下的话咱们之后再说。”
褚惜兰实诚的“哦”了声,真以为李婆子要来,便惊恐着端起酒壶,脚步加快的走出去了。
褚朝云浅浅呼出口气,总算糊弄过去了。
其实她也没想到这大祁的文字和现世的差不太多,所以才能完整的看下来。
人走之后,她又默默读了一遍信中内容,褚郁的小字歪歪扭扭,看不出什么笔体,幼稚的像是自创一般。
但却看她心里头热乎乎的。
而且,对于褚郁,她从前还真没多想过什么。
总觉得哪怕原主和褚郁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但褚惜兰跟他们关系亲厚,褚郁对她和褚惜兰的感情,应该也没差多少。
这便是独生子女,始终体会不了亲姐妹、亲兄弟之间那种特殊情感的缘故。
独生子女最多只有堂亲和表亲,但无论是堂亲还是表亲,在她眼中都没区别。
可褚郁,却分的清清楚楚。
褚郁喊褚惜兰“大姐姐”,却始终执着的喊自己“阿姐”,而不是“三姐姐”。
褚朝云哀叹一声,收好信纸。
看来下次下船,还得拜托刁氏给她买些笔墨纸砚回来。
回来暗仓后,刁氏正捧着那碎布条再琢磨,徐香荷被分到了别的活,这会儿大概没忙完,所以屋中就妇人一个。
褚朝云蹬掉鞋子上了床榻,坐到刁氏身边,把褚郁给她写信的事说了一嘴。
刁氏惊讶着放下手里的活,有些高兴道:“这便好了,至少你们姐弟二人能有个说话的地方了。”
提到这个,褚朝云便有些感慨:“不过那位宋小哥,可真是个不错的人。”
“怎么又忽然提起他了?”
刁氏没懂她的意思。
褚朝云展开信笺,指着上面的“两百文”解释道:“弟弟说他上次一共收到了两百文,想来,我带给宋小哥那五十文的感谢费,人家一个铜板都没要。”
不但没要。
若非褚郁提起,宋谨压根都没想告诉他们。
这么一说,刁氏也微微坐直了些:“哟,这孩子怎地还不要呢?平白的叫人家跑腿可不行。”
她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于是便说:“等下次我在遇见他,把这银钱给他补上。”
“别了。”
褚朝云觉得不妥当:“我看那人是个不贪财的,若是再去送钱,便不太好了,还是弄些别的给他吧?”
“那弄什么?做点吃食?”
刁氏又问。
褚朝云没应声,毕竟她暂时也没太想好。
歇了一会儿,抬头就看到刁氏那一双眼红的吓人。
褚朝云忙从她手里抢过布条,往针线筐中一丢,故作严肃道:“哎哟,这是累的多狠了!从现在一直到睡觉,您可都不准在研究这个了。”
刁氏揉了几下,浑浊的眼底渗出些许疲惫:“没事,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你知道的,我是个待不住的性子。”
“待不住也要待。”
褚朝云按住她的手,直接把针线筐拎起下了床,“今个不算冷,去船头吹吹风,好好休息一下眼睛。”
刁氏无奈的笑出一声:“瞧瞧你,什么心都要操,小心变成小管家婆了。”
褚朝云嘿嘿一乐:“我可不是管家婆,但我专管着您!我该是您失散多年的亲闺女才对~”
她装作凶巴巴地又说一声:“不许在琢磨了,针线筐我暂时没收!”
说完,人就一股风似的跑了出去。
褚朝云把针线筐放到自己屋里之后,就快步上了木梯去接着干活。
可她不知道的是,本是无心的一句玩笑话,却惹得刁氏眼睛更红。
妇人伸手抬起窄窗,沧桑的目光望向船板上的碎金,吹了许久的风之后,她才哽咽一声:“你要真是我的亲闺女……那可太好了……”
似是屋中过暗,刁氏此刻倒有些渴望日头落在身上的暖意,妇人有些坐不住了,便起身踉跄着往外走去。
她辗转来到船头。
午后的船头稍显宁静,船娘们这会儿都留在暗仓歇息,冬日的风怎么说也是有些凉的,但刁氏却感觉不到。
她只是呆呆地看向河面泛起的涟漪,默默又流了一会儿眼泪。
然后,望着下方深不见底的水流——
河水不甚清澈,并不能看到下方都有些什么。
但刁氏只是看了一眼又一眼,随即呐呐道:“水下……一定很冷吧?”
与此同时,西码头处不知何时也多了一道人影,钟管事淡淡的目光瞟了一眼刁氏方向,不知想到什么,也往水下那处看了过去。
两名妇人,一人在码头,一人在船上,皆对着同一处怔怔发呆。
又过了没一会儿,二人的身影同时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条窜上来找食的小鱼,小鱼不知疲倦,吐了一串泡泡,又欢快的游的远了。
褚朝云手里的斧头用着越发不顺,索性进去厨房想换一把。
通常这个时候厨娘早就回去了,因为方才她和褚惜兰在厨房见面时,并没看到厨娘的影子。
这会儿没头苍蝇似的往里进,却差点和来人撞个正着。
“嗯?抱歉……是我冒失了。”
褚朝云原以为从里面出来的是哪个婆子,结果一抬眼,便看到了隔着帷帽布帘后的熟悉的脸。
距离过近,褚朝云似是还能闻到点厨娘身上的淡雅香气,这味道极其的淡,被一种属于人间烟火的气息,片刻就给掩盖住了。
她每次见到厨娘,总是会有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许是对方的一举一动,都太过温婉了吧。
褚朝云不知厨娘去而复返是为何事,反正不关她的事,她只管给对方让开路便好。
她退开之后,厨娘却没急着走。
女子穿着月白的衣裙,手中提着只小篮子,篮子用布帘盖的严严实实,但褚朝云却闻到了一点肉腥味儿。
厨娘一见到她便浅淡的笑了下,然后主动掀开篮子道:“今个做鸡煲,剔去了一些鸡胸肉,鸡胸肉质偏柴,水煮口感涩硬,原想着丢掉算了。”
褚朝云见厨娘是在对着自己说话,眉头微挑,不明其意的抬头望过去。
厨娘声音温和,不紧不慢继续说:“不知这鸡胸若是到了姑娘手中,姑娘又想怎么吃呢?”
鸡胸?
水煮蘸盐,妥妥的减脂大餐啊!
褚朝云脑子里第一想法便是这个,这是本能,她也没控制住。
不过听着听着,就觉得这话不太对头,厨娘去而复返,莫不是特意在这里等她,想跟她讨论一下鸡胸肉的做法吗?
她张了张口,却并没第一时间给出回应。
厨娘兀自走回灶台处,将篮子放下,低声道:“我确实有心在这里等候姑娘,不过是心血来潮想听听你的想法罢了,若姑娘觉得为难,便当我方才的话没说就好。”
厨娘说着“就好”,却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褚朝云当然愿意和厨娘讨教一番,这可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好机会!
只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或者说是幸福来得太快,她还有点不适应。
于是听罢对方的话,脚步就略显僵硬的迈了进来,然后木讷地应出一句:“鸡胸水煮的确味道不佳,不如把它炸来试试?”
“哦?那要如何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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