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谨总算回了点神,而后温声道:“您还能见得到她?”
宋谨如此惊讶也不怪他,毕竟雅间的姑娘容易见到,楼下的船娘却难如登天。
细节不便多说,刘新才只是对着宋谨一顿夸赞褚朝云。
“哎呀,没想到那褚姑娘年纪看着浅,见识倒不短!她不但知道甜芦苇这个东西,还知道要怎么吃!小姑娘十五六岁说起话来干脆的很,难得啊……”
刘新才越说越上头,夸完又道:“你说这小姑娘,看着倒是平平常常,可那双眼,却特别的很。”
“特别?”
宋谨不解。
刘老板重重点了下头,像是再找什么合适的词儿,思来想去,说了一句:“嗯……特别叫人难忘!”
他确实不知道要怎么形容。
总之就是见过褚朝云之后,就记住了对方那双眼睛。
刘新才言辞灼灼,宋谨不由得就想起那夜在蕤河遇见的姑娘。
虽说那晚的月色不够明亮,但那陌生女子的眼睛,瞧着也很是与旁人不同。
宋谨还有公务在身,便没太跟刘新才多聊什么,接过酒葫芦付了银钱,便沿着长街往府衙那头去。
只是刚从胡同里拐出来,就和一个拿着猪爪子啃的男人错身而过。
对方身上腥膻味儿很重,还夹杂着一些难闻的酒气,像是昨晚喝了不老少,现下眼窝深陷在皮里头,就连走起路来也是半摇半晃。
差点,就歪在宋谨身上。
二人错过之后,彼此皆停了一下。
宋谨回头望他时,对方也刚好转过来。
四目相对,男人像是发狠地啃了一口手中吃食,也不顾那一嘴油相看着有多邋遢,冷笑一声就扬长而去。
宋谨的目光沿着他的方向望去,远远瞧过,西码头那侧皆是戴着幞头做事的劳工。
有两名个子矮一点的,像是也正往这边望来。
褚郁和项辰合力抬着一只铁箱。
因着离得太远,褚郁只是猜测的咕哝一声:“小辰,你看那边的人……像不像宋大哥?”
“像。”
项辰压着声道:“宋大哥有阵子没来了。”
想到陈叔的提醒,褚郁略叹口气:“没来是好事,但万一哪日要再来可怎么办?我们该怎么通知他好呢?”
西码头和长街这边发生的事,褚朝云并不知晓。
只是程月跟钟管事说完“有事要讲”之后,二人便一同下了船去。
有些话并不方便在船上说,所以钟管事索性将程月带进了自己住的府邸。
进了二重院后,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褚朝云曾去过的钟管事闺房。
钟管事示意程月入座,自己则抬手吩咐老管家去给他们倒茶。
她坐下之后,便淡笑一声看向对方。
只是这笑出现在妇人稍带冷薄的面庞,显得有那么一丝违和。
热茶奉上,妇人先拿起呷了一口,而后便直奔主题道:“能劳得程娘子大驾……你莫不是看中了那褚朝云么?”
第53章 2.5更
钟管事讲话总给人一种咄咄逼人的压迫感,可程月也是个走南闯北的妙人,自然不会真被吓到。
她随手拿起茶杯,轻轻撇去上方浮沫,似是在开口前已经打好了腹稿,态度上隐隐带有一种绵里藏针的傲。
程月声调依旧和婉,只眉宇淡淡道:“朝云姑娘踏实稳重不浮躁,且人又机灵,即便换了旁人,大抵也是能看得上。”
钟管事听得眼帘微动,倒没急着说话。
程月便继续道:“我知晓这船上的规矩,就算今日收下了她,也不会带她下船。”
话到此处,妇人轻轻抬了下眼,神情闪出几分异样,但又很快消逝。
随即,程娘子微笑着放下茶杯,又盖上茶盖说:“但我若有需要,她也是要跟我下船去做事的,你们可以派人跟着,我无妨的。”
钟管事轻嗤:“一个被困在这里动都动不得的徒弟,你要来作何?”
“这便是我的事了。”
程月笑容收住几分,坐的却依旧端正。
钟管事没在开口,似是在思忖着什么,半晌过后,当杯中的热气快要散尽时,她才又道:“虽然程娘子此话听着确实合理,但我若就是不应呢?”
“不应也是合理。”
程月平静回应。
“哦?”
钟管事站起身来,大概话题谈到这里也该结束了。
她正要唤老管家来送客,程月就又补了一句。
“那从即日起,我便只能辞去这份差事了。你有你的考量,但我离开蕤洲的做法,也一样是合情合理。”
这《合理》论甚妙,竟让钟管事有些不爽的挫败感。
妇人抬手唤管家的动作微顿,忽的转过身来,眼眸犀利,“程娘子,你要知晓,褚朝云再好,但她既然来了这里,那么这辈子就永远也下不了船了!”
程月将帷帽的布帘放下,淡道:“这是我的事,也是她的事,但并非是你钟管事的事。”
“不劳费心。”
说罢,便往外走。
钟管事在身后打量着那抹已经出了门去的身影,忽的挑挑眉梢,又拿过那杯茶来饮。
茶水已经冷掉,但她喝着却觉得畅快。
老管家自门外进来,有些担忧的看着她,低声报道:“夫人,那位……又来了。”
可钟管事似是全然不在意管家口中“那人”,只是自言自语似的幽幽说道:“我从前就觉得程月性子太过温软,八年前的厨艺大赛,明明她是魁首,可最后的荣誉却让位给了第二名,连带着京都那块宝地也不愿多留……”
那时所有人都认为,程月是被那第二名给欺负走的。
毕竟魁首除了赚得名声,赏金,还有一份殊荣,便是能进到那京都第一酒楼里去做掌厨。
可最后留在酒楼的并不是程月,而是获得了第二名的老师傅。
但依着刚刚二人间的对话,恐怕真相并非如世人眼中所看到那般,这女子或许原本就不屑于留在那酒楼里。
“倒是个倔强的。”
钟管事缓缓摇了摇头。
说着话,老管家已经听到了门外传来的脚步声。
来人气势汹汹,似是还带了不少的人。
不过钟管事已经习惯了,毕竟每每过来,对方都要将这院子搅和的人仰马翻才肯罢休。
老管家还想再说什么,钟管事却抬手打断了他:“你去告诉程月,她说的,我应了。只是有一条,如若要带褚朝云下船去做什么事,必须要我同意才可,否则,她不可擅自下船。”
“那……门外那个……”
相比起褚朝云的事,老管家其实更担心这个。
钟管事“啪”的将手中茶杯摔在桌上,冷笑一声:“不必理会,想闹便闹,她还能……要了我的命不成么。”
-
老管家着人上船传消息时,程月正欲带着助手离开。
程娘子性子虽倔,但却并不喜争抢,今个能为了褚朝云出一次头,已是不易。
可她尽了力,若是管事依旧不应,她便会离开蕤洲,再去别的地方。
虽说可惜是真的可惜,但她实在讨厌口舌之争。
褚朝云送她下船时,还主动开口安抚她:“抱歉啊程娘子,没想到拜师不成,反害得你丢了差事。”
程月无奈的握了握褚朝云的手,“你这姑娘怎么时而精明时而犯傻,这差事与我而言什么都不算,反倒是你,不觉得遗憾么?”
当然遗憾。
而且还有点难受。
二人多说了一会儿子话的时候,府邸便来了人。
“程娘子,我们夫人说您可以收褚朝云为徒。”
说着,把钟管事的原话学了一遍。
突如其来的消息一入耳,褚朝云登时瞪大了眼睛,她抓着程月的手微微颤了下,进而转头看向来人,“真的?钟管事真这样说?!”
“自然是真。”
来人是个小厮模样,一笑还有两个酒窝,那人瞧着也机灵的很,并未因褚朝云是船娘便看低她。
小厮给褚朝云做了个礼,然后笑道:“那么,就恭喜褚姑娘啦!”
“谢谢你。”
褚朝云眼圈红了一下。
小厮道了一声“没事”,人就下船去了。
这好消息不只褚朝云跟程月听了开心,就连那两名助手也是一样。
只不过船上环境有限,褚朝云并不能像寻常人似的给程月行拜师礼,甚至连一杯热茶她都没得泡。
不过程月也不讲究这个。
既然钟管事点头了,而她还有徒弟在这儿,自己当然也不能真辞去差事。
船上来来往往的人有些多,褚朝云就跟程月进了厨房说话。
现下二人的关系不一样了,褚朝云就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了。
她关上半扇厨房门,这才把自己准备参加长业寺素斋大赛的事情,和程月讲了一遍。
程月听过,还欣慰道:“你既有这个想法,那今日这师也是拜的对了。”
“嗯?”
她不太明白程月的意思。
程月:“你要参加比赛,那就要下船去,若没有我们这层师徒关系,你又该如何去呢?”
其实这个问题她早就想过。
因着那日柳文匡和张满春得知她想参加后,便第一时间递了话来。
这二人递话的目的自然是为了帮她,毕竟是自己的合作伙伴,总要互帮互助些。
再加上张满春跟长业寺合作多年,所以届时他会出面去跟那方丈商议,让褚朝云在船上做饭,再由他们给带过去也是一样。
就效仿上次给曾茹做生辰宴那回,现做现送,应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褚朝云把自己跟张满春的关系说了,程月却并不赞同:“就算是依着你的想法,可若真成功了,那之后你可有想过要如何解决?”
“之后?”
她挠挠头,倒是没反应过来这俩字的含义。
程月失笑:“我说的是夺魁之后,长业寺每逢初一十五都会供应素斋,你是要到那里去做的,在船上可没办法。”
褚朝云听了她的话,不由得“咯咯”笑。
她当然是很想夺魁,但也只是想想罢了,这比赛还没开始呢,谁敢说自己一定会拿下第一。
褚朝云觉得,程月着实有些看得起她。
虽说她没把心里头想的给讲出来,但对方俨然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程月看着她,徐徐说道:“我当年参加的比赛大大小小无数,却从未想过自己不会夺魁。”
“所以。”
她将手搭在褚朝云肩头,轻握了握,声音柔和却饱含力量:“你作为我的关门弟子,也要有这份自信才行。”
“关、关门弟子……”
这句话中的鼓励并没什么打动人心的地方,反倒是那四个字,胜过一切。
褚朝云着实有点被惊到了,她张了张口,像是不知该如何回应,怔然半晌,最终还是问出一句:“师父,你……不打算再收其他徒弟了吗?”
“不。”
程月捏捏眉心:“我想自己的手艺得到传承,也是想不辱师命,可收徒这事……”
实在是太累。
心累。
她的性格也应付不来。
褚朝云忽的觉得心中多了一份责任感,她看着程月,学着电视剧里那些拜师礼,给程月行了一个大礼,然后掷地有声地说:“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程月满意的点点头,扶起她说:“你要的方子,我明日便写给你。”
那方子实在拖了太久,但也不是程月故意想拖,她最近确实脱不开身。
二人这么一聊起来,褚朝云才知她师父为何如此忙碌。
原是程月所住的那家院子,房东家的媳妇有事相求。
小院是程月和助手临时租来住的,房东是个卖肉的,房东媳妇有时也跟着去摊子帮帮忙,对方很是健谈,这一来二去过来收租时就跟她聊上几句,慢慢也就熟识了。
程月既是厨娘,那自然有分辨肉质好坏的能力,房东从前只卖猪肉,但前阵子得了途径开始改卖羊肉。
因着不太懂羊肉的好坏,还被坑过两回。
房东媳妇便想少收程月一个月租金,等下次自家相公再去进货时,就请她跟着去给掌掌眼。
但程月并未少给租金,不过也应下了此事。
只是接连去过两家进货的仓房,发现那里的肉都不太新鲜,所以这一忙起来,就把褚朝云的事情给耽搁了。
“我这几日多用熏香,否则身上的膻味去都去不掉。”
褚朝云见她烦恼,便跑回暗仓里取来些干花,“师父先用着,我回去给您做一只香囊来塞上干花,效果大概要比熏香好些。”
程月得了干花,总算有了点笑模样。
褚朝云手里还有活要干,说完话,人就出了厨房。
眼下,一件心头大事了了,褚朝云心情正美,远远地看到春叶在三层处朝她摆手,虽说对方没打算下来,但那表情里的焦急也说明了一切。
看来,那八十副手套的大单子得赶着做才行。
她回应给对方一个“放心”的眼神,春叶才算是安下心来。
八十副手套的确是一笔大的进项,这银子褚朝云是必须得赚。
当晚,她坐在刁氏的隔间里看徐香荷缝长筒袜,徐香荷这回缝的是不带莎草的,就是他们三人平日穿的厚长筒袜。
长长的袜子内里絮了好些的薄面,徐香荷做好一只便给刁氏去试。
刁氏穿上在地上踩了几个来回,眼中也带了点惊喜:“还真像你们说的,可真舒服,好像踩在棉花上。”
徐香荷听得止不住笑:“因为里面真有棉花的呀!”
刁氏也觉得自己是糊涂了,忍不住坐下来笑了半晌。
褚朝云盘着腿坐在一边,看着徐香荷手下针线穿的飞快,然后说道:“我觉得除了那八十副手套,咱们还可以外搭一双长筒袜,要不再弄个防水的鞋套吧?”
“防水鞋套是什么??”
她自说自话刚来了一句,二人就齐齐看向了她。
褚朝云撑着下巴“嗯”了声,然后说道:“咱们下水穿的那种,是为了在水中方便,但没有办法穿着直接在地上走吧?”
刁氏听得一脸迷茫,“不是,要是在地上走路,那就直接穿鞋子好了呀?”
褚朝云坐直身体,细化的解释起来,“是的没错,可如果赶上下雨怎么办?下雨总会沾湿鞋袜,这要是家中只有一双鞋子的话,晾不干不说,第二日还得再穿,潮乎乎的,岂不是要生病的。”
其实她原本想的是做水靴子,但水靴子是鞋,成本高不说,她也不保证能做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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