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朝云听着那小童的笑声,不免眯起眼看向天边晚霞,被橙红弥漫的一处云彩凝聚成了不知名的形状,看着仿佛和树梢上的剪纸灯笼颇为神似。
新年……
此刻站在这片土地上的她是踏实的,也是自由的。
褚朝云不由得笑了起来——
既是新年,那么就祝大家自由和安康吧。
默念完,女子回手拉住程月,喜悦道:“师父,我们快点去买糖人吧?出来这么久,家人都在等着我呢。”
第62章 二更
坐到酒楼雅间里时,褚朝云正捏着一把糖人美滋滋地欣赏。
见徐二点好菜过来坐下,便主动递去一个,“给,这是你的。”
她神秘兮兮地笑了下,倒笑的徐二一头雾水。
徐二道谢接过,发现这糖人的形状和街上挂着的红灯笼一模一样,脑中回忆了下那老师傅的手艺,就奇怪的“诶?”出一声。
“这怎么是个灯笼呀?”
说完,又去看褚朝云手中捏着的一把,便更惊愕:“褚姑娘,你手里的……怎么也全都是灯笼啊?”
褚朝云依旧在笑,而后眨眨眼问:“这灯笼不好看吗?画的不像??”
徐二摇摇头:“那倒不是。”
他只是看到那老师傅手下粘出来的糖人都是齐天大圣,天蓬元帅之类的,除非有客人特别说明想要画什么,否则怎么都不会画个大灯笼出来。
见徐二越想表情越迷茫,对面坐着的程娘子都不免笑了一声。
此时,屋外风雪重,他们才进门就变了天。
可这室内倒是被老板弄的格外暖和,尤其是价钱要贵上一些的雅间,门旁还摆着只熏红的碳炉。
程月摘下帷帽,目光宠溺的看向褚朝云,然后才对着徐二解释:“这勤奋好学的褚姑娘走哪儿都不忘学手艺,你手里的灯笼糖人是她画的,并非出自老师傅之手。”
这么一说,大家就全都明白了。
褚朝云方才拉着程月去那摊子买糖人,见老师傅动作行云流水,片刻就画了一个惟妙惟肖地齐天大圣像出来,顿时就有些手痒。
老师傅技艺实在精湛,不仅大圣手握的金箍棒看着栩栩如生,就连那头戴的凤翅紫金冠也是生动灵活。
不过褚朝云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随口一问,没成想,老师傅还真答应了。
老师傅笑着让开位置,褚朝云就坐了下来。
其实她也想画些特别的,毕竟这是要带给大家伙的礼物。
奈何女子虽想法很多,但却无从下手。
哪怕人家老师傅肯耐心的教,她也不能磨蹭太久,耽搁了回去的时辰不说,老师傅的生意还要接着做呢。
手中没什么样品,褚朝云便想请老师傅画个简单的出来,然后她照着模仿就是。
结果正要开口,就听到身旁卖香饮子的老板和老板娘在闲聊。
老板:“马上就要到新年,这灯笼又挂起来了。”
老板娘:“今年挂的确实早些,大概是蕤洲这两年天灾少了,家家日子也好过,这愁事没了,人的心情也就好了啊。”
老板:“挂灯笼好,最好挂上就别摘掉了,咱们蕤洲的剪纸灯笼本就象征着团团圆圆,多好的兆头,这颜色又红火。”
几句话让褚朝云听出了神,下意识就转过头去:“您说这灯笼的寓意是……团圆?”
老板娘忙回应:“是呢,小妹是外地来的吧?那不知道这个也正常。”
老板的性子似是很好客,立刻就笑呵呵地说:“这才哪儿到哪儿,若是小妹不忙着走,等到新年时再看,哎哟这满山满海,满树满街,千里红灯连成一片,那景儿可叫一个美啊!”
虽说这描述她不曾亲见,可褚朝云也能脑补的出。
她听罢难免好奇:“这风俗存在很久了吗?”
之所以这么问,主要还是过往从刁氏口中听到的蕤洲,多半都是民不聊生,毫无生机的景象。
如此一说,连褚朝云都有些期待起新年了。
老板娘唏嘘,回应时面上带着几分酸楚:“没,没有很久……早些年的蕤洲真是不成,就跟那犯了天条似的总有灾祸,可把咱们知府大人给愁坏了。”
老板:“知府大人可是个好官啊,为了给咱蕤洲的百姓祈福,每年都要去长业寺斋戒一月。”
老板娘见自家老头子说的热闹,也忙不迭插话:“想必是岳知府的诚意感动了上天,这几年陆陆续续有富户搬来蕤洲,这有钱人一过来扎根,日子慢慢就好起来了。”
褚朝云七七八八听了半晌,见这二人说着说着话题又转回到知府身上。
她虽没见过岳知府,可听到的次数着实不少。
想来很受百姓爱戴。
可既是好官,又为何不管花船的事呢?
褚朝云琢磨不明白,但倒是了解清楚了一件事,怪不得空释方丈办个素斋比赛都搞得这么大阵仗,原来长业寺和岳常,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不过这么一聊起来,褚朝云倒是有了想法,既然剪纸灯笼象征团圆,那不如就都画灯笼好了。
抬头就能看到样板,而且画的是同一个物件,还会熟能生巧,岂不两全其美。
这段机缘一说,徐二砸吧砸吧嘴,不好意思道:“褚姑娘,被你这么一解释呀,我都有点舍不得吃掉它了。”
几人有说有笑,端菜进门的老板还以为他们是一同出游的好友关系。
今个的菜都是徐二点的,四荤四素,老板还赠了一盆汤水。
看着如此丰盛的菜式,徐二赶忙说道:“我把这里的招牌都来了一遍,褚姑娘,程娘子,你们放开来吃,等回去了,我去找夫人报账~”
“报账?!”
想到钟管事那张惯常冷漠的脸,褚朝云还真挺佩服徐二的勇气。
徐大见她表情甚是惊愕,便解说道:“夫人向来有功必赏,姑娘夺得魁首,好好的吃上一顿,也是应该的。”
其实褚朝云不是惊讶徐二能从钟管事那要来银子,而是对徐家兄弟的擅自做主有些吃惊。
这二人敢先斩后奏——
只能说明钟管事为人虽表面严厉,实则对仆从还是比较宽容。
褚朝云将糖人递给酒楼老板,拜托对方找纸袋装好,先放到楼下的窗子外面,免得屋里太热糖会融化。
接着,就拿起筷子,先对着离得最近的咕咾肉夹了一块。
自打来了这里,都是她做饭给别人吃,难得能吃上馆子里的饭菜,褚朝云还是挺满足的。
……
回到船上时,晚饭将过。
程月一到码头便先回了住处歇息,徐二去府邸和钟纯心汇报,徐大就送褚朝云上了船来。
任务完成之后,徐大对着褚朝云略一抱拳,像是准备辞别。
褚朝云却开口喊住了他,又从纸袋里取出一个糖人,“多谢徐大兄弟一路上的照应,这象征团圆的灯笼,一定要送您一个。”
徐大年纪比徐二大上不少,没这种小孩子的心性。
可一想到家中老父老母,便又痛快的接了过去:“借姑娘吉言,也祝姑娘早日与家中团聚。”
二人在船栏边说了几句,徐大迈步下船。
与此同时,听到动静的船娘们也都赶着从暗仓走了出来。
褚朝云正笑着转头去看,“啪”的一下,从人堆里窜出来的姑娘就一把抱住了她。
“朝云!你总算回来了!我们都想死你了!!”
徐香荷死死抱住她,脸上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仿佛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似的,连远处赵大投来的警告目光都顾不得。
刁氏也站在一旁抹泪,见她神采奕奕地,精神头十足,便放心的念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其余船娘原本只在一边看着。
或许是被徐香荷激动的情绪所感染,也都纷纷红了眼眶——
“以前大家都在一起,倒也不觉得什么,你这冷不防一走,咱们还全都没了主意似的。”
“可不是,这心里头也空落落的。”
“现在看到你啊,可总算踏实了些,不过若是能不回来,那还是不回来——”
方如梅话没说完,就被刁氏拽了一下。
艞板处正站着准备上来的钟管事,妇人的目光似是并没往他们面上瞟。
也不知对方听没听到方如梅的话,钟管事慢条斯理地走上船来,路过几人身边却没理他们,只是提了提裙边径自往木梯上走,大概是要去雅间吩咐什么事情。
褚朝云将手中的纸袋递给徐香荷,示意他们先回去把糖人分了。
徐香荷闻到麦芽糖的香味顿时破涕为笑,那一哭一笑的表情自然纯真,褚朝云看着她的样子,不免也会心的笑了一下。
比起唐淑,褚朝云觉得徐香荷简直就是贴心的小天使。
果然,和那种勾心斗角的日子比起来,她还是喜欢纯朴平淡的温馨生活。
又回到这船上来了。
褚朝云转身朝码头望去,马车从长街路过的时候,这边也都换上了红色的剪纸灯笼,看着那挂满月光的水街河岸,她觉得好像一切都变了,又仿佛什么都没变。
褚朝云的糖人没法带给褚郁,女子惋惜地往那处远望一眼,回过头来时,不由得看了眼上方雅间。
褚惜兰捏着帕子站在船栏处,怔然片刻,随即温暖的朝她挥了挥手。
她果然是有家人的~
褚朝云也笑着挥回去,正要往暗仓去,就听远处传来一声轻咳。
钟管事不知何时已经从木梯上下来了,妇人神色依旧淡淡地,盯了她两眼,便自顾的走去船头。
褚朝云微微思忖,快步下去暗仓,从徐香荷手中要了一个糖人回来。
再过来时,钟管事果然还站在那里。
妇人的目光落在泛起涟漪地河面上,那一眼的目光很深,像是能直接望到蕤河的河底。
站了一会儿,褚朝云就迈步走上来,试探着把糖人递了过去。
“做什么?”
钟管事挑了挑眉,但还是伸手接了。
褚朝云换了一副笑嘻嘻地神情,走到她身边去,“送您一个糖人,听说是象征团圆的,这是我在路边的糖人摊子那儿亲手做的,可能有点丑,您别在意。”
“嗯,不是一般的丑。”
钟管事举着糖人在月色下瞧了瞧,然后放下手,无情的点评了一句。
褚朝云已经习惯了她的说话方式,倒也没那么介意,只是思索片刻,又真诚道:“朝云还要谢谢您,肯给我这个机会。”
毕竟以她的身份,钟管事不准她去比赛才是正常的。
虽然不知对方为何要这么做,但褚朝云是个恩怨分明之人。
面对宗匀酌和唐淑,她可以豁出一切,甚至不择手段的去帮程月讨回公道,可钟纯心,并没有切身的伤害过她什么。
她说完,就默默站在一边,倒是没打算急着离开。
钟管事默然片刻,也没再故意说些煞风景的刻薄话。
似是过了许久,冷风吹得褚朝云都有些受不住时,妇人才淡淡开了句口:“与人相处,善良与否,在特定的时辰特定的场合,后果却是截然不同的。”
褚朝云似是不太懂她想说什么,便迷蒙的“嗯?”了一声。
钟管事站在风中,说完便又陷入沉默。
就在褚朝云以为她要被冻得石化了,便瞧见妇人口唇边,因喘息有些急促,而形成了一圈圈的白雾。
白雾凝聚,白雾消散,妇人再次开口:“你在高处,良善是救命的解药,但若身在低处……那便是害人的刀。”
“所以做人,确实该量力而行。”
褚朝云在旁应和一声。
“褚朝云。”
钟管事忽然面对向她。
妇人眼睫上溢着层霜雪冻出的水雾,不过眨眼间,就换了一副态度。
钟管事突然似笑非笑地往女子脚下瞥去,而后轻轻道:“你脚下站的那个位置,原本有过一条人命。”
突然听到这个,褚朝云本能就换了个地方。
钟管事似是对她这副受到惊吓的模样很感兴趣,妇人笑着转过身去,冷冷道:“别慌,人不是死在船上的,是掉进了河里。奈何那小姑娘水性太差,夜又太深,她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七八岁的年纪就这么没了,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钟管事三言两语就介绍完了一个人的丛生到死,缓过神后,才恢复正题:“长业寺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不过善意的提醒一句,京都唐家和青州宗家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你要小心了。”
这话褚朝云今日已经是第二次听到了,上一次,还是出自程月之口。
她没回应,但眸色眨了几眨,也不知再想什么。
钟管事便一语点破她的心思,“你是不是觉得,反正自己在船上,他们在船下,便不能将你如何?”
褚朝云没想到妇人如此犀利,顿时尴尬地咳出一声。
钟管事嗤笑一声,继续发出提醒:“花船不是保命符,你确实不能下去,但好像也挡不住他们上来?”
“……”
这一点她确实没想到。
或者说,压根就没去想过。
比赛已经结束,而且这俩人又离着蕤洲很远,谁会没事吃饱了撑的不远万里跑来这边,目的就是为了要对付她一个小小的船娘?
但回忆起唐淑和宗匀酌的疯癫程度,褚朝云还真不敢把话说死。
几句话被钟管事搅乱了心神,女子便开始暗暗吐息纳气的调整心态。
反正他们今日不会来。
至于明日之事,明日再想就好了。
褚朝云的面色转眼就恢复到了平静如水,钟管事不禁多看她一眼,深思片刻,忽的正色问道:“若能再来一次,你提前知晓了参赛者中有唐淑和宗匀酌这一号人,你还会去吗?”
这句话倒是不难回答,女子抬起头来,笑道:“会。”
钟管事哼笑:“哦?为何?你不怕么?”
“自然是怕的。”
她无权无势无地位,和唐家宗家那样的高门相比,不如一只蝼蚁,又怎么会不怕。
可她还是表情坚定道:“怕归怕,去也还是要去的。不管他们耍什么阴谋诡计,我还是坚信……邪不胜正?”
她俏皮一笑,仿佛刚刚讲的,只是天真的玩笑话。
可钟管事却看得出来,褚朝云并没有在开玩笑。
钟管事紧了紧肩头披着的棉斗篷,漠然地看了看她,难得伸手在她肩上重重拍了一下:“既如此,那么好好记牢你的话。”
说完,就拿着糖人下船去了。
空气里传来糖块被咬开的“咔嚓”声,褚朝云骤然失笑。
不是说画的很丑,那还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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