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人虽清醒了,可意识还停留在“想要回家”的念头上,见到他们二人出来,就有些木讷地问了句:“你们怎么还不睡?”
问完,他就想起这俩小的总跟个抬尸体的一起说话,难不成是那人又来了?
他不由得又往胡同口看去一眼。
有那么一刻,老陈特别期待宋谨的到来。
因为这样,他就有办法跟赵大交代了。
哪怕只把宋谨交出去……就说,是宋谨非要缠着褚郁和项辰也好。
只要能交了差,那么他回家的事情也就有盼头了。
不过胡同口黑漆漆的,长街上的剪纸灯笼也还没全部挂起,此刻那处空无一人,连只野猫都不愿路过。
老陈似是有些失望,目光呆滞地往屋子里走。
身后的褚郁和项辰狐疑地看了眼彼此,小孩子通常都最天真,但也最敏锐。
对长辈的刻板印象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偏差,若是对方做出和平时行为不符的事情来,他们也能够马上就看出端倪。
尤其,老陈的失望就写在脸上,连隐藏都忘记了。
褚郁和项辰蹲在墙根下写字,只是才写了没一会儿就觉得冻手了。
冬天总不比其他时节,尤其还是在夜里。
二人正商量着要回屋去,板车轮胎压过地面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最近蕤洲飘了淡淡的清雪,虽然只有薄薄一层,但轱辘转动起来,还是压出了轻微的“咯吱咯吱”声。
“是宋大哥吗?”
褚郁眼睛亮了一下,倒是自己先学起了野猫叫。
项辰看着身边少年,无奈地扶额,然后拉着他“嘘”出一声:“别叫了,再把人给喊起来。”
“宋大哥也是这样叫的。”
褚郁不服气。
项辰认真的否定了他:“不,你这个太难听了。”
褚郁扁扁嘴:“……你变了,小辰。”
项辰:“……”
宋谨推车过来时,就看到两个小的站在雪地上,正面对着面的讨论着什么。
他将板车停到一旁,扑落几下肩头的雪,就迈步走了过来。
宋谨手里捏着个布包,看着有点厚实,像是用布条裹了好多层。
两个小的一见真的是他,就立刻放弃争论,快步走了过来。
“宋大哥!”
二人异口同声,但也格外注意着压下音量。
宋谨分别摸了摸他们的脑袋瓜,摸到一手雪,又帮忙扑落几下,然后就蹲下身说道:“快帮我个忙,很急。”
今个白日他原本休假,奈何褚朝云有事相托。
宋谨去集市上寻了一大圈,西码头的几条街都被他给走遍了。
最后又搭了阿四的船去东码头,因为东码头更为繁华,整整跑了一小天,才千辛万苦找到了这三只小铃铛。
他小心翼翼打开布包,为了避免铃铛会响,还提前在里边塞了根麻线。
三只小巧的铃铛形态各异,看着都是满月婴孩儿才会佩戴的那种。
褚郁和项辰望着铃铛,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宋谨一一扫过,然后说道:“还是小郁来吧,帮我挑一个。”
“挑?”
褚郁虽然多了一丝被钦点的荣幸,可还是迷茫着挠了挠头。
宋谨也不知该怎么表达才好,手指抵在下颌处想了一会儿,而后缓缓说道:“你就照着感觉选吧,可以依据自己的喜好,或者……这三只铃铛里,你有没有见过的?”
有了参考,褚郁倒是知道该怎么选了。
借着月光,他仔细地瞧了瞧铃铛,然后毫不犹豫地拿起最右边那只:“那我选这个,因为我只见过这一种的。”
“你见过?”
宋谨似乎有些高兴。
褚郁点点头:“是啊,这种最常见了,以前褚寻也有一只。”
想到褚寻早已病逝,少年有片刻叹息,跟着,视线又放到旁边的两只上,摇着头道:“而且这两个看起来好贵啊,我阿爹阿娘可买不起。”
项辰家境富裕,眼光和褚郁有所不同,哪怕宋谨没叫他挑,他也按捺不住地说了一句:“我觉得左面的最好看,我儿时就佩戴过一模一样的。”
“好是好,但你选的不能作数。”
宋小哥若有所思。
项辰费解:“为何?”
因为佩戴此物的女童家境也不富裕,而他儿时就没戴过铃铛,家中长辈送了他一块白玉,所以想要选出一个最恰当的,必须得是褚郁。
想来,那小姑娘的父母也得根据经济能力来挑选礼物,自然不能考虑太过贵重的。
不过宋谨买这些倒是也没花太多银钱,因为这几样都是在东码头的二手市场淘来的。
他将另外两只一人一个送给了褚郁和项辰,又嘱咐了句:“记得洗过再戴。”
然后就把褚郁挑出来的那个,又包了起来
正事办完,想到自己怀里还揣着芝麻小饼,宋谨立刻拿出来分给他们。
考虑两个小孩没有自己的屋子,没办法存放,倒也没拿很多过来。
一人两张小饼,吃完了,这祝福就等于是送到了。
因着之前李二达的关系,宋谨有很久没来过了,所以今个打算多呆一会儿,等两个小的吃完了饼再回。
褚郁和项辰难得吃到这么美味的芝麻小饼,吃的很急,但还有点舍不得吃完似的,珍视的连个渣渣都不想放过。
温乎乎的饼子下肚,二人才把心中的疑问讲了出来。
“宋大哥,我们最近交到朋友了。”
褚郁喜笑颜开的说。
项辰在旁边纠正他:“准确来讲,应该叫忘年交。”
“对,忘年交。”
褚郁重复一声,又想起刚刚老陈的异样,便继续说道:“不过陈叔……他看到过你来找我们说话,而且今晚,我老是觉得他有心事的样子。”
交到朋友这件事,在褚郁他们这种处境之下,未必是什么好事,但也不见得就一定不好。
宋谨不好妄下评断。
不过听到这中间似乎有点问题,宋小哥就示意他们接着说。
项辰:“他今晚总盯着胡同口看,就是你来的那个方向。”
“其实也不能说是宋大哥来的方向,从这里出去就那一条路,谁来都要走的。”
褚郁纠正道。
项辰:“话是没错,可咱们出来之前,门外好像有什么人在交谈,我隐隐听到几声,就是没听清楚。”
褚郁:“可是那会儿除了陈叔,大家都在炕上躺着啊……”
二人连说带猜,彼此也都没太描述明白。
宋谨思虑一番,便叫他们这几日要多谨慎些。
离开之前,似是不太放心,就又低声提醒了一句:“与人相交没什么问题,但若要深交,还需多多观察,别被人家骗了去才好。”
那位陈叔听上去不如李二达的威胁大,但宋谨也还是得提点他们防备着些。
毕竟自己没办法时时照顾到,一切还得靠两个小的自己警醒点。
那晚之后,老陈又恢复到正常的态度。
胳膊腿养的差不多了,很多重活就也都能干了,不过这一阵难过的日子确实是褚郁和项辰帮着度过的,老人家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午休的时候阳光充足,两名少年就坐在墙根下边晒太阳边吃馍。
两只汤碗放在身边,只是二人还没有去动。
老陈拿着馍端着碗坐到他们一旁,一阵油香飘过来,褚郁率先往对方碗里看去,汤水中竟是搁着一大块肥瘦相间的猪肉。
猪肉的油蕴开在汤里,一圈圈油光不停散发着诱人的味道。
竟然是肉!
多少个月没吃到过了!!
二人本能咽了一下口水。
褚郁则艰难的转回视线,强迫自己只看手里的馍。
老陈看到了他们的反应,也知道他们很馋,同为天涯苦命人,谁又敢说自己不馋呢?
只不过,他除了馋之外,还多了几分愧疚。
哪怕那晚他真的没跟赵大说什么,可为了自己能离开这儿,也还是答应了赵管事帮忙盯梢。
太可耻了。
他竟然要靠着出卖小孩子来换取自由!
老陈心中越发酸楚,于是狠了狠心,将那肉块一分为二,全部都分给了褚郁和项辰。
二人讶然地看了看自己的碗,又将目光转向他:“陈叔,你……”
“我一把年纪了,没几天活头,你们这个岁数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肉总归有好处。”
说着,目光暗了一下,闷闷催促道:“快吃吧,凉了就腻了。”
项辰听着他说话,却并没去动那半块肉。
褚郁则端起碗,嘴巴咬着馍,腾出来的手拿起筷子,又把肉块夹了回去,“就是因为你岁数大,才更要补身体啊,我吃不吃都行的。”
说着,就凶狠狠地咬了一口馍。
干馍填满口腔,他就感受不到分泌不停地口水了。
项辰看了一眼,把自己的肉块夹给他,“你吃吧,我吃饱了。”
褚郁立刻递了回去:“你吃,你吃了下午多帮我干活。”
项辰皱眉:“你吃,我帮你多干活。”
褚郁:“你吃,要不我不好意思叫你多干活。”
两个人推来推去的玩闹起来,他们无聊的时候总会闹,大概也是为了解闷,只是那半块肉让来让去,谁都不太舍得去吃。
老陈颤抖着将肉放入口中,吞咽时却觉得有些刮喉咙,明明那肉做的很入味,很滑腻。
他胡乱吃了几口馍,喝完汤就起身先去干活了。
褚郁在身后看他几眼,想到昨晚宋谨的提醒,低声咕哝一句:“我还是觉得老陈叔有点不对劲……”
项辰理性的看向碗中的肉,“所以,今个工头为什么要多给老陈叔一块肉吃?”
-
宋谨的事情办的很有效率,午时将过,褚朝云就收到了东西。
女子瞧着铃铛里塞着的麻线,欣慰的想:果然没有托付错人,宋小哥还真细心。
她揣好东西,见这会儿没什么活,就先回了自己的隔间去写食单。
食单上的菜式是过几日去长业寺要准备的,因为是第一次去做素斋,她总想先拟定出一份,再跟清禅师傅一同商议。
褚朝云坐在床边安静的写,手搭在脚凳上,被日头照的热热的。
今日无风且艳阳高照,她就把窄窗抬上去一点,给这屋子里透些新鲜空气。
门没关严,缝隙外分明站了一道人影。
褚朝云余光瞟过去,兀自叹了下,放下毛笔起身过去开门,见刁氏正扭捏的站在那儿,就搀扶着将人带进了门。
“婶子且安心,我今晚便下河去。”
坐下之后,她便低声说。
“这会儿水太冷,要不然还是算了,要不然……”
刁氏失了平日里的沉稳,一会儿担忧她的身子,一会儿又想叫她下河去。
左右为难了半天,就连说出来的话都有点语无伦次了。
褚朝云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然后握住,声音柔和道:“放心,我今晚会把该穿的行头都穿上,上次去捞荷包是意外,今个不会那么仓促了。”
“是……是了。”
刁氏应过,就捏着双手,呆呆地坐在一旁不再言语。
眼下,褚朝云也不太方便多问什么,见刁氏几乎六神无主的样子,就默默在旁陪着。
刁氏坐了一会儿,似是觉得有些冷,打了个哆嗦之后,神情也更加的落寞。
忽的,徐香荷在门外“啾啾”两声。
褚朝云起身出去,徐香荷就将她往自己房里拉,然后小声道:“朝云,那事你有把握吗?我看婶子的精神都不太对了。”
徐香荷刚刚是不太敢进去,说完一句,就没头没尾地絮叨起来,想来也是彻底没了主意。
“你不知道,你去长业寺那日宋小哥正下蕤河去捞尸首,婶子那会儿还在船上看那,可等随青娘子的尸体一被捞起来,她脸色顿时就白了。”
“要不是方婶子看出不对,在旁边扶着,她都要晕过去了。”
“我原以为婶子是被吓的,毕竟随青在水中泡了多日,确实——哎!”
“可之后那几日,婶子就日夜不安起来,干活时不是针扎到手,就是柴火烧到手,晚上睡觉翻来覆去,我在最里面都听的一清二楚。”
她确实也问过刁氏原因,可每每提起,刁氏就是不愿意说。
此刻,她抓着褚朝云的手不停叹气,“我是实在没主意了,她可从没这样过啊……”
刁氏这几日连着精神恍惚,也就褚朝云刚回来那天,她才勉强撑着强打起了精神头。
徐香荷不怕别的,只怕这人夜里发梦,无知无觉地掉下水去。
毕竟这样消靡,很容易闹出人命。
褚朝云垂眼听着对方的长篇大论,末了,只说一句“我知道了,你且放心”,就推门出来,又回了自己那儿。
见刁氏浑身还在发抖,她索性关上窗子,把煤油灯给点着了。
“午时没吃饱,我去端点吃的来。”
褚朝云借口出去,进了厨房将那日捣碎的一些炒粉冲泡了一碗,热水倒入碗中,白色细腻的香味登时就飘了出来。
这粉捣的细碎,用勺子搅和搅和,粘稠的都能拉丝。
这是她新发明的糯米酪,只是还没来得及喝。
白日里船上人来人往,她自然不会明晃晃的端三大碗回去。
所以只泡了一碗,是专门安刁氏的心的。
回来隔间后,她将手中的糯米酪递过去,碗底有些烫,刁氏的手很快就被暖了起来。
只是妇人完全没什么胃口,哪怕这糯米酪在香甜,也比不得她心中的苦。
褚朝云坐过来,看着她说:“这么坐着时间过得会更慢,我方才和钟管事请示过了,她准了您下午的休息,活我跟香荷会帮您干,喝完糯米酪好好地睡一觉,再一睁眼,您的愿望就能实现了。”
刁氏握着碗的手指抖了抖,这才听话的开始往嘴巴里送食物。
下午出去干活前,褚朝云将刁氏送回隔间歇息,然后跟徐香荷一块去了船尾忙活。
心中有事,时间过得的确慢些。
徐香荷一个下午往天上望了好几回,总觉得今个这太阳像是焊死在云层上了一样,一步都不肯往西边挪腾。
就这么数着时辰过了许久,慢慢的,总也捱到了晚上。
喧嚣散去,华灯初上,蕤河的夜色很美,只是这会儿没谁有心情去赏景。
穿戴完备的女子从木梯上来,几步便走到了船栏处。
在她身后,徐香荷搀扶着刁氏,也一步一步跟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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