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苏震岳说着,这才恍过神来,转身欲走时,却看到屋里的阵设。
乐道堂五间正房宽敞明亮,打扫的一尘不染,却如雪洞一般,一应古董玩器皆无。
东梢间的帐幔放着,应该是谷夫人的卧榻之处,只有两个小丫头两侧站着,屋里再无使唤之人。
苏震岳顿时变了脸色,他是活的粗糙,但身为国公府的次子,他懂的什么是精致。
别说国公府的老太太,就是一般富贵人家的老封君也是金尊玉贵,屋里哪能这样冷清。
刻薄,关氏竟敢如此刻薄!
心中怒极气极,苏震岳转身出去。
刘顺家的心中不安,搞不清苏震岳到底要干什么。幸好己不是她的直系上司,不用跟前跟后。
苏震岳出了乐道堂,对门口侍侯婆子说着,“把关氏给我叫来。”
连三太太都没喊,直接叫关氏,这是指名道姓。
婆子吓得魂都飞了,连声答应,赶紧去了。
关氏听到婆子传话时,刚从贺家回来,衣服都来不及换,带着丫头婆子匆匆坐车过去,心里却十分疑惑。
现任还没埋出去,前夫找上门,苏震岳这是要干什么?
当然,长辈的恩怨情仇,她无意打听。只是疑惑,叫她过去做什么。
别说她这个儿媳妇,就是苏天佑这个亲生儿子在这里,也得捂着耳朵捂着眼晴,不敢听不敢看。
车驾在乐道堂前面的穿堂处停了下来,关氏扶着小丫头下车。
抬头就见苏震岳在穿堂里坐着,心腹孙管事立于身侧,穿堂外甬道处站着十来个执棍小子。
关氏越发疑惑,只得上前,“老太……”
一语未完,只见孙管事手一挥,十来个执棍小子上前把关氏身边的丫头婆子按住了。
“每人四十棍,死了的拖出去喂狗。”孙管事说着,“堵着嘴,别鬼哭狼嚎的。”
苏震岳身边使唤的,都是军中的兵士,比一般的家丁手脚麻利多了。
堵嘴开打,一时间棍棒声络绎不绝,连个叫喊声都听不到。
关氏只觉得全身发冷,惊悚的看向苏震岳,眼中带着委屈和不解。
她是女子,又是儿媳妇,当公公的不好直接打她,就打她身边的人以示惩戒。
但是,她做什么了,为什么要如此?
“跪下。”苏震岳怒声喝斥。
关氏又是惊又是怕,身体微微发抖,屈膝跪下。
孙管事拿出帐册,开始宣读,“国公府旧例,老太太月钱三十两,一等丫环八个,二等丫坏十二个,三等三环十六个,另有浆洗婆子六人,厨房八人,每日碳火三十斤,牛羊肉十斤,鸡鸭一只,鸡蛋五斤,蔬菜瓜果……”
一长串念下来,苏震岳怒气未消,拿起帐本砸到关氏面前。
长年征战在外武将的力道,小小帐本硬是把地面上的青砖砸了个坑。关氏吓了一大跳,身体不住的哆嗦,眼中惊恐未消。
“我还活着,轮不到你作践她。”苏震岳咬牙切齿骂着,“好好在这里跪着,天黑之前不准起来。”
话完,苏震岳抚袖而去,孙管事带着小子们紧跟着离开。
关氏穿堂里跪着,甬道处挨完打的丫头婆子挣扎着起来。四十板子虽然听着很多,但动手的小子们很懂的控制力量,不会真打死打残。
穿堂前乱成一团,因为下令的是苏震岳,受罚的是关氏,全府寂静,没人敢说话。
“唉……”
乐道堂内谷夫人一声叹息,她喝了药多睡了一会,醒来就是这个局面。
“老太太要去看看吗?”刘顺家的说着。
谷夫人摇摇头,“我这时候过去,三太太脸上更难看。去找天佑,让他去扶三太太起来。”
刘顺家的唤来丫头去传话,却不禁小声说,“三太太是怠慢了些……”
杨阁老还活着时就求了旨意,这么长时间过去,乐道堂也只是收拾干净,该有的丫头婆子还是向苏钰借来的。
关氏但凡上点心,亲自过来看一看,也能知道她指派的下人到底有多不靠谱。
“我一个改嫁的出母,别说儿媳妇,连儿子管的都不多,哪有脸让儿媳妇孝顺。”谷夫人说着。
这些年苏天佑和关氏夫妻不和,苏玫婚姻不幸,关氏够苦了。
“但……”
刘顺家的刚想说什么,就有小丫头进门来报,“三老爷己经过去了。”
这么冷的天,膝盖落在青瓦砖石上,关氏只觉得全身好像冰窑一般,身上冷,心上更冷。
被婆婆欺负,她还可以回娘家哭诉,暗示婆婆不慈。现在罚她的是公公,因为她苛待己改嫁的婆婆,公公看不下去重罚她。
她都不敢想,明天京城会传成什么样。
当年苏震岳无故休妻,对谷夫人非常不好。现在连这样对谷夫人不好的前公公,都觉得她苛待了婆婆。
这些年的苦心经营,人先争胜,她的名声,甚至关家的名声,全都完了。
“别跪了,起来。”苏天佑说着,硬是把关氏扶了起来。
身体早就冻僵,乍然被拉起时,关氏抬头看一眼苏天佑,心中的委屈伴随着眼泪涌了出来,“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苛待老太太。”
苏玫流产,关氏心思在贺府,但并没有不管乐道堂的事务。谷夫人在杨家的丫头婆子肯定会带过来,旧人使唤的才顺手。
她又另外安排洪婆子,按国公府的份例把缺的部分添上。
国公府有的是钱,又不需要她亲自去侍侯,她犯不上苛扣不属于自己的钱财。
“我知道,不是你的错。”苏天佑说着,神色一言难尽,宽慰她,“我爹,他……你就当他日常发颠吧。”
这种指责长辈的话,关氏不敢接话,心里却是认同。
“我还有事,你回去好好歇着。”苏天佑说着。
关氏点头,婆子早就拉来马车,丫头扶着关氏上车,回了玉粹堂。
玉粹堂早得了消息,热水早就备下,关氏进屋就有丫头上前更衣,冻僵的身体泡到热水里,关氏才慢慢觉得活过来。
小丫头拿药包给关氏热敷着膝盖,洪婆子满脸泪痕的走到关氏身边。
“太太,这场无妄之灾,到底是为什么?”
虽然是下人,但主子身边贴身侍侯的,哪里挨过这样的打,丢过这样的脸。
第49章
“太太,这场无妄之灾,到底是为什么?”
洪婆子哭的伤心,关氏脸色一点点难看起来,右手成拳指甲几乎要扎进肉里。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苏震岳大概出于以前的情份,探望生病的前妻,谷夫人借机哭诉。
苏震岳虽然脾气大,却不是事非不分,还甚是惜老怜贫。
前妻哭诉,添油加醋抹黑一番,苏震岳盛怒之下,会如此行事就不意外了。
“杨家两房媳妇都不是好缠的,老太太都没吃过亏,可见手段。现在刚到国公府,就……这是要给太太下马威啊。”洪婆子哭泣说着。
委屈是真委屈,害怕也是真害怕。
关氏指派她安排乐道堂事务,她当时想着,怎么也得给谷夫人一个下马威,免得真以为自己是老封君,可以拿捏关氏。
看着蠢笨又没经过训练的丫头婆子送上去凑人头,份例数量够质量差。再暗示管家娘子们,乐道堂的活能拖就拖。
至于苏钰私下帮衬,大小姐惹不起,但日常那么多事情,只是吃饭裁衣这两项,就能扯出无数麻烦,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又能管多少。
改嫁的出母,在苏家一点根基没有。就是有皇上的旨意,居家过日,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子媳妇真心孝顺自然能事事如意,儿子媳妇不管,日子就只能凑和。
高门大户里,有的是挑不出毛病,却磋磨人的手段,能让谷夫人哭都没地哭。
洪婆子想的很美好,执行的也很顺利,哪里想到这才几天,苏震岳就这样大闹了一通。
府里的管事、管家娘子个个人精,哪个看不明白。
关氏是有管家权,但苏震岳有生杀权。
关氏身边的丫头婆子说打就打,就是当场发卖,关氏都不敢吭声,将来这苏家不一定谁当家。
“呵~”关氏冷笑,仔细回想今天种种,气的全身发抖,“我嫁进苏家这些年,辛辛苦苦挣到今天,谁都别想毁了我。”
管家还只是小事,她更在意名声。
奉旨养老,养成这样,别说宫宴,太太圈的各种聚会,只怕也不会有人请她。
十几年辛苦,管家理事,每天忙碌不休。要是夫妻恩爱,长辈慈祥也就罢了。
苏家是怎么回报她的,一句暖心话都没人说过。现在谷夫人回来,就想摆婆婆的谱作践她,门都没有。
洪婆子看关氏没有追究她的意思,心下稍安,“老太太本就没有抚养过三老爷,这些天也没见三老爷去过几趟。至于老太爷,和离的夫妻,哪能天天去看呢。太太得拿定主意,这深宅大院的,日子这么长,要是被老太太占了上风,那将来……”
“够了!”关氏喝斥,不是洪婆子说错了话,而是说的太对,听的刺耳极了。
洪婆子当即低下头,不再言语。
“今日跟着挨打的,都赏一个月的月钱,好好歇着,伤好了之后再来当差。”关氏说着。
“谢太太赏。”洪婆子说着。
关氏心头烦燥不己,挥手说着,“下去吧。”
洪婆子知道关氏想安静一会,当即向屋里侍侯的丫头招招手,悄悄退了出去。
关氏安静坐着,脑中思绪万千,却慢慢有了主意,“来人,去后罩楼取几副画来。”
片刻之后,小丫头把关氏要的画取来。
关氏挥手让丫头退下,径自展开画卷,总共三副,皆是仕女图。
画中女子皆是背影,却看的出来是同一人,旁边提字“春樱”。
早在数天前,她在谷夫人的嫁妆中见过类似的画像,或者说这本就是一套,被拆开了。
关氏手攥的死紧,“是你逼我的……”
***
掌灯时分,苏钰去乐道堂请安。
“大姑娘来了……”
小丫头打起帘子,苏钰进到屋里,就看到苏天佑也在,看样子也是刚到。
也是,下午闹那么大一出,苏天佑肯定会来。
下午苏钰听到消息时,意外又不意外。
意外的是苏震岳竟然替谷夫人出头,动起手来那么狠,把关氏的脸面按到地上踩。
不意外的是,就关氏对谷夫人的态度,闹出事是早晚的。不过以谷夫人的手段,会更温和更圆滑,不至于闹那么难看。
“老太太,三叔。”苏钰笑着问安。
谷夫人笑着说,“这么冷的天,你也过来。”
“天再冷,也得来给老太太请安。”苏钰笑着说。
小丫头上前解了大氅,无须招呼,苏钰径自在苏天佑下手位置坐下来。
“老太太说的是,天冷路滑,灌一肚子冷风小心冻着了。”苏天佑说着。
谷夫人对于早晚请安向来不在意,尤其是冬夏两季,更不想折腾小辈。
小丫头上茶,苏钰喝了口热茶,刚放下茶碗,就见苏天佑起身向谷夫人行礼:“母亲,我代关氏……”
“关氏很好。”谷夫人打断苏天佑,“她没做错什么,是你爹的错。”
“她……”苏天佑心中有气。
苏震岳的脾气他很清楚,故意找关氏麻烦倒是不会,很有可能是因误会而罚关氏。
他生气的是,晚上来请安时,他想把苏越带上,说说笑笑几句话,婆媳妇之间再大的矛盾也解了。
谷夫人要在国公府长住,亲婆媳之间少不得打交道,有矛盾要缓合,有误会要解除。
结果他去找苏越,竟然被告知,关氏送苏越去关家了。
关氏肯定是故意的,这时候把孩子送回娘家。
“这些年,你媳妇过的不容易。”谷夫人说着,“莫不要再因为这点小事,伤了你们的夫妻情份。”
“早就没什么夫妻情份可伤了。”苏天佑有几分自嘲说着。
谷夫人看着苏天佑,一声叹息卡在喉咙里,饶是她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旁听苏钰一直当自己是透明人,此时心里也重重叹口气。
大周虽然民风开放,嫁娶相对自由。但和离对女子依然十分不好,关氏也许想过和离,但现实是不能离。
夫妻早己失和,却不能和离,就这么互相折磨,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听人说,你与薛家大爷近来十分交好?”谷夫人突然说着。
苏钰微微一怔,没想到话题转到自己身上,坦荡承认,“是,我跟他挺好的。”
谷夫人面色微沉,眼中浮现担忧之色,“他不是良配。”
苏钰怔在当场,连苏天佑都愣了一下。
谷夫人说话向来含蓄,只要还有一分余地,都不会把话说死。
现在对于薛迟,直接言明不良配,如此肯定的口吻,把两人都镇住了。
“薛迟的家世人品样貌,倒也没委屈阿钰。”苏天佑说着。
薛迟来过国公府,礼貌周全,没有丝毫傲慢之处。而且论出身品貌,挑不出一丝瑕疵。
晋阳长公主和薛附马对前朝之事虽然掺和不少,但公主之子,只要不参于造反,一辈子荣华富贵是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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