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我们就先行一步了。”
容玢利落的上了马,后面突然传来一阵冷冽的气息,江文如不由绷紧了脊背。
她能感觉到容玢有意向后隔开了一段距离,但他的手向前抓着马僵绳,她整个人都被他虚虚环抱着,只觉得全身上下哪里都不自在,一动都不敢动。
容玢在离开这里后轻声说道:“冒犯姑娘了,只是这是最不引人怀疑的说法,这里一直不算安生,年轻女子更是容易被人盯上,若不这样说,只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容玢看见前面的人点点头,十分理解的回道:“我知道的,公子无需困扰。”
没料到她竟反过来宽慰他了,容玢不由看着面前单薄但笔直的背影,她的发丝不经意飘到他的面上,传来她身上独特的清香。
像是她这个人一样,清幽又若有若无,令人捉摸不透,让人对她心生好奇,想知道她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到了长台驿,江文如被容玢半抱半扶下马时,不自觉地垂头捏住衣角,在他如常的笑容下随他向里面走去。
里面一个长着络腮胡的人正在帮着清点货物,看到他们进来便过来拦下:“哎!二位这是干嘛,这里最近这两天已经被征用了,进不来货了!”
容玢解释道:“师父误会了,我与内子听说这里有去丹溪的车,本想到这问问碰个运气,看能否捎我夫妇二人一程,没想到在路上正巧遇到位受伤的货商,将这木牌交给我们,想让这里来人去接应。”
他说着,将木牌递了过去,那人明白之后恍然大悟的道谢,笑说:“那是我兄弟,叫吴刚,我说怎么这么久等不到他,原来是伤着了。真是多谢二位了,我叫王立,常年往来丹溪和平溪,顺路带个人自然是没问题。”
容玢颔首笑道:“那就多谢王大哥了。”
“无妨无妨,”王立用手指了一间屋子,对他道:“这屋子空着没人,就装了点布料存货,不如二位今晚就在此处歇着,明日就一同去丹溪。”
“好。”
进屋后,江文如暗中松了一口气,关门回身时看见容玢轻轻皱了下眉头,出口问道:“公子怎么了?是不舒服么?”
来的路上她就感觉容玢面色比平常还要苍白一些,只是一直没来得及问。
看到她关切的目光,容玢笑道:“无妨,就是有些累了,歇会就好。”
*
那叫吴刚的货商很快被人接到驿里。
王立见他回来,上前问道:“里面那两个是怎么跟你说的,为什么要去丹溪?”
吴刚道:“哦,那男的不知得了什么病,他媳妇陪他去看病的。”
王立狐疑道:“看病?”
吴刚道:“是啊,我看他面色确实不大好,反正咱也是要去那,多两个人少两个人也没什么,就答应了。”
王立点点头,又有些担忧的说道:“理是这么个理,但你也看见了,那两个人穿的长得哪像寻常人家,这样的人还能没法去丹溪,非得跟着咱们?最近这哪里都不太平,拉这么两个不知底细的人,可别给自己找上麻烦。”
吴刚后知后觉的点点头,说道:“那大哥,咱这次队里不是有个大夫嘛,要不让他给那人瞧瞧,看他们撒没撒谎?”
王立点头道:“好,我这就去叫人。”
王立给容玢他们指的屋子堆满杂物,他们两人刚将屋里整出可供休息的地方,就听外面有人敲门。
容玢上前开门,看见王立站在门口,在看到容玢后,他笑着说:“听闻公子是去丹溪寻医的?正巧我们这有位大夫,不如先让他给公子看看?”
容玢道:“不必麻烦了,我这病颇为怪异,一直以来也无人能医,何苦在这浪费诸位的时间?”
王立摆摆手说:“哎,这是什么话,要是有用也算是积德,治不好也没什么损失么,你说是吧?”
江文如从听到那人要找大夫过来,心就一直提着,听他这么说忙上前圆场道:“王大哥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我家相公平日看病开药都有定数,万一吃了与之前开的方子相冲的药,那就糟了。”
容玢在听江文如说到“我家相公”时,眼睫一颤,而那王立听后却直接道:“这开个药还能有什么冲不冲的?要是不用开药的话,那就光把个脉瞧一瞧,难道姑娘是看不上我们这小地方的大夫,还是说……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那人的话变得有些生硬起来,江文如听到这话心里一凉,知道恐怕是他生了疑,铁了心想看看容玢究竟是真病还是假病,若是真让他们发现容玢没事,不会直接将他们扣下吧?
“那就麻烦了。”正在江文如想在说点什么搪塞时,容玢直接笑着应下了。
江文如心如擂鼓,有些不明所以的看向他。
她本站在容玢旁边,看到他们的马就栓在一旁,若是跑的话想来也来得及,不由轻轻拽了拽容玢的袖子,晃动之中碰到了容玢的手。
她的指尖温热,而容玢的手冰凉,冷热相触,碰到的瞬间两人都心中一颤。
容玢手掌微蜷,似乎能感受到身后人的心绪。
而江文如触电一般,下意识要抽出手,不料下一刻就被容玢反握住了,他的指尖凉凉的,握的也不算紧,但却给人一种心安的感觉。
是啊,还有公子呢。
江文如没有再动,看见容玢笑着回头向她说:“夫人不用担心,王大哥也是一片好心,我们在拒绝倒是辜负了这份心意。”
王立听他答应,也松下心神,转言笑道:“是啊,姑娘也别多心,我们也是图个安心么,也没那么多想法。”
“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公子说起哄人的谎话来,也是这般得心应手,明明知道他是在同别人做戏,却还是不由相信他的话,被他展现出来的
温柔打动。
江文如微垂下眸子,见容玢仍然握着她的手,没有要松开的意思,还不动声色地挡在自己前面,一时也分不清,他现在究竟是不是还在做戏。
第43章 同道 “姑娘说这话,是还是不信我。”……
不一会, 旁边有人领着个面容清瘦手提木箱的人走过来,应该就是他们说的大夫了。
江文如紧张的看着那大夫的神情,见他把脉片刻后,低头皱着眉, 疑惑道:“公子这病症,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容玢道:“老毛病了, 从幼时就有, 倒是忘了什么时候发现的,只是最近这些年严重起来,不得不寻法子医治了。”
“老朽从医也有些年头了,从未见过这般紊乱的脉象,公子年纪轻轻怎会如此?”
“是很严重么?”江文如看那大夫面色凝重,忙问道。
那大夫捋了捋胡子,良久后道:“姑娘别着急, 瞧着不是多么急猛地病, 但我这医术有限, 也看不出这究竟是何症状,”他看向容玢:“不过公子说丹溪有法子医治?”
容玢道:“有位神医一向行踪不定, 最近听闻有人在丹溪见过他, 此次去碰碰运气,也不过是尽人事。”
江文如刚想追问什么, 突然反应过来他们如今假扮夫妻, 自己不该对他的症状一无所知才是, 不由捏紧掌心有些担忧的看向容玢。
她开始时险些以为容玢莫不是与这人通了气了?竟能这般有恃无恐,
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可听那大夫的话也不像是假的,而容玢也面容平静, 似乎对这结果并不意外。
难道公子真的身染恶疾?这怎么可能呢?
她正暗中思忖着,就见那大夫已经起身,和王立一起出去了。
王立出去前笑道:“既然这样那二位就先在这凑合休息一晚,我们明日一早就出发。”
容玢送他们出去后关门转身,就看见江文如满脸担忧的看向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看着她安抚笑道:“已经没事了。”
“刚刚那大夫的话……”江文如点到为止的问道。
容玢向里走着,神情如常:“不必担心,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症,一般不会发作,平日没什么影响。”
江文如见他不欲多言,也没再追问下去。
只是思及那大夫的话,心里暗暗惊异,微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想来外面的人是真把他们当成夫妻了,到了晚上两人的气氛也有些莫名。
容玢搬了个褥子铺在地上,对文如说道:
“晚上姑娘睡床,我打个地铺睡在外侧,这里没有屏风隔断,到时候搭个帘子放这里,姑娘放心,我绝不会冒犯姑娘。”
“好。”
江文如记得容玢爱洁成癖,他还穿着外氅,看他的样子,似乎并不打算安歇。
屋里一角放着一个挂着布匹的木衣架,只是组架处有些松动,左侧比右侧要高一些,导致上面的布匹向一侧堆压,看着一副快要松散了的样子。
屋里带着寒气,她将衣服拢的紧了些,看容玢作势要去搬动那架子,连忙上前搭手。
这屋子本就不大,只能将这架子放在床榻一侧,中间留个能过人的地方罢了。
“……这看着不怎么结实啊,要不在这垫块木头,啊――”
江文如试着抬起那木架子矮陷的部分,不料整个架子受力不稳,整体向右偏移,大有要向她砸过来的趋势。
她下意识闭上眼,伸手挡在身前护着头。
下一瞬睁眼后眼前一黑,整个身子都被布盖住。
没像预料中的被砸到,也没听到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她急忙将布掀开,睁眼看见容玢一手扶着那木架,一手接住了剩下险些将她淹没的布匹。
“……来搭把手。”
“啊,好。”她急忙把布扔到一边起身,和容玢一起将凌乱的场面收拾好。
收拾好后江文如微喘着气,坐到榻上从后面架子后面探头看着容玢:“今夜就先这样吧,左右就一晚上。”
“好。”容玢笑着看向她。
江文如经过刚才那番场面,鬓发已经完全散了,此刻探头看过来,散乱的发丝半遮着面,只一对眸子澄澈剔透,看着像是出逃在外的落魄贵女。
她见容玢看过来的眼中满是笑意,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忙把探着的头收回去,薄面微红,周围没有镜子,她打散头发随意挽了起来。
她见外面没了动静,转身理起了床铺。
天已黑透,唯一轮明月高悬,照着这看似平静静谧的尘世。
屋中光影暗淡,江文如从一旁的柜子里又翻出几只红烛点了起来,屋里这才亮了些。
容玢坐在桌前,看着她将烛台拿过来,想起在寒山寺时,她屋里几乎每晚都点着将近一宿的灯。
容玢转着扳指,眼眸流转问道:“之前在寺里,姑娘说自己从未喝过酒?”
“是,公子觉得很奇怪吧?”
容玢笑笑:“为什么会奇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旁人也没什么资格随意置评,只是我甚少饮酒,难得见到一个‘同道之人’。”
江文如听到他的话不由也笑了起来,又听容玢问道:“姑娘是因不喜还是有其他原因?”
“因为不敢。”江文如垂下眼睫,根根分明的睫毛灯焰照耀下,在眼底垂下一片阴影,将眼底的情绪都遮盖住了。
只能听到她轻声说道:“因为我不敢醉,因为要一直清醒,还因为……害怕。”
江文如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容玢没听到她说的话,但也没有再问下去,只是说:
“人生难得糊涂,最难的却是一直清醒,但凡事清醒,未免太负累了。”
说完之后,他轻轻摩挲着红玉扳指,突然问道:“那位闻清姑娘这次没同姑娘一起?”
江文如道:“是,我想着人多的话太过显眼,便让她留下了。”
“姑娘身边的人身手都不错。”
江文如听到这话心生警惕,手指一僵,瞬间从原来闲聊的氛围中抽出。
心里的弦顿时紧了起来,思索周全后答道:“是,都是父亲派来保护我的,但那次刺杀之后折损了不少,倒没剩几个人了。”
“玢说的不是他们。”容玢话语清浅却坚定。
江文如笑道:“我身边也没有其他人啊。”
“闻清姑娘才是姑娘贴身的随侍吧,她的身手不在我们带的人身手之下,那次刺杀她不仅能在多人围攻时自保,还能护住姑娘周全,有这样能力的随侍可不多见,瞧着她的身手,似乎与令尊派来的人不是一路。”
江文如面不改色道:“闻清的父亲曾是个武户,想来小时候难免耳濡目染,”
容玢轻叹,颇遗憾地说道,“姑娘说这话,是还是不信我,”
“一个高门大户养在深闺的姑娘家,却随身带着匕首和毒药,玢倒是有些好奇,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对人的戒备如此深重,若一直养于深闺之中,又怎会如此警惕敏锐?”他看着江文如的神色,继续问道:“姑娘,究竟经历了什么呢?”
就是这样清浅的话,却让江文如瞳孔一缩,连带着面色也苍白了几分。
他说这话时眉眼仍带笑意,语调轻松随意,明明没有咄咄逼人的威压,却让人心里涌上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似乎整个人都被他的气场和话语笼罩。
她下意识想否认什么,可否认什么呢?
容玢的话点到为止恰到好处,说出的也都是她有意隐瞒,却被他察觉的无从辩驳的事实。
那番言语落在本就另怀心思的江文如耳里,简直细思极恐――关于自己的事,他究竟知道多少?
若是解释便要编织更多不堪一击的谎言,露出更多拙劣又可笑的破绽,在这样的人面前,整个人心底的想法简直无处遁形。
可他这样问的目的是什么?
他明明可以什么都不说的暗中试探自己,但他既然问出来了,自然是不想暗中做什么,也许只是想看她会如何反应。
这是要坦诚相待的意思么?
江文如脑中快速思考着,试图找到最稳妥万全的说辞。
她是应该说些什么的,话到嘴边江文如却犹豫了,她不愿放弃这机会,可背负多年的秘密又岂是那般容易说出口的,
因为一个直击内心的问题,就这样毫无预备的摆在她的面前,她必须迅速做出判断――他,真的值得信任么?
又或者其实是她想得太多,他真的只是随口一问,并无其他意思――
不过现在倒是不用选了。
容玢掩唇轻咳,移开了目光,没在追问下去。
已经晚了。
江文如心中暗道,刚刚若是博弈,她已经输了。
容玢是何许人也,只她刚刚犹疑的功夫便足以下判断了。
何其……何其狡慧!
到了此刻,江文如方对容玢的玲珑多智有了切身体会,外界对他的推崇也好,畏惧也罢,果然不假。
在试探人心这方面,公子实在是高手。
“我去给公子倒水。”江文如索性不在回应,起身背对容玢去拿榻上炕几上的茶壶,下意识想回避他探询的目光,给自己冷静喘息的机会。
她尽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刚刚在他的目光下,江文如只觉得自己周遭的空气都凝固了,连一呼一吸的动作都有些僵硬。
“姑娘曾对玢坦言合作。”容玢看着她转身,抬了些音量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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