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看着文如远去的背影,丞相夫人眼前有些模糊,一些过往的片段又浮现出来。
阿瑶,是我做错了么?你该是怨我的吧?
我没有照顾好如儿,连让她对我卸下防备都做不到。
但我始终放不下那件事,我看到她和那人相似的眉眼,就想到你是如何一步步到了那番境地。
许夫人在空旷的屋子里坐了很久,眼角似乎存着泪,但终究没有落下来。
她有些看不透这个外甥女,一如当时看不懂妹妹阿瑶一般。
江文如走出屋后,嘴角似嘲似讽,淡漠的抬眼看着天上惊飞的鸟雀。
她小时候的记忆零散琐碎,印象里,似乎一直没有安稳在一个地方待过,后来记事,便是在寒山寺了。
她的父母不知是何缘故两地分居,母亲常常出门,每
次出去常常要大半个月才回来,并非一直在她身边,父亲更是毫无印象。
直到有一次,母亲好长时间都没回来,她心里慌乱,最后近乎天天在寺门口等着。
后来终于有人来寻她,却不是母亲。那人自称是她姨母派来的,想要带她离开这里。
倒是要归功于她这独特的成长经历,当时还是个孩子的她便戒备心很重,不是个能轻信人的。
她心中生疑,母亲曾和她提起过这位姨母,可既是来接她的,姨母为何不亲来,只是随便派了个身边不知真假的人过来?
那来人见这孩子眼里满是戒备,似乎早有预料一般,笑着取出一个青玉连环吊坠,递给了她说道:“这是夫人让我带来的,说是姑娘母亲也有一条一样的,姑娘瞧瞧,认不认得?”
她接过吊坠看了看,上面浅浅刻了一个“许”字,她自然是见过的,只是母亲不常拿出来,是有一次收拾东西时,江文如从一个妆奁里看到的。
小巧精致的一个玉连环,质地细腻,光泽鲜亮,小文如看着新奇,便拿在手里把玩起来。
“这是什么?”她好奇的指着上面的字问着母亲。
全身不带丝毫点缀,却姿容天成,明眸皓齿的女子笑着说道,“这是‘许’字,是娘亲的姓氏,娘亲姐姐,也就是你姨母,也有一条一样的。”
她是从那次才听说,她还有一位住在京城的姨母,只是母亲并未多言。
直到她最后一次见到母亲时,母亲才再次提起,甚至未仆先知的和自己说过,若是有一天她等不到母亲回来,便让她跟着姨母走。
想到母亲的话,再看着手中这条吊坠,她垂下眸子不再言语。
之后回寺里收拾东西,带着本就没有多少的行李,上了这辆前路未知的马车,
和当时还是孩子的闻清,一起到了这偌大陌生的丞相府。
刚来江府时,江文如对这的人都心怀戒备,而她也终于见到了自己的这位姨母,本来还有几分不确定的江文如在见到她时,才算松了一口气。
姨母的眼睛和母亲有六七分相像,只是气质性格却大相径庭。
母亲爱笑,一对灵动的眼睛总是弯弯的,不见愁苦之色,而姨母却甚少露出笑容,在见到江文如第一眼时,甚至不由自主的皱了一下眉头,让本就心中不安的文如更加茫然无措。
渐渐的,她明白了,母亲和姨母不知发生什么事情,两人产生了些龃龉,姨母对母亲似乎有些不满,而这不满与她父亲有关。
也是从姨母这,她才清楚,她的眼睛和父亲生的很像,许是因为这点,姨母才对自己情绪复杂。
只是虽然心有芥蒂,但在外人面前,姨母一直对她甚是维护,一概穿着用具都和文晚一样,甚至比她还要好些,从不在他人面前表现出对她的复杂情绪。
她来的时候已有一位十二三岁的男孩,还有一个比她小一岁的女孩。
男孩少年老成,一张儒雅清秀的面容,却总是一副严肃的表情,而女孩性子跳脱,听完许夫人说这是她姐姐,便一个劲的跟在她后面“姐姐”,“姐姐”的叫着。
文如从没见过这样性子的人,一时愣在那里不知所措,却不由被她的情绪感染,面上有了从来到这里就没出现过的笑意。
只是还没等她适应这突来的变故,就传来了让她如坠冰窟的消息。
那天她被姨母叫入屋里,第一次在只有她和姨母两个人的情况下,看到姨母眼中,有对自己的关切和不忍。
她伸手轻抚着文如的头,白皙的腕上露出色泽鲜亮的翡翠手镯,那手镯随着她的动作不经意间碰到江文如面上,直冰的她想往后退。
但到后面,姨母唇瓣轻启,柔声说出的话却更加冰冷,直冻得她五脏六腑都好像僵住一般,在盛夏傍晚余温未退的温度下,停不下来的哆嗦着。
姨母说的是,
“如儿,你母亲,还有你父亲……”
“都不在了……”
刹时间大脑轰鸣,眼前一阵眩晕,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她半张着嘴,半晌反应不过来,一个字都说不出。她努力想了好久,才理解,或者说试着理解姨母这话的意思。
她从此,是没有父母的人了。
尽管一直没有固定的住处,没有一个真正称得上“家”的地方,可之前至少母亲在哪里,她便跟着在哪里,心里总有几分期待,总有几分依赖。
可到现在,自己是真的,没有家了……
没有家了啊。
她大脑一片混乱,姨母之后说了些什么也都听不清楚,只有记住了一句话,
“如儿,你以后只是江文如,是江家的姑娘,记住了么?”
她忘了当时是如何回复的,只是后来她在江府更是寡言少语,总是喜欢自己一个人呆着。
尽管这位她唤哥哥的男孩一直对她颇为照料,给了年幼的她难得的温暖,但他几年前便搬了出去,后来见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而这位妹妹年纪还小,性子活泛,她虽颇为照顾这个表妹,却终究很多事情无法倾诉,很多心事秘密无法言喻,只是什么都藏在心里。
小孩子一向敏感,对大人的情绪察觉有着莫名的直觉,更何况江文如较他人还要更敏锐些。
察觉到姨母对自己的态度,她便行事更加小心规矩,举止得体,从不惹一点麻烦,也从来……没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主人家。
一晃也几年过去了,江文如和许夫人从那次起,都再没提过那件事,就这样一直到了今日。
她苦笑了一下,随即猛地摇了摇头,像是要将所有的无助和怨念统统甩出脑海。
最近的事接二连三,让她应接不暇,但云雾越大,身处其中之人越要冷静,每走一步都要慎之又慎。
平溪的事她有所了解,直觉告诉她这里面水很深,有些她看不到的人和事正在里面运作着。
她不喜欢逢场作戏、笑里藏刀的朝堂之争,更不喜欢满目疮痍、生灵涂炭的战争之乱。
乱局之中,争的是上位者,苦的却是黎民百姓。
而身在局中之人常常并不知道自己早已深陷其中,也许她已经在不知道谁的棋局之中,成了某个人的局中棋,看不到自己的位置在何处。
但不论怎样,她既无力改变,便且行且看,多加警惕吧,危机危机,危境中自有机遇。
想到此,江文如反而坦然起来,一个人若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便也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一只停在树上的燕突然扑扇起了翅膀,打断了江文如的思绪。它在上空盘桓了几圈便直直向远处飞去。
她就这样看着那只燕,变成一个黑点,最终消失在视野里。
待她回到屋中时,里面已一片漆黑,她的声音却清晰异常。
“他到平溪了么?”
“回主子,主子是大前日派承则去的,估摸着脚程快的话,就是这两天了。”
江文如嘴角轻扬,全然没了刚才同许夫人说话时的悲意。
“终于……”她喃喃道,“又要回去了啊,只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行到此处再回故地再见旧人,终究是不同了。”
――
容府内,
容玢少见的对着一幅字出神,
蒋殊绕过长廊看到屋门敞着,他刚要出声便见容玢一副正在想事的模样。
容玢笔上的墨将落未落,外面有风吹进来,他的衣袖险些沾上那墨迹。
想到公子素爱洁净,蒋殊轻声走了进去,想要把窗关上。
容玢从将才的思绪中抽出,仍旧看着这幅字,像是想从中发现什么。
他顺着容玢的目光看过去,见那墨迹未干的纸上写着,
“闻赤松之清尘兮,愿承风乎遗则。”
他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奇怪的,只隐约间听到主子似乎念着一个人名。
蒋殊怕打扰到他,犹豫半晌才出声道:“公子真的要帮景帝做事吗?可他也,也……”
容玢见他这幅着急的样子,轻笑一声再次提笔,说道:“我只说轩国平静不了,可没说景国会安定啊,至于怎么理解……就看这位陛下他自己怎么想了。”
他神情慵懒,浅淡的桃花眼半敛,潋滟之中不见丝毫温度。
“十七年了啊……那次局里的人,一个都躲不掉。”
这话说的毫无波澜,无悲无喜,却令人
心生惧意。
蒋殊看着公子的神情一时不敢言语,他想到什么,半晌后又试探的问道:“公子想要那姑娘随行,真的是因为江家?”
容玢并未直接回答,只是问:“我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对方行踪太过隐蔽,况且那都是多年前的事了,现在江湖上早就没有他们的消息了,公子就这么确定那组织还在?”
容玢停了笔,却任笔上的残墨滴落到刚写的字上,将那后半句全洇了,只能看到一团黑墨。
“等着看吧,”他搁下笔嘴角一扬,“旧局未定,新局已开。”
第4章 局动 没工夫陪他在这表演什么父严子孝……
轩国,大都,南平王府
“唰――唰――”院中一穿着玄色窄袖圆领袍的男子面上神色不定,一把长剑在他手中显得十分轻灵,剑势如虹,他连人带剑一个旋身,剑气划破长空,周身扬起尘土,杀气尽显。
“殿下――”
孙影刚迈进府门,便大跨步走向庭院,正看见主子满带杀气的一招,毫无防备中被剑气逼退了几步。
时渊利落的收了剑,连带着收起了残留的杀气,恢复了平日那副洒脱不羁的样子。
“什么事这么急?难得见你这副样子。”他语调轻扬,含笑问道。
孙影喘着粗气缓过心神,连忙将手中一个小木匣子递给时渊,“殿下,是景国的消息。”
听罢,时渊收了笑意,接过匣子转身走向屋内,孙影跟在身后关了房门,继续道:“我们埋在景的暗线今日有了动静,这是传来的消息。”
时渊打开匣子,将里面装的珠子倒在一旁,从夹缝中取出字条,看完后薄唇紧抿,黑眸闪过一丝冷冽和玩味,嘴中喃喃道:“有意思……”
一旁的孙影见主子看过之后喜怒难辨,问道:“殿下,这消息是好是坏?”
时渊垂目思索,手指一下一下的轻敲着桌面,“看来,我们得去一趟景了。”
“去景国?”孙影满脸惊疑的看向时渊,即使知道自己这位殿下向来行事不羁,尤其是几年前的那件事之后,真要折腾起来连当今圣上都拿他没法,可听他轻飘飘地说出这话,还是被吓了一跳,“可陛下不是说让殿下禁足府中,无令不得擅出吗……”
时渊把玩着刚刚滚到砚台旁的珠子,冷笑道:“什么禁足不禁足的,不过是个名头罢了,老头子现在还有事要我去做,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把我怎么样。他和我对此都心知肚明,不过是做戏罢了,做给那帮子老臣看。”
只是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没工夫陪他在这表演什么父严子孝,君圣臣贤的戏码。
他想到刚刚纸条上出现的人名,目光忽明忽暗,随即将字条放到燃着的蜡烛上,付之一炬。
晃神之际扫眼看到桌上摆着一盘酥皮月团,那月团表面映着油光,模样十分精致。
“这定是宫里送来的吧,”孙影看到后说,“只是也太不用心了,送什么来不好,殿下一向不喜甜食,倒是可惜了这么好的糕点。”
他这么说着,眼里却全是笑,看不出半点惋惜。时渊不喜欢吃甜食,往日各处送来的点心多是进了他的肚子。
时渊懒得跟他贫,对这盘月饼没有丝毫兴趣,只是问:“今日是什么日子?”
“今日到没什么特殊的,只是临近中秋,外面早早儿已经热闹起来。当然了,殿下现在禁足府中,外面什么样也出不去,自然什么都不――”
孙影这话脱口而出,正说得起劲,突然感觉身上凉飕飕的。
他抬眼看去,然后剩下的话便在时渊如寒刃一般扫过来的目光中,生生咽了下去。
下一秒,一个东西径直向他砸了过来,他被砸到肩头之后眼疾手快地接住了这差点落地的月团,十分欠打的笑道:“主子还是心软,不忍心砸我伤处。”然后毫不犹豫地把那已经被他捏碎的糕点塞进嘴里。
时渊瞥了他一眼,嫌弃道:“我看你是伤在脑子。”
换做平时他或许还会接着打趣一番,但他现在怀着心事,也就没了别的心思。
他上前推开窗,有些感叹的说道:“又快中秋了,走之前去看看师父,师父的墓也该修一修了。”
孙影听后不由停下吞咽的动作,提醒道:“我们按照殿下吩咐,一直派人定期去打扫着,现在的情况,殿下实在不该亲自去,若是陛下知道了,怕是要动怒。”
时渊双臂撑着窗台,平静道:“怒就怒吧,这件事早成了横在我们心里的一根刺,他可以发怒,我却不能不去。他气他的,我做我的,不是一向如此么?”
孙影咽下最后一口糕点,听了这话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桌上的东西你带走孝敬家里人吧,”时渊转身欲要离开,走到门口脚步一顿,又道:“本想留些给师父带去,可这轩国皇宫里的东西,他未必喜欢,还是改日我亲做了带去的好。”
“啪!”
惊堂木一响,轩国大都另一条街的一间茶馆里人满为患,说书人正讲到兴头上,起哄捧场的喧哗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那面颊凹陷、身形清瘦的说书人讲的捶胸顿足唾沫横飞,下巴几根稀疏的白须用绳绑在一起,跟着他摇头晃脑的动作左摇右摆,看起来好不滑稽。
“话说如今天下,除却那些零零碎碎不成气候的小国,几乎被三分为景国、轩国还有那边疆南诏三个国家,其中势力最大当属景、轩两国,不过要是论起这天下正统,那还得是咱们轩国啊,”他眯眼向下一扫,继续说道,
“想来现在怕是没几个人记得,咱们轩国之前不叫轩国,还是大齐统治的地界,大齐知道么?就是那沐氏皇族统治的大齐,现在景国和边疆的不少地界,在当时都是受大齐统治的,不可谓不繁盛,不过可叹那!那大齐遭南诏细作入侵,竟折在那么一个边境蛮夷手中!”
说书人摇了摇头,看着下面的人说道:“你们这些人不少还都是娃娃呢,话说当时边境蛮夷打到那大齐皇城之下,当时还是护国将军的当今圣上,得令顷刻率军前来支援,”那说书人轻叹一口气,举起茶盏喝了口茶润润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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