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玢微微一笑,闲适问道:“手现在恢复的怎么样了?纵使感觉不到疼了,也还是得记得上药。”
江文如神色一变再变,半晌后似乎舒了一口气,平静开口道:
“公子,其实――”
“今日你不必如此的,”容玢没有让她说下去,“现在……也不必如此。”
江文如吸了口气,继而轻轻一笑,是啊,他可是容玢啊,怎么可能会被这么拙劣的手段伤到,她当时过于突兀的举动,说不定还坏了他的计划。
“我很感动,”容玢看着她有些苦涩的笑意,呼吸有一瞬的错乱,突然控制不住的说道,“……所以文如,我――”
“我不叫江文如。”她打断他。
之后站起身背对着他,双手叠交于身前,在背后的注视下缓缓说出了那个从未宣之于口的,属于她最大的秘密。
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沉稳,“我真正的名字,叫做沈蓁,不是什么景国丞相府的大小姐,我的父母皆已离世,我没有见到他们最后一面。他们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是一个已经在世上消失多年的组织。”
她轻笑,“公子应该听说过,应该猜测过,那组织的名字,叫做南阁。”
“据说,它在当初是个能令江湖朝堂皆心生忌惮的存在,只是目前我只能联系到其中一半的人,剩下最机密的核心成员没有任何消息,我一直试图找到他们,这也是我这次出行的主要目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找到我父母去世的真相。”
她说完后,才发觉自己没有转过身去的力气,身前的双手不自觉抖动着。
一阵沉默后,她轻轻抿唇,有些倔强的睁大眼睛抬头看着面前的古树。
空气里是淡淡的泥土气息,接着熟悉的气味突然传入鼻尖,身侧伸来一只筋骨匀称的手,微凉的手停在她交叠的手上,分开,握住。
冷热相触的瞬间她呼吸骤停。
清润的声音随之响起,“……谢谢,谢谢你。”
谢谢你的信任,谢谢你……愿意在我面前袒露心底的隐痛。
正因为他们是太过相像的人,所以他知道这对她来说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
江文如完全没想到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闪着水光的秀目兀的看向他。
“只是你不知道我……”他似乎有些挣扎,再开口的声音沙哑低沉,笑容突然变得有些悲哀,“我怕你日后会后悔。”
江文如从未见过他这副神情,心中升起莫名的酸涩。
她迎着容玢深沉的灼灼目光,回握住他,坚定道:“我不会后悔,我做的所有决定,可能不恰当、可能会出错,但我不会后悔,因为一旦开始后悔,才是真的输了,可我不会输。”
她的发丝在眼前拂过,眸子里灿若星辰:“公子曾说过,已经决定了的事情就不要再拖泥带水犹豫不决,我今天既能说出口,便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因为有一点我是确定的,接下来的路,我想跟你一起走。”
她的话语直接干脆,她的眸光清澈明亮,但在问接下来的话时,手心还是不自觉蜷起,“你愿意……”
“所以你愿意离开这里,和我一起去轩国么?”
江文如怔愣的看着容玢,他先一步问出了这个问题,把主动权放到了她的手上。
她的眸子几经波转,方要开口,听他道,
“你先不要急着回答,江文如,”他依旧这么称呼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深沉严肃,“我有一句话要问你,你要仔细想好,宁可暂时不答,也不要敷衍。”
江文如点头,郑重道:“好。”
容玢直视着她,沉声问:“你觉得什么人可以坐那个位置?”
纵使知道他的问题可能会让她意外,可真正听到后,她的心还是被惊到了――他,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目的难道是……难道是……
江文如的瞳孔在他的注视下不可抑制的颤动、放大,又慢慢恢复平静。
她启唇:“我不知道,亦不敢妄言。但我知道,我想看到怎样的天下。”
“怎样的……天下?”
江文如莞尔一笑,言语清晰道:“有才者不因尘世污浊而避世远祸,有道者不因生逢乱世而壮志难酬,盛世不起波澜,人间烟火如常……也许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有心做到这一点的人,便可以坐到那个位置。”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她的声音清晰的回荡院子里,酝酿、发酵、蔓延。
二人从未这般近的对视过,可谁都没有移开目光。
“……好,”容玢喉结滚动,嗓音沙哑道:“所以,你愿意吗?”
他的目光那样柔和,甚至带了几分小心的意思。
“我愿意。”
她说,
话音刚落,身后的黄叶打着旋飘然而落。
秋天就要过去了啊。
第80章 嵩山 消失的真是时候。
三天后, 平溪一家酒馆里。
面前杯盏映出亮眼的昼色,突然被一片残破的黄叶遮盖。
“不可能。”时渊看着封在盏顶的叶子肯定道。
他从听到孙影的话后就眉头紧锁,却因为过于相信消息是假,所以面上没有太大的惊异之色, “他们不可能会死。”
“应该错不了, 那悬崖深不见底,
下面海水汹涌, 礁石遍布,马车在悬崖边上跌得粉碎,人要是掉下去决计活不成,那个姑娘……据说也跟着掉下去了。”
“景国上下因为这事还传的挺乱,那姑娘的身份也藏不住了,说是什么……景国丞相长女,姓江的, 叫江文如, 也跟着容玢一起掉下去了, 尸骨无存。”
时渊摇摇头,冷笑道:“呵, 还真是消失的是时候。”
他托着下巴思忖起来。
这时机太巧了, 景国刚出事没有余力管这边,他就这么巧“消失”了, 骗傻子那吧。
从上次见面他突然提到合作他就觉得有哪里不对, 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那他提出这一点的目的是什么?他想从他这得到什么?
景轩两国对立, 绝对不可能是想让他来日战场上手下留情, 这于他无丝毫好处可言。
他也总不可能是想和他暗中勾结,他一个轩国的皇子,在怎么选也总不可能选择他, 何况看他话里话外的态度,估计也并不那么在乎景国的盛衰。
如果不是他的势力、他的手段,那还会是什么……
他的眉尾一挑。
“……南平王殿下。”那人多次强调的称呼回响在耳边,终于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明了些许。
原来如此,时渊唇角一勾。
既然是跟他的身份有关,那事情就清楚多了。
时渊看向孙影,抬手捡起了那片黄叶,一边摩挲着一边随口问道:“上次来的那批刺客还查不到是谁派的吗?”
孙影无奈摇头,随后面容严肃道:“想来除了那人也不会有别人了,在轩国的时候他就一直暗地里给殿下找不痛快,估计这次是让他发现了什么。”
时渊道:“你是说老三?”
“除了他还能有谁,就算不是他直接下的命令,估计也是下面人收了他的授意,”孙影说到这,吸气有些不解道:“不过他既然知道我们在哪了,为什么不上报陛下将此事闹大啊,放着这么大的一个把柄不用,不像是他的作风啊?”
时渊有些好笑的回道:“不这样,怎么能将我彻底除去?”
孙影惊疑不定的看着他。
时渊悠悠解释道:“因为他知道,在现在的情况下真报上去,最大的可能就是老头不轻不重的处罚我,左右不过我的名声再坏上些,弹劾我的人再多一些,又不是什么新鲜事,早都习惯了。费这么大精力握住这么一个把柄,肯定不能这么白白浪费了啊。”
“可若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让我死在了景国,这就好说多了,任谁都怀疑不到他身上,轻轻松松就扫除了一切障碍,”时渊目光闪动,嘴角似哂:“我这三哥啊,还真是聪明人。”
孙影的面色随着他的话一沉再沉,问道:“亏他还是和殿下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哪里来的这么大的仇怨?下手竟这么不留情面,简直骇人听闻。”
时渊沉默不语,面上看不出喜怒。
孙影问:“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找到他留下的破绽回去反将他一军?”
“不用,他既然能做到这个份上,自然是把痕迹都抹干净了,先不用理会他,倒是另一件事更重要些。”
时渊撑头望向窗外,思索片刻后喃喃道:“大都太大了,怕是不好找……这样吧,派人注意着皇宫里的动静,之后一段时间替我留意宫里有没有出现什么可疑的人,”
他收回目光看向孙影,俯身沉声道:“尤其是一男一女出现的。”
*
山雾缭绕,树木葱茏。
蜿蜒的溪水绸缎一样铺在田地一旁,没有边际缓缓流淌,仿佛直通向云端一般。
而在不远处有一棵挂满红布的虬曲古树,在阳光下红布舞动翩然,以这不事雕琢的自然风光为背景,构成一幅绝美的景象。
“好美啊。”江文如下了马车看着面前的景色,两颊被夕阳映的嫣红,脸上盛满喜悦。
“前面就到嵩山了,”容玢的目光看向她,眼眸微弯:“那里有我的几位故人,此次回来还是想再见一面。”
江文如转过眸子,注意到他刚刚的话,问道:“……回来?”
容玢点点头,笑道:“是啊,是回来。”
江文如呼吸一滞,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的意思。
什么叫,这里是他的家乡?她对容家的了解并不算多,只知道容府是在上一任景帝在位时建立的,而当时的容府主君以才学闻名天下,喜欢四处游历,没有人知道他是哪个国家的人,而他也从未在一个地方停留过多,只是不知是何缘由,十几年前他突然带着唯一的儿子投奔了景国,成了景国的臣子。
联系到他方才的话,难道容家都是轩国人?这怎么可能呢?
景帝怎么可能对一个轩国人这般信任……
她有些糊涂的看向容玢,觉得他的神情十分复杂,甚至是矛盾的,怀念中隐隐带着些莫名的抗拒。
江文如见他出神地看着不远处的那棵树,有些好奇地问道。“那棵树有什么说法么?为什么挂着那么多红布啊?”
“是‘四时树’,据说是求姻缘和长命的,有不少旅人经过这里都会在上面写下心愿,因为此树四时常青,便传说挂在上面的愿望也能长盛不衰。”
容玢转头笑问:“想过去看看么?”
江文如摇头:“我不信这个的。”
容玢目光中流露出些许意外,正待开口就听后面有人朝这边喊着什么。
“喂!你们两个在那干嘛呢?大庭广众的像什么样子,赶紧上车,我要回去见我那小师弟去了。”袁清之跳下马车懒散的朝他们喊着。
“小师弟?”等走到他面前,江文如问道:“就是在寒山寺里见到的那个小神医?听说他还有个哥哥,是和他一起住在这么?”
袁清之笑道:“嚯,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也很擅长医术吗?”
袁清之一脸不理解的看着她,“都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我怎么没见你对我这么大的兴趣啊?”
江文如忽略掉他故意打趣的语气,道:“只是上次听他将他哥哥夸得那样天上有地上无的,有些好奇究竟真人是什么样子的。”
“啧,”袁清之看着她一副期待的摸样,莫名其妙的拍了拍容玢的肩,低声唏嘘道:“怎么办,看来你的人格魅力要被那人比下去了。”
容玢嫌弃的扫了扫他刚刚触碰的地方,挑眉道:“只要比你强就行。”
袁清之不顾他意愿搭着他的肩膀走到一旁:“你就不怕这姑娘看到那人风神俊朗的外形,就把你这个旧人忘了,奔入新人的怀抱里了?”
“不劳你费心。”容玢懒得看他,将头转向一边,“我跟她又没有什么关系,她喜欢谁是她的自由。”
袁清之神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点什么,最后不正经的轻笑一声,道:“行,反正我这师兄可是美名远扬,之前多少姑娘慕名前来,都被他三言两语笑着打发走了,我是替我这妹子担心啊……”
第81章 信任 因为他们是一种人。
“欢迎回来。”
“还真的是, 好久不见啊。”
竹亭外廊下有两人相对而坐,一个木簪布衣、舒朗端正,一个月白外袍、清冷俊逸。
沉默了一会,张籍看着对面问道:“这次什么时候走。”
“不知道。”
张籍笑道:“怎么, 是遇到什么难以抉择的事了?”
“如果你说的是嵩山, 那后日就要走了, ”容玢转着手里的茶杯, 目光看向外面的月亮,沉声道:“但若是
这里,那还不确定。”
张籍垂下眼帘,道:“你比我想象的,回来的还要慢些。”
容玢收回目光笑起来,“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没办法, 这已经是最快的样子了。”
张籍看着外面不知说了些什么, 把梅先久气的快要炸毛的袁清之一眼, 目光转向不远处月光下,闲散独坐的姑娘, 突然笑道:“这位就是……小九说的那个姑娘吧?我本以为以你的性子, 怕是要孤自走到底了,不想竟能有一个人, 乱了玢公子的心。”
容玢停下手上的动作, 目光闪烁不定, 片刻后笑叹道:“是梅先久又信口胡说什么了吧, 你也相信他的鬼话?”
“我本来也不信,只是看了你对她的态度,不觉也信了几分。”
张籍顿了一刻, 想到容玢看她的眼神,继续道:“我自知你是心冷之人,之前从未见你对其他什么人这般上心,所以才更加惊异,突然出现这样一个人,当真不会成为你的软肋,乱了君的棋面么?”
“你想多了,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何况,我并不是什么太有善心的人,如此相助,也有我的目的,”容玢疏朗一笑,润声反问道:“你不知道吗?”
张籍突然反应过来什么,面上露出难得一见的诧异之情:“她就是你选定的那个人?你是想让她……”
他惊异的笑叹出声:“竟是这样,竟是这样……这话就算说出去,怕是也没人敢相信,谁能想到你的底牌竟是如此?只是你这般,问过她的意愿吗?她是女子,世间之人成见颇多,纵使你我不是那等偏颇之人,待她真的登上那个位置,你可知道她会面临什么样的境况?”
容玢神色不变,沉声道:“她可以应对。”
张籍看着他,如有所悟的点点头,笑道:“是了,若是有你支持她,又有什么不成的呢?”
“不,”容玢将杯子放到桌上,站起身看向院外,笑道:“是她自己就有这种能力,我只是想……”
不知想到什么,他突然停下了话语,张籍没有追问,看向他的目光却带着些意外,半晌后转声道:
“听闻现在景国原来的丞相江氏明升暗降,封为太傅,最后还是他自己多次要求抱病归家,那新任的丞相人选更是让人意想不到,朝中竟没几个认识他的,是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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