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也这么多年了,现在表面上倒看不出什么,只是他心里有结,别人说了总是不管用的,得他自己想清楚。”
两下沉默。
他们脚步不停往前走着,周围的人越来越多。
容玢换了话题,转声道:“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入轩国皇宫做打算的。”
“来这里?”江文如收了刚才的情绪。
“对。大都有一家很有名的店铺,叫做一品阁,许多市价难得的稀奇东西都在里面,因为里面的首饰十分精致华美,所以甚至连宫中嫔妃都对此青睐有加,每月十八贵妃赵氏都会遣人来此,由一品阁选一人跟随其入宫。”
“公子是想混进去?”江文如摇头:“不可能的,这人员选择定然是一品阁内部慎重挑选的,不会随意让人混进去,何况既是宫中来人领路,入宫定然是要查验身份的,不会随意放人出入。”
“不是混进去,是从中取到一样东西,一样皇宫里某个人会十分感兴趣的东西,这样,不用我们费心进去,他便会派人来找我们了。”
江文如问:“是什么?”
“一颗夜明珠。一品阁每年这个日子都会开一个品宝会,展示阁中孤品珍品,并邀请五湖四海喜好此物之人带着自己的宝贝参赛,谁拿来的东西最好,便可从一品阁不售卖的展示品中任挑一件带走。因为一品阁名声远扬,又奖品丰厚,不管是想来打出名号的还是碰运气得个宝贝的,都纷纷前来,所以算是大都一件盛事,那夜明珠就在其中。”
江文如不解:“那如何评定宝物好坏,这仅凭一张嘴,或身份不明的人物胡诌几句就能算数吗?”
容玢莞尔一笑:“就是靠嘴。”
他在江文如怔愣的目光下笑道:“这东家是个妙人,定下这评判规则是谁讲得好,讲的精彩,讲的令人拍手称赞,其中最精彩绝伦的那个,让现场欢呼最大的那个,便算获胜。”
闻言,江文如摇头笑道:“果然是妙人,果然有意思。”
*
现下阁里终于有人出来,是为眉清目秀的姑娘。
“大家静一静啊,静一静。”
清脆利落的声音一落,场面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那姑娘面不改色,笑道:“东家说了,今日贵客云集,群英荟萃,是一品阁的荣幸,所以今年的规则改一下,由往年只有一位胜者,改为两位,可以任意选择阁中珍品,不设限制。”
话音刚落,欢呼叫好声四起。
就在这热烈的氛围下,那姑娘高声喊到:“起布――”
前面几张桌子上制作精良的红绸尽数被向上拉起,展露出里面的耀眼景象。
青窑刻弦纹盘口壶、五联罐、莲花尊、传闻已经失传的《历代名画记》和《五百罗汉图》……
瓷器、丝绸、首饰玉器、名画难以计数,场面恢弘盛大。
有一瓶身带着深、浅红斑的釉瓶在阳光下分外显眼,周围对此有研究的人已经看出来,这是豇豆红釉,号称“美人醉”、“桃花片”,因为做工相当精妙,所以市面很少能见到,更别说这般上乘的瓷样了。
惊呼声中,品宝会便开始了。
参与者纷纷上前介绍起了自己携来的珍藏,个个舌灿莲花口若悬河,说的生动逼真,活像手里的东西是自己亲手所制一般。
有些实在是夸张至极,比如有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人举着自己带来的玉如意,说是晚上将它放到清池底,做梦就能梦到神仙与之彻夜相谈,旁边还有仙子翩然起舞,整个人仿佛置身仙境。
江文如听到后面实在忍不住笑起来,接着就听身后有个半大青年和朋友低声议论道:“这不就是做春梦吗?”
引来周围一圈哄笑。
随着最后一位介绍完,场面已经到了高潮,开始的青衣姑娘上来道:“还有想要参加的么?”
她说完后,场面暂时沉静下来,所以突然传出的疏朗轻笑就变得格外明显。
听到笑声,江文如连忙侧眸,果然是容玢在笑,他眉眼俱松神情闲适,因为站在前列,所以他不以为意的摇头动作就落入了在场绝大多数人眼中。
因为样貌实在出众,容玢二人在人群里本就有些显眼,因此他那带有不屑一顾的轻视举动引的周围议论纷纷,打量审视的目光从四周聚焦过来。
容玢神情不变,笑意倦散。
“这位公子是有什么高见么?”青衣姑娘并未觉得被冒犯到,仍旧礼貌问着。
容玢微颔首:“高见不敢,只是觉得鼎鼎有名的品宝会竟如同儿戏一般,随便带着个碗筷玉石便能称作宝贝了,所以才一时没忍住,并非有意冒犯。”
轻松随意的一番话满是锋芒,其中的意思显而易见,是说刚才参赛者放到桌子上的藏宝价值低劣。
话音将落,全场哗然,质疑和议论声四起。
青衣姑娘压下周围嘈杂纷乱的声音,问道:“这话是怎么说的?”
“意思是,这里面大半东西都是假货。”
容玢在指指点点中八风不动,不以为意的走上前去,指着方才引起全场欢呼鼓掌的松鹤灵芝纹流彩宝珠,声音平和温润,侧首道:
“就拿这个来说,这流彩宝珠的确极其罕见,是为当世珍宝,可它最为人所知的一点,就是可以折射出七种光影,恍若琉璃。”
说着,他将东西举起,轻笑道:“可诸位看,这颗珠子上面只能看出红、橙、黄这些亮色,其他颜色全都没有。”
果然,那珠子在他不断转动示意下,只能看出极少的颜色。
“除此之外,”他继续道,“此宝之所以名为松鹤灵芝纹彩珠,是因为它通体以灵芝纹作为雕饰――”
“对啊,这珠子就是灵芝纹的,”
藏宝的主人是个头发高束、面容犀利的老人,他听到这实在忍不住,举着把黑羽扇,衣发生风的走上前来,气愤破口道:
“你这黄口小儿懂个什么?瞧你年纪轻轻的,本事不大口气倒大,是哪来的胆气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听了这话头恶冲的话,江文如面色顿变,眼见周围有几个附和他的,她不安的看向容玢,不知他到底能不能顶住。
容玢嘴角似哂,眼里闪过微妙冷意后,仍负手而立姿态端方,相较那珠子主人的义愤填膺气急败坏,显出些置身事外的疏淡随意。
高下立现。
他等周遭安静几分后,才不急不徐问道:“敢问这上面的确是灵芝纹么?”
老头冷笑一声,吹胡子道:“自然,我自己的东西我还能不清楚
?”
“的确只是‘灵芝’纹?”
老头有些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在周围目光的注视下点头道:“对,就是灵芝,名字里不都带着吗?有什么不对的?”
容玢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扫了扫袖子,再次举起珠子平静道:“的确,这纹路没有问题,所以我说的不是它――而是里面‘松鹤’二字,这宝珠的制造者曾经说过,松鹤并非是指纹路,而是内里的玄虚。”
“这也就是流彩宝珠最大的精彩之处,”容玢将珠子抬到高处:“因为这珠子放到光下时,里面会出现松树仙鹤的轮廓,美轮美奂、灵动自然恍若天成――而我手中的这个,平静无奇死气沉沉,毫无变化。”
“所以毋庸置疑,这绝非流光珠,而是个赝品。”
在说最后一句时,他就转身将珠子掷回了盒子,方向精准、力度适中,然后取出巾帕拭手,不再理会下面哗然的口舌争论。
第85章 千金 功在千秋
这种让人不由自主信服、认同他的强大气场太过独特, 让好些人不在谈论这宝物的真假,反而议论起容玢来,纷纷猜测起他的身份。
江文如有些纳罕,她从来不知容玢在这方面还有研究, 刚刚上去时还替他捏了把汗, 怕他当面拆台会引起众怒, 现在瞧着周围, 已有三三两两的人被他说的点了点头,其他都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
但只是这样一番话,显然是拿不到东西的,何况虽然他说清晰有理,可就像来之前江文如说的,只凭他一家之言终究难以服众。
所以接下来呢?他要怎么做才能收场?
正想着,那老头果然再次发难, 他的脸有些涨红:“就凭你三言两语, 凭什么就断了真假?哦, 总不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这话比起之前少了些气焰,显然是被容玢方才的话影响了, 但他说的有理, 周围人不由好奇的看向容玢,心中竟有些莫名的期待, 都在心底默认他定有应对之法, 只是想听这位气质不凡的公子究竟还会说什么。
容玢视线在他脸上一掠而过, 笑着看着场下, 片刻后道:“贵地有什么精通鉴定之道的人物,尽可上前一同查看,来证明我所言实虚。”
他侧身退到一旁, 然后下面果然开始推举起来。
最后上来的是个笑眯眯的“弥勒佛”,此人名叫尹海生,是做瓷器生意的,家里藏宝无数,在大都很有些名气,不少人想要买名玩字画都会找他,所以也有些声望,正巧他就在前面,算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尹海生刚来不久,刚好听完了容玢刚才的一番话,他笑着拿起那珠子,小心的看了一圈,眉头微微有些皱起,他又转了一圈,看了看那老头的神色,见他伸着脑袋满脸急切,又扫了眼旁边站着的公子,见他态度散漫,并没太关注他的举动。
尹海生再次翻看了眼手中的珠子,将它放回后转身吟叹了一声。
“老尹,别卖关子啊,快说是真的假的?”下面有人耐不住问道。
“就是,谁说得对啊?”
尹海生上前一步,收了笑意,声音清晰道:“这的确不是松鹤灵芝纹流光宝珠。”
这下场面着实热闹起来,老头面上有些挂不住,可周围堵满了人又没法摔袖离开,只能这样冷戳戳的僵在原地。
在场的所有人都随着那句话落下而有了判断,对方才容玢的话深信不疑,开始指责嘲讽起那老头。
青衣姑娘看着面前的景象,一时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接着就看见那白衣公子走到摆满各色珍宝的桌子前站定,随着他的动作,下面人的目光不由都跟着他移动,场面安静了几分。
青衣姑娘问:“公子是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容玢轻轻点头,然后就笑着说出了令全场再次震惊至极,甚至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的话――
他说:“刚才我所言,皆是随口编造的。”
全场哑然无声。
不知道是愣住了,还是情绪太多一时不知表现出哪种比较合适。
随后七嘴八舌的声音像炮仗一样被点燃了,在场下轰然炸响。
“你什么意思啊?”
“……耍人呢?”
“哪来的人在这捣乱――”
店里几个伙计见状忙出来帮着维持秩序,良久喧哗的声音才渐渐消下去。
青衣姑娘看了容玢一眼,见他一副坦然自若的神情,不由心下暗惊,感觉出来点不对劲。
她问道:“敢问这位公子是何人?”
容玢淡定道:“袁清之。”
江文如闻言眼角一抽,听周围道:“这不是跟张籍一样,也是梅岱的徒弟吗?”
“不是说在嵩山隐居吗?”
“G,那是张籍,另一个好些年前就不在这了,不知道是去哪云游了,之前还以为跟他师父一起,自从梅老传出死讯之后,他也没了音讯。”
“原来如此,那依你看,上面这个真是袁清之?”
另一人捋了捋下巴,犹豫道:“这不好说,算算年纪倒是像……”
“那袁公子刚才那番话是……”青衣姑娘话说一半问道。
“我来到品宝会并非是诚心捣乱,也是来参赛的,刚才所为也是上台言说的一部分。”
“什么意思?袁公子也带了什么藏宝吗?”
青衣姑娘实在没看到他身上有带什么东西。
“不错,”容玢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本书来,“其实开始那番鉴宝的话,是我来此之前现翻书学来的东西,剩下的也是根据传言胡诌出来的故事,其实那宝珠真假我并不知道。”
“可是刚才大家也看到了,现场不少人在我一番话后相信了我的推断。”
“这与你参加品宝会有什么关系?”下面有人问道。
“当然有关系。”容玢道,“因为由此便可以看出,珠宝名珍难以辩伪,对于一些传说中的宝物,在不懂行的人面前,随便几句话便可影响人的判断,价值也就随之改变。”
他顿了下,继续道:“……可有一样东西却做不得假,价值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定量,那就是――健康。”
“比起健康来,其他所有的东西都不值一提,所以我今日带来的东西,是一本药书。”
“……药书?”
在议论声中,容玢徐徐讲道:“不错,就是药书,一本珍贵至极的药书。这是我师父临走之前留下来的,并经由我多番游历不断删补所得,此中记载了不少疑难杂症的治疗方法,比如中风隐湿、癞病、胸闷气热等,平素小病按照此方抓药即可,其他情况也可作为就诊参照。除了治病,里面还记载了一些美容养颜之方,如生发、亮面、治黑子等。”
“比如这一页写生发的,就根据不同情况分成多种方法,若是气血虚,可用生发泽兰膏方:配以细辛、续断、乌头、皂荚各二两,蜀椒、杏仁各三两,用三升淳苦酒渍泡在铜器中一宿,以不中水猪肝成煎四斤,便可达到生发功效,并使白发、黄发变黑。(1)”
下面的人都被他的介绍吸引了注意,容玢把书一合,上前道:“所以比之桌子上这些金银宝饰、书法字画,我手中这本书册才是真正的千金难换,真正的‘千金方’,其中价值难以估量,功效不止当代,而在千秋。”
第86章 故人 我们东家说与姑娘有眼缘,想邀您……
他在热烈的气氛中继续道:
“这就是我带来的宝物, 今日自愿将其中内容全部公开,愿其中所书内容能真正帮助所需之人摆脱病
症,这几日我都住在东街福禄小栈,欢迎大家前来探讨询问, 袁某来者不拒。”
满场欢呼声不断, 容玢目光在场下一扫而过, 最后停在江文如身上, 见她笑着跟着鼓掌,眼里这才有了情绪,嘴角噙笑。
阁里出来个人在青衣姑娘耳边说了什么,青衣姑娘上前道:“请袁公子,还有……”
她向下看去――
“这位姑娘是跟袁公子一起的吧,也请一起进来。”
她对江文如笑道。
江文如眼里闪过丝意外。
他们那位东家是一直在上面看着下面的场景吗?不然怎么会对下面的情况这么清楚,人多眼杂下, 连容玢跟谁一起来的都能看清。
待他们进来后, 青衣姑娘问容玢道:“公子可是想好想要什么了?”
“东胡那颗半掌大的夜明珠。”
江文如清楚的看到, 在容玢说出这句话后,青衣姑娘身子一僵, 她顿了顿才问:“这东西今日并未放在外面展示, 公子怎么知道这里有此物?”
容玢道:“是听我师父说的,当初这东胡的夜明珠光华璀璨, 价值连城, 可后来东胡灭国之后, 这东西也跟着不翼而飞, 最后被一个不知其为何物的人捡走,想随便卖掉换些银子,机缘巧合之下被一名女子认出买下――这女子不是别人, 正是你们东家,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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