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提前洞察轩帝意图,危境之下,沈暮在众多手下护卫中九死一生逃到景国。
前脚他刚消失,后脚轩帝就传令他涉嫌叛国谋逆,悬赏缉拿他。
此罪名一出,沈暮便彻底回不去轩国了。
被自己护卫的国家抛弃,被自己效忠的国君诋毁。
兄弟死伤无数,丧家犬一般流落至他国,此番种种让沈暮消沉数日,好在许瑶一直在他身边,陪他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刻。
她说:“这世上不是只有将军才能保家卫国,不是手握权势才能庇佑一方,像我们如今这样既有能力又不受束缚、在民间看的到众生百态的人,才最懂得百姓需要的是什么。只要有那份心呢,就什么都拘不住我们。”
此后他们便合力组建了南阁,不论国家性别,收容了不少战乱中的遗民,在民间惩奸除恶,扬名天下。
就在他们都以为一切会这么继续下去时,变故发生了。
轩国一件大事传遍天下,自然也传到了沈暮耳中。
在沈暮离开后,轩帝封了时渊为太子,一是向众人表明,沈暮是沈暮,时渊是时渊,他处置沈暮绝不是因为要打击时渊,二是因为他确实很看好这个儿子,沈暮走后时渊彻底不管不顾起来,对谁都没个好脸色,封他为太子,也是想约束和安抚他及支持他的朝臣。
就这样过了两年,所有矛盾终于遮掩不住。
原来时渊在这些年里发现了当年大齐覆灭的疑点,几番查找线索,抽丝剥茧终于察觉那次的平乱,很有可能是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随着他查下去,牵扯到的人也越来越多,几乎全都身居高位,且是大齐旧臣。
其中为首二人,便是裴思坤和丞相封忠。
他的动作虽然隐秘,可还是被有些亲身经历过那次剧变的人察觉了,激起了轩然大波,触及了太多人的命门,险些引起新旧臣的对立。
可朝中上下几乎被老臣只手遮天,彼时的时渊自然无力与之抗衡,他做出了此生最后悔的一个决定。
因为太过急切想为师父报仇,想查清真相,他在没有完全了解实情的情况下,选择了相信轩帝。
向他秘密告发封忠可能与南诏勾结。
可他错了,大错特错。
这一举动,不仅把自己陷入无尽被动之中,再无翻身之力,还在不久之后,让自己最敬重的师父身陷囹圄。
原来自己的父皇不是像他以为的那样忠直。
原来他比谁都怕那件事被提及。
原来那件事背后真正的主使者,就是他的父皇时道瑜。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轩帝的逆鳞就是那件事,所以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他脑中只剩惊惧和愤怒,眼看时渊没有收手的架势,封忠联合朝臣不断上疏弹劾时渊种种离谱行径。
说他与沈暮本就是一丘之貉,如今种种皆是为了报当年沈暮之仇,还说如今沈暮行踪全无,都是有时渊在背后助他脱逃,两人上下勾连胡乱攀扯,所作所为让人细思极恐。
眼看局势就要失控,前朝流言蜚语有再生的趋势,轩帝龙颜大怒直接废了时渊太子之位。
不料军中将士有不少为时渊求情,几次三番触及轩帝忌讳,怒火中烧下,他竟直接下令派人将时渊送到德岭清醒清醒,非诏不得返回。
那是时渊的封地,但轩帝没反应过来的是,他无意中选派的人是裴思坤手
下之一,这一决定险些把时渊害死。
因为无人弹压,这一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沈暮当然也听到了。
他惊怒交加、察觉到大事不好,时渊在路上定然九死一生,几乎没有多想,他立刻就决定要去救时渊。
救他的徒弟,他认定的君主。
哪怕是会回到被驱逐的故土,哪怕明知是以身犯险不知结果如何,他都要去。
这是第一次,许瑶沉默了良久。
“你知道,这可能是针对你的一个圈套,是他们为了找到你散播的消息?”
许瑶问。
沈暮点头,“我知道,可我得去。”
许瑶默了会,那是沈暮第一次见她脸上出现那种幽淡的悲意,她苦涩轻笑,“蓁蓁……还太小了些啊。”
所以她不忍心让她失去父母庇护。
沈暮顿住,目光在妻女身上停留良久,吐出三字,“对不起。”
许瑶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仍是笑着的,“你没有对不起我,但沈木头你记住,我们都对不起我们的蓁蓁。”
那时沈暮没有理解许瑶话里的“都”是什么意思,他只是留下一部分最精良的人手护卫她们,深深看了她们一眼后便马不停蹄奔往轩国。
果不其然,等他赶到的时候时渊已经被人围困,命悬一线,他拿着沈暮送他的剑拼死博斗着,但独木难支、寡不敌众,在高强的功夫在一波一波的刺杀下还是毫无生路。
只是时渊杀红了眼,身上生出股莫名的力气来,看不出深陷穷途。
可下一刻,当他隔着沙尘血腥看到沈暮的那一刻,他目光碎裂了,再次见面的惊喜还没升起,就被后知后觉的恐惧遮蔽了。
完了。
尽管时渊不愿往那方面去想,尽管他承受不住这个真相,但一个现实就摆在面前――他好像,把师父给害了。
两拨人马很快打在一起,正难分胜负之际,南边却又来了人,不是别人,正是许瑶。
沈暮那一刻才真正明白,他的妻子从不是需要别人挡在前面保护之人,她一开始就做好了和他共进退的打算。
局势艰难扭转过来。
同行之人除了裴思坤手下,另还有一批军士。
前者当时是有意把时渊引到一条道上想直接灭口的。
得知沈暮出现后,他们瞬间改变计划,假装终于找到时渊,
混乱中竟有人大喊,“沈暮回来了,废太子果然和他早有图谋,是一丘之貉!今日他二人想要联手谋逆!”
场面瞬间乱作一团,不料下一刻,时渊手中的剑就射穿沈暮心脏。
众人全都目瞪口呆,没反应过来这一剧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最后看到的,就是沈暮满面怒容对时渊说的:“狡诈小儿,用我妻子诱我来此,枉我教你的武学!”
原来沈暮看穿这一陷阱,在他心里,时渊是轩国未来的君王,也是自己最得意的徒弟。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不能蒙着污名离开。
而到了此时此刻,若是不想时渊和他落得一样下场仓皇逃窜的话,唯一的可能就是反将他们一军,让世人以为这出戏是时渊做的。
下定决心就是一瞬间。
沈暮骑马行至时渊身侧,极浅淡的笑了下,说:“活下去,成为一位有德的君主,不要辜负所有人对你的期待。”
话音刚落,他拉过时渊的剑刺向了自己。
这一举动震惊了在场所有人。
而沈暮死的时候,许瑶没有回头看,直到率人制服刺客后,她才缓缓回头,然后整个人从马上掉了下来。
最后是青岚带她撤离的,可她已经撑不到回景了,更见不了女儿。
临终前说出了嘱咐青岚的那番话。
其实她那段时间身子一直很差,赶来的时候就已是强弩之末,层层重压和冲击之下,她在撑不住,在异国他乡闭上了眼。
两人就那样,死在了同一天。
……
江文如走下去的时候,整个人处于魂不附体的麻木状态。
她的父亲,是为了救自己的徒弟,和母亲一起赴死的。
他们在孩子和忠义下选择了后者。
很难形容如今心里感觉。
江文如的心是闷胀酸痛的,她没有资格言论父母的是非,他们是为了大义而死,他们没有辜负自己的信仰,她该为他们骄傲的。
可是……可是……
各种情绪不断拉扯着她,江文如一个踉跄,险些摔下楼梯,身后的青岚连忙扶稳她:“小蓁,你没事吧?”
江文如摇头,但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她扫下青岚的手,兀自往门外走着,觉得通体冰冷,整个人有种沉在水里的窒息感,就在她感觉快要溺毙的时候,一抬头,却看见了一道熟悉的颀长身影。
她茫然地看着容玢。
像是一个被抛在无尽空地里迷路的孩子,眼神空荡荡的没有情绪。
容玢的心狠狠凝滞了下,下一刻就向她走过去,见她呆滞的看着他,伸臂将她轻轻拥入怀里。
青岚担忧的看着江文如,容玢冲她一点头,她无声轻叹口气,会意的转身离开。
门窗开着,被风吹得来回轻晃。
容玢将人抱紧了些,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半晌后,他才感觉到怀里的姑娘轻轻颤抖起来。
容玢垂眸,伸手替她捋了下发丝,开口的声音低哑柔和:“明天要过年了,一切都是新的开始,文如,新年快乐。”
第96章 除夕 背着她一直走下去。
时渊眉头紧蹙着, 下一刻猛地从床上惊醒。
额上冷汗涔涔,他惊抖看向自己的双手,然后闭上眼沉沉吐出一口气。
他的手上干干净净。
没人知道上面曾沾过多少人的血,同胞的、敌人的、自己的……
这些都不会让他恐惧, 可只有一个人不同。
他的师父。
他忘不了那天痛彻心扉的感觉, 剑破血肉后流出的血染红了他整只手, 同样鲜红的, 还有他视线里的场景。
大脑迟钝的反应过来后,他嘶吼一声,只是一味的用手堵着血口。
沈暮却用最后的力气不让他松手,大喊是他设计陷害自己。
此话一出,时渊就反应过来他是何意。
他的师父,是想用自己的命换他的锦绣路。
时渊眼前一片猩红,整个人止不住的颤抖着, 沈暮最后没什么力气了, 可他却推不开他的手。
“走……走下去, 回大都……”
那是沈暮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
而时渊从此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懂得隐忍变通,行事也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 再不是之前那个混不吝的煞星了。
事变之后, 轩帝似是后知后觉回过神来,即刻召回时渊, 不久边界起了战乱, 时渊请旨前去, 打出了扬名天下的一仗, 回来后便被封了南平王。
后来轩帝为了缓和他与老臣的关系,这才提出要他迎娶封忠的女儿封雨菲。
最后就是他拒绝后,轩帝让他禁足思过, 而他却跑去景国了。
时渊揉了揉眉头,慢慢缓过神来。
这么一想,还真是过去好久了。
外面响起敲门声,那人小心翼翼问了句:“殿下,你醒着呢么?”
是孙影。
“进来吧。”时渊起身穿戴着,见孙影一溜烟进来后,有些急迫道:“殿下,那应王最近和封忠那老匹夫走的越来越近了,因为咱们这边和他女儿的婚事一直没说定,好像他最近起了别的心思了,今晚上在娘娘盛宴上还夸赞起了那姑娘,简直是没把咱们当回事。”
时渊不以为意:“那老头本就和我不对付,他自己也清楚我跟他的仇解不了,时廷自然是他最好的人选,这事也就父皇一厢情愿。”
“话是这么说,”孙影摇摇头,“可万一他们要联起手来,殿下不就更难了么?”
“联起手?用不了多久,只怕有他们忙的,到时候联起手来对付谁就不一定了。”时渊轻笑一声,目光晦暗不明,“景国不太平,轩国又能平
静多久呢……”
最后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落定,他上前推开窗,外面竟然飘雪了。
*
大都一家酒馆里。
本身因为快要过节,今日来酒馆里的人就不多,到了半夜,里面就只剩下靠窗一桌。
店里的伙计见他们没什么事,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还喝么?”容玢轻笑看着江文如,她两颊粉扑扑的,一对明眸微微眯起,眼看着是醉了。
容玢记得她在寒山寺里说过,她不喝酒,因为不敢醉。
那样的一个人,今日却在这里一杯接一杯的喝着,像是要让自己完全与现实割裂开一般。
他一直没有出声拦过,因为他知道,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彻底宣泄出来,如果一直闷在心里伤害才更大。
江文如看着对面神色始终清醒的人,越发觉得他遥不可及,离她越来越远,心里更加难受,
“你也喝……陪我……”
她站起来把杯子推到容玢面前,可因为喝的实在太多,脚下虚软,整个人往前栽倒,桌上的杯子东倒西歪发出磕碰声,而她则被容玢眼疾手快拉了过来,一下栽倒在他怀里。
容玢身子顿时僵住,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不知所措。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在酒精的作用下,江文如今夜格外胆大,她没有起身,而是就着这个姿势环抱住容玢,将头埋在他胸前。
她呼出的温热气息,仿佛隔着衣衫灼烧着容玢的心,他呼吸微乱,手臂僵硬抬在半空。
窗外碎絮似的细雪飘了进来,零零星星落在两人身上。
在月光照耀下,像是细碎光影洒落人间。
既然今夜两人都醉了。
那是不是可以放肆一回?
就只今夜,不去管之后会发生什么,放下所有的顾虑,只是听从本心。
容玢敛眸,垂手回抱住江文如,“下雪了,你不是说你很喜欢看雪么,不起来看看么?”
怀里的人没有动。
容玢伸手握住了江文如的,看着她柔声道:“难受就哭出来吧,这里只有我,你不用掩饰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不――”
“……我想回家。”
江文如瓮软的声音响起。
容玢心中一紧,抱着她的力度也不由加重。
江文如顺从的往他怀里缩了缩,抬头露出一对水光盈盈的美目,朦胧看着容玢。
“公子,”她糯声唤了句,接着断断续续道:
“都说人在难过或受了委屈的时候,都会想到家,只要吃一碗家里的热面,就什么都会过去的。”
“我、我也想回家……”江文如声音逐渐变得呜咽,“……可是我,我没有家了,我一直都没有家,回不去。”
容玢听着她的话,感觉像是绵密细雪撒到心口,僵冻住后,整颗心都要碎了。
半晌,他薄唇翕动,问:“我带你回去,好不好?”
……
外面地面已落了一层薄雪。
湿滑难行,寒风过境。
容玢背着江文如一步一步稳稳的往前走着,只觉得她好轻,却将他一颗心都充满了。
万籁俱寂下,整条路上就只剩下他们二人,好像整个天下也只剩下他们二人。
他突然生起一种想法,想让这条路没有尽头。
“是不是只要不停,就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
人终究是贪婪的,一旦起了心念,便控制不住妄想要更多。
江文如趴在容玢背上,将头埋进他的肩里,许是醉了不舒服,整个人不安分的晃动着,头也不时轻蹭着容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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