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如,当心掉下去。”容玢向上托了下她。
“……我不是文如,我叫沈蓁――”江文如今夜对着容玢再没了往日端着的模样,她嘴角一瘪,委屈道:“再也没有人会叫我蓁蓁了……”
容玢感觉脖颈一湿,风吹过带来丝凉意,只往他心里钻,让他脚步一顿。
“有人的,还有我……”他的话很轻,跟着消散在风里。
回到住处,容玢将她安置在榻上,想出去给她倒点水。
门关上的一瞬间,榻上人眼中不知何时蓄的泪,被风一吹啪的顺着侧颜流落,留下一道清浅湿痕。
与此同时,桌上的书页翻动,最后停在一处,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
景国,燕京
与南边平溪等地的乱象全然不同,街市人潮涌动,叫卖声不断。
倒是暂时压住了百姓种种不安的情绪。
街上有孩童追赶着嬉戏,与此同时,还有一位穿着墨蓝大氅的公子神色匆匆,似是在找着什么。
萧司寒和江文晚今日方到燕京,一回来就赶上这里的游街集市,江文晚沉闷多日,所以今日格外兴奋,兴致勃勃的拉着他一路东逛西逛。
没成想半路上突然不见了她人,萧司寒找了半盏茶的工夫都没看到江文晚,忙乱之际,想到楚宁倩离开时和他说的话,心里莫名涌上一种恐惧。
他沿着街巷快步找寻着,情急之下也不再遮掩,大声喊着江文晚的名字。
最后在一座桥上看到了提着灯笼往下走的江文晚,她手上提着什么,听到萧司寒的话后目瞪口呆看着他。
萧司寒疾行到她面前,语气冷平,带着丝压抑的怒气,“你刚刚去哪了?谁准你自己到处乱跑的?”
江文晚没回答,只是惊疑的问:“你怎么知道我是谁?不对,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
萧司寒顿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见过你。”萧司寒平静道:“有次去你家府上的时候,见过一次。”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家?”江文晚摇摇头,“不对,所以你一直在骗我?”
萧司寒唇角微勾,“这是什么话,话都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应过,只是没揭穿你让你下不来台罢了,如今回了燕京,倒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了。”
听着很有道理,但江文晚总感觉哪里不对,萧司寒没让她细想,问:“你还没说呢,刚刚去哪了?”
江文晚怔愣把手里提的木盒子抬到面前:“我去买这个了,我听说你今日生辰,东巷有个阿婆卖的芙蓉糕最好吃了,想买给你尝尝,我本以为今天晚了买不到了,没想到还剩下最后一份……”
她笑了笑,眉眼弯弯道:“对了,生辰快乐。”
箫司寒看着她伸出的手,彻底愣在原地。
生辰么,这种东西,他早就忘了。
因为母亲去世的早,他又不受皇帝重视,所以早已变成了被所有人忽略的那个,从幼时开始性子就越来越孤僻,以至于有些偏执。
为了讨得别人喜欢,也为了活下去,他慢慢习惯了在人前伪装自己,习惯了笑脸对人,并多年来做的滴水不漏。
最灰暗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这一生都会如此。
记得幼时有一次,皇后生了场病,病愈后消瘦不少,御膳房的人尊令给送去了各种滋补吃食,可皇后没有胃口,听说几位皇子还未下学堂,让给他们送过去,里面就有这种芙蓉糕。
幼时的萧司寒第一次见到那么精巧的点心,忍不住拿了个,回去的路上迎面撞见前呼后拥走来的萧司珉,不知哪位宫人撞到了他,手里的芙蓉糕一下被撞到地上碎成几块。
比起这个,身后传来的对话更加刺痛了他,
“他是谁?”
“你不记得了?是那个自杀的贵人留下的孩子。”
“是自杀?不是犯了宫戒被杖杀的吗?”
“嘘,这事肯定不能明着说啊,那时候可闹腾了一阵呢,不过这孩子竟然还活着呢……”
“看着就没个机灵样,怪不得连陛下都不记得有这么个人。”
……
江文晚不知道下边人回环曲折的心思,颇为无奈地看着他,出声道:“喂,傻子,快点啊,怎么愣住了。”
她换了只手,看样子是想把萧司寒拉上来。
那段记忆太过鲜明,以至于此时看见前面那个言笑晏晏,鲜活明朗的女子向他伸出手时,萧司寒有些怯。
既觉得自己跟她何其不配,又害怕这手伸出去
,真的会把自己的心交出去,可他明明是与她逢场作戏,不该有更多别的心思。
真心这东西,一旦给出去便失了主动权,便是给了对方可以毫无偏差刺中自己心脏的利刃,他不能再和她这样下去了。
一路费尽心机走到如今,他不会回头,不能回头,也回不了头。
箫司寒正要出声,却见江文晚往他这行了半步,被裙摆一绊正踩在台阶沿上,眼看身子歪斜就要摔倒。箫司寒顿时什么都不想飞快出手拉住她,一把将她拉到怀中。
盒子掉在地上,无人去捡。
萧司寒一手紧紧握着她刚刚伸出来的手,另一只手紧环着她的腰,像是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宝物,力度之大让刚刚险些摔倒的江文晚回了神,然后心跳越来越快,觉得这人今晚实在有些反常,说话做事都怪怪的。
“怎么这么不小心?”
“还不都怪你,我看你愣在那一动不动的想拉你一把……”江文晚蹙起眉,
“亏我还专程去给你买东西,下次你若再如此磨叽,我可不会在等你了,你自己在这后悔――”
她说这话落在箫司寒耳中却变了意思。
他心中一惊,将怀中的人又抱紧几分,忍不住出声打断。
“闭嘴。”
“什么?”江文晚气急反笑,用力推着他,“你今晚是不是疯了?”
“是,是疯了,先别说话,就让我这么抱着你,好不好……”他这话中有着难以掩藏的悲意,听着让人心里一紧。
江文晚察觉到他现在似乎很伤心,不像之前一直在她面前展现的那般,似乎这才是真实的他。
她不明白他悲伤的原因,心里却不想看到他难过,想看到他真心笑着的模样。
这样想着,她慢慢回抱住他,
轻声安抚,“好,没事啊。”
江文晚不太会安慰人,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你放心,还有我,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啊,我一直都在……”
下一刻,萧司寒垂眸看着她,突然毫无预料的低头凑近吻了下她,很清浅,带着轻微试探的意思。
江文晚脑中一片混沌,彻底混乱了,但神奇的是,她竟并不抵触,
不远处的人群传来欢呼声,像是在庆祝着什么。
江文晚整个人一颤,猛然回过神来,反应过来两个人今晚有多么荒唐,下意识要呵斥他举止孟浪,但嘴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涨得通红。
箫司寒望着江文晚绯红的面,忍不住又附上了唇,江文晚瞪大眼睛,眸中有着盈盈的水汽,这次反应过来了,用力推着身前的人。
眼看江文晚要恼了,萧司寒很快便松开了她,然后直直望着她,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感觉。
两人的气息杂乱。
江文晚有些气短,一时不敢看那不知为何突然抽风的人:“你……你还吻上瘾了不成?”
箫司寒倏忽一笑,“是啊,你说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当然不行了!”
箫司寒却抬起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十指交扣在一起手,笑道:“那可由不得你了,是你先伸的手,这手握上了,可就不能松开了。”
“我伸什么手……你,你这不是耍无赖么?亏你还是个皇子!”
“你也知道,我不受宠,自幼没什么人教,难免行事没有皇子的做派。”
“我不是这个意思――”
“晚了,怎么办,不如把自己赔给我吧,想来我那皇兄对江家戒心重,应该不怎么情愿江家出来个皇妃……”
……
满天飞雪洋洋洒洒的飞舞着,
临安街不远处的城楼上,萧司临身穿常服站立,漠然看着下面行人渐少,黑夜愈重。
脑中闪过一个想法,他转身走下城楼,身后跟着几个武功高强的护卫。
思及要去的地方,他摆了摆手,想让他们在这候着,但身后领头的护卫却一脸为难,左一句不敢右一句危险,萧司临拧眉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像是妥协了什么,步子也慢了下来。
行人寥寥,萧司临漫无目的的走着,这还是他继位后第一次出宫。
就这样毫无方向的走了一炷香,身后侍卫不时小心看向前面寡言肃冷的年轻皇帝,不知道他今晚是何意。
直到看到前面醉仙楼的招牌,萧司临才停下脚步。
他没有再进一步,脸上升起一抹寂然。
不知站了多久,天上的雪落在他眼睫上,让他视线迷蒙了一瞬,就是这一瞬,前面楼宇上的一页窗突然被人打开了。
四目相对的瞬间。
云鬓朱唇,凤眼微抬。
冷隽孤矜,狭眸轻挑。
须臾后,窗后女子敛下眸,先行收回了视线,退后,合窗。
旁边突然有个人摇摇晃晃朝这边走来,像是个醉汉,他口里念念有词的走过萧司临身边。
萧司临没有理会,偏头后再次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两人谁都没有先说话,却都从彼此眼里看出一抹薄笑。
浅淡的、隐含讽谑、一闪而过。
紧接着,楚宁倩脸色骤变,向他疾奔过去,原来那醉汉手里竟握着一把短刀,他很快被萧司临身边的护卫制服,可不知他哪来的力气,竟把手上的短刀朝萧司临方向扔了过去。
萧司临闪身躲过,旁边却又冲出来两三个同样带刀的人,一人暗影般唰的窜出,下一瞬,抽刀直冲萧司临而去,电光火石之间,萧司临被一人抱住,猛冲的力度让他倒退一步。
手上涌出滚热的鲜血,在雪夜里格外刺眼。
不是他的,而是怀中人的。
楚宁倩后背中了一刀,好在萧司临手下的人及时阻拦,那刀尚未完全刺入。
萧司临呼吸骤促,不敢相信地看着怀里的人,片刻后高喊:“来人!来人备马回宫,不!先去找大夫,快!”
身边的人第一次见到萧司临这副慌乱模样,一时全都吓得不轻,不知道这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刀口不浅,血不断从纱布里溢出,马车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萧司临看着面色惨白的女子,忍不住向外冷声喊了句,“慢点。”
明明刚刚还让快点。
外面驾车的人心里犯着嘀咕。
楚宁倩眼前模糊着,看到萧司临一向漠然的脸上像突然有什么碎裂开了,竟不断低声慢喃着:“没事,快到了……”这类安慰的话。
她从记事起就没哭过,因为性子强硬,也从来没有人会想安慰她――当然,也没有人敢。
可这一次见到萧司临这副模样,她心下觉得好笑,却笑不出来。
与此同时,街巷里一个蒙面女子看了眼现场迅速离开,正是云蝶。
没错,这是针对萧司临的一场戏,从头到尾都是预料好的,从楚宁倩回到醉仙楼的那天起就开始筹谋。
她赌萧司临还对她有兴趣,赌他不会让任何一件事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脱离他的把控,哪怕是一个低微到毫不起眼的女子。
她算是赌赢了吧,可她没想到萧司临反应会这么大。
楚宁倩疼到失声,意识模糊之前最后想到的是――这世上竟然有人,会把她看得这么重要么?
怎么可能呢?
她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所以,已经没必要再在她面前做戏了吧?
第97章 放下 到了如今,为何不肯全然信我?……
南诏,
一位名唤清芸的女使看到楚章月神色莫名的看向窗外。
她连忙取了件狐裘披风过去替他披上,“这里风大,公子怎得到这来了?”
楚章月没有说话,目光仍然看向外面。
清芸觉得今日的他有些反常, 神色竟然让人看着有些阴郁, 她不由问:“公子……在看什么?”
须臾, 楚章月徐徐开口, 声调轻缓平和,唇畔染笑,但不像是回答女使的话,反像自语,“银灯未茁有金灯,翠叶森森比剑棱。(1)”
清芸听完之后,看向他看的方向, 问道:“公子是在看外面的花么?”
听到这话, 楚章月才看向她, 似乎很是意外,“花?”
清芸见他看过来, 神色带了几分羞涩, “刚刚公子念的诗不
就是金灯花吗,奴认得那个, 还叫彼岸花呢, 不过这种花到了冬天见叶不见花, 叶色深绿, 看着倒和寻常杂草一样,的确不好辨认。”
楚章月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你听过这句诗?”
“是,奴小时候跟着爹爹学过好些诗,只是后来……家里出了事,奴和姐姐到了这里,也就没在拾起过。”
楚章月笑,“这里果然还是聪明人多,那样蠢笨的人,到底也是少见。”
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清芸不明所以,不懂他是在说谁,只见楚章月垂下眼睫,苍白病态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怀念的神情,
“不过也许只有那样的人,才更容易让人放下防备吧,毕竟精明太过的人,在同样聪明的人面前,不管怎么伪装,都还是会露出马脚,反而最不起眼的那个,一旦咬起人来,那才是防不胜防无处可逃啊。”
他勾起一抹笑,懒淡掀起眼皮再次看向窗外,吐字微淡似喃语,“所以应该,不会让人失望吧?”
*
“姐姐,”一个眉眼清秀、穿着贵气的年轻公子倚在榻上,笑着拽了拽一旁正在布菜的女子,“姐姐现在成了大忙人,整日被母妃留在宫里,要见你一面都难,都没人陪我玩了。”
因着过年宫中庆贺,这几日六皇子时朗一直留在宫里。
“殿下又混叫起来了,奴婢怎能称得起殿下一句‘姐姐’?”金灯听了他的话抿唇一笑,连忙制止,“可别让娘娘听见了,否则奴婢和殿下都得受罚,殿下是没什么事,奴婢可就惨了。”
时朗连忙点头:“姐姐放心就是,这里又没旁人,就私下里说说罢了。”
金灯这才回答起他:“殿下还说呢,还不是上次进宫被陛下责罚了一通,娘娘疑心是我没看顾好,这才留我在宫里嘱咐几句。”
“这关姐姐什么事?”时朗坐正起来,有些紧张的看着金灯问:“母妃没为难姐姐吧?不成,我得去找母妃把话说清楚。”
说着,他站起身就要往外走,金灯连忙伸手拦下他,“祖宗,你怎么还这么孩子脾气,奴婢这不好好站在这么,娘娘能为难我什么?只要殿下能多听娘娘的话,不要乱惹是非,奴婢就烧香拜佛大大感激殿下了……”
“我都什么年纪了,这满宫也就姐姐还以为我是孩子,”时朗被她按了回去,瞟了她一眼,嘟囔着:“何况我怎么不听母妃话了,她说东我什么时候敢说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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