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办公室, 江雨浓深吸一口气后沉沉吐出。
其实刚才她有点想问自己带沉澈参观华川,是他让的还是院长让的。但后来又觉得不管是谁安排的, 都不重要了, 这个导游的职责她逃不了。
沉澈要来参观华川这件事没有大张旗鼓,所以整个研究院除了冯院长和王美芝,就只有江雨浓一个人知道。
年少时的他放肆张扬, 喜欢一个人就希望全世界都知道。
但随时年纪变大,懂得变多,很多事不再喜欢轰轰烈烈。
所以他婉拒了冯院长提议的所有人迎接,提议让江雨浓一个人接待自己就好。
本身,也只希望江雨浓一个人等他。
车子距离华川大学越来越近,沉澈就越来越紧张。
高中的时候无论江雨浓拒绝他多少次,他都能厚着脸皮继续下一次。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们都长大了。
大人永远没有小孩子勇敢,很多事都是。
他可以尽全力赶工作进度,也可以买最快一班飞机,只为早点回来。可真正踏上去见江雨浓的汽车,那颗迫不及待的心却开始漂浮。
是跟重逢不一样的心情。
从上车起沉澈就一直盯着窗外看,在距离华川大学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的时候,他就从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车辆中锁定了江雨浓的身影。
距离越近,他看得越清。
江雨浓净高173,高中体检时她就这个身高,非常出挑。
不远处的她穿着及脚踝的黑色皮质风衣,双手插兜,戴了顶灰蓝色鸭舌帽,神情冷淡。
那道身形纤瘦颀长,笔直站在那里就能吸引所有来往人的目光。
车辆稳稳停在她面前,沉澈坐在车里没有动,通过玻璃深深看着她,直到司机下车,绕过车前走到他的位置打开车门,他才将将收了目光。
看到熟悉的黑色轿车在自己面前停下,江雨浓稍迎了一步。
两人整整二十天未见。车门打开,视线跟沉澈对上的那一刻,虽然有点矫情,但江雨浓是真的体会到了思念之人映入眼帘时,心脏被猛地撞了一下的感觉。
两人明明内心都激荡摇曳,表面却什么神情都没有,只是略微点头,礼貌寒暄。
等司机转身上车离开,沉澈才凑在江雨浓耳边,懒懒欠欠地问了句,“想我没?”
江雨浓盯着他没说话,翻了个白眼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搭配参观校园的氛围,沉澈今天穿得特别男大。
连帽卫衣,宽松休闲裤,黑红撞色板鞋,外面罩了件黑色韩版大衣。
这一身加上他那张祸国殃民的脸,跟江雨浓并排走在路上,回头率高到吓人。
江雨浓不搭理他,他也不气,低头轻笑一声后小跑两步追了上去。
“江小姐这是默认了?”
“你很闲吗?”江雨浓问。
沉澈耸耸肩,“还好。”
“那逛什么校园?”江雨浓偏头看他,“总裁不都忙得不可开交吗?”
“他们都是瞎忙,干活的都是其他高层。”沉澈耍嘴,“我平时就去公司溜溜弯儿,点点头什么的。”
江雨浓忽地笑了,“总裁不也是打工的吗?怎么,沉大少爷这是仗着公司是自己家的,就整天摸鱼偷懒啊?”
“江雨浓你不要太冤枉我,你又
不是不知道我刚工作回来。”沉澈为自己打抱不平。
江雨浓瞥他,“昨天不是说明天才回来?”
沉澈闻言慢条斯理地“啊”了一声,然后拖腔带调,懒懒地说:“我这不是担心你太想我,所以提前回来了。”
“……”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江雨浓心想。
冬天的校园远不如夏天生机勃勃,加上今年华川冷,没有课的同学基本都在宿舍或者图书馆待着。
光秃的绿植树木,人烟稀少的街道,显得四周萧条冷清。
两个人就沿着柏油马路走,没有目的地,但一直走着。
沉澈偏头看了眼江雨浓垂在身旁的手,他有点想去牵。
不知道是心有灵犀还是江雨浓早有预料,在沉澈心中生出这个想法的同时,她把手插进了风衣口袋。
目送那只白皙的手掌进口袋后,沉澈便抬起眼眸看向江雨浓的侧脸。
鸭舌帽下的脸白皙干净,五官跟高中时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一份坚定。
其实他没有多想参观华川大学,他只是想跟江雨浓并肩走一走大学的道路。毕竟当年他们只差一点就可以上同一所大学,只差一点就可以像现在一样手牵手在校园里瞎晃。
拐过一个路口后,沉澈问,“江雨浓,为什么不谈恋爱?”
“工作忙。”
“那大学的时候呢?”
“学习忙。”
沉澈轻笑,低声说:“骗子。”他昂昂头,也把双手插进口袋,“KTV那天,为什么说没有谈过恋爱?”
“那你为什么要说刚刚接过吻?”江雨浓反将一军。
“我实话实说啊。”
“我也实话实说啊。”
沉澈闻言转头诧异地看着她,“你再说一遍?”
江雨浓回看他一眼,然后重新扭过头看向前方,写着“光华路”的指示牌恰巧映入眼帘。
她并不是天生冷血。
她也会痛、会哭。
她不过是强行把那些让自己痛到哭的伤疤拼命埋藏再埋藏,直到埋进只有自己才能看见的地方才安心。
脆弱太恐怖了,一旦被人知晓,便失去了自我保护的筹码。
所以每一次每一次,江雨浓都把它收得很好。
只是所有人都爱她的利落,唯有沉澈珍惜她的脆弱。
她清楚沉澈想做什么,但她真的不能。
这一次,她想换一种更柔软的方式。
她想主动,把自己真实的想法展现给沉澈。
她想以一种温柔的方式告诉沉澈,不要再继续了。
于是过了许久,江雨浓才平静道:“沉澈,我一直不认为我们高中的那一段,仅仅是恋爱。那段日子对我来说,是比恋爱更让我记忆深刻,和珍惜的时光。”
“我曾在无数个夜晚偷偷感谢上天,感谢它在我人生最黑暗的时候,把你送到我身边。”
“但我很清楚,那段时光是我偷来的,我窃取了原本不属于我的东西,那件东西是那样的珍贵,珍贵到旷古无两。”
说这些的时候江雨浓很平淡,声音甚至都没有起伏。
她顿了两秒,继续道:“17、8岁的时候,可以安慰自己说,这个年纪全世界都是我的,无所畏惧,喜欢就在一起,不用考虑那么多。可越长大越明白,有些东西出生时就已经贴好了标签,谁是谁的,谁归谁。”
“我从不觉得自己只配拥有差的,但我更清楚那些绝绝好的,只配更更好的。”
路上有许多情侣,他们手牵手漫步在光华路上,一对对从江雨浓身旁走过,又走来。
上学的时候,她也曾无数次幻想,如果当初答应了沉澈母亲的建议,那么此刻的自己也一定跟沉澈手牵手,行走在某所大学的某所街道。
她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只是有点贪心,觉得跟沉澈在一起的时间要是再多一些就好了,他们两个的结束不是那么匆忙就好了。
自己,对他再好一点就好了。
但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如果,即便真的有,她也不会答应。
无论重来多少次,只要自己生在李家,只要自己的父母还是那个德行,那她和沉澈就都是现在这样的结局。
江雨浓在一棵梧桐树下停了脚步,她转身面向沉澈,看着他。
这一次认真且温柔。
“沉澈,你一出生就拥有几个国家的护照,父母提前为你买好北安最好的学区房,18岁的生日礼物是一辆几千万的跑车,留学时在美国的房子,是很多当地富人都无法触及的。”
“就连你家一位阿姨的工资,每个月都是大几万,更别提其他的支出。”江雨浓说,“即便我们很相爱,但我跟你不是一个圈子的人,我也进不去你的圈子。”
“我在这座城市待了八年,但现在的每分每秒仍旧觉得我不属于这里。可你呢?来华川几天便生活得游刃有余。”
江雨浓深吸一口气,用最不像拒绝和推开的语气和语言,又一次推开了沉澈。
“沉澈,不要浪费你天生拥有的、很多人几辈子都触碰不到的那些。你应该去过纸醉金迷的生活,应该去享受、去挥霍、去像你高中时一样放肆地活着,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这是沉澈第一次从江雨浓的口中听到她对他们那段感情,以及对他们之间的想法。
除了震惊,更多的是心疼。
因为她的家庭,因为她父母的重男轻女,他一直都知道江雨浓的拧巴,但从来不知道她除了拧巴,还会这样敏感。
所以她的童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在他眼里,江雨浓是一个坚强又独立的人,而且十分坦荡。
上学的时候,大学对于她高二能转来北安八中都特别好奇,纷纷猜测她是哪家大户千金,许多人还为此讨好她。
但江雨浓没有被虚荣淹没,大方承认自己家庭条件很一般,能转来确实有特殊原因,但不方便透露。
那个年纪的孩子对于自己拿不出手的家庭都会敏感且自卑,但江雨浓不是,家长会没人参与她也不觉得自己特殊,大方跟老师说,大方跟同学说。
他知道那时江雨浓人前的明媚有温度是伪装出来的,也看透了她内心冷淡不近人情的性格。
他曾以为自己了解透了她的。
可现在看来,他明明一点都不了解她。
盯着江雨浓看了几秒后,沉澈往前一步,抽出揣在大衣口袋里的双手,拢了拢江雨浓的风衣领子,然后没有放下。
就那样用一种近乎捧着她脸颊的姿势,缱绻地说:“江雨浓,我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父母给我的,没什么好值得骄傲的。可是你不一样,不论是高中去更好的学校,还是大学去更好的城市,又或者现在为医学界做出奉献。”
“你拥有的这一切,靠的都是你自己。”
“高中的你,年级第一,霸占荣誉墙首位。”
“现在的你,华川医学研究院最年轻的科研人员,癌症领域。”
“你知道你有多伟大吗?”
他俯下身子,让自己和江雨浓平视,两人的距离也一点点拉近。
起风了,梧桐树上残留的树叶被吹得哗啦啦响着,来来往往的同学也投来好奇的目光。但江雨浓觉得她沉浸在了沉澈的话中,周围的一切都不清晰了,也不明朗了。
风越来越大,沉澈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他说:
“江雨浓,从来都是我高攀了你。”
……
第26章 怦然心动 今天值得庆祝,感恩老天让我……
风吹过梧桐, 挂在上面的干枯树叶轻柔摇晃着,发出清脆声响。
几片枯叶在风的吹拂下随之飘落,缓缓地在空中打着旋儿, 最后静静躺在江雨浓脚下。
树叶躺下的同时,“唰”的一声, 路灯亮了。
多米诺一样闪动了整排。
温暖的光线透过稀疏的树枝,斑驳洒了整地。
走路声、说话声几乎全部消失在江雨浓耳中。
她整个人浸在了沉澈的话里。
她拒绝了沉澈一起共进晚餐的邀
请,也拒绝了他送自己回去, 以还有工作为由, 逃离了。
沉澈没有阻拦,他知道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
夜幕低垂,江雨浓坐在出租车后座看着窗外, 面无表情。
在看到一家店铺正在收拾门口的巨大爱心装饰后, 像是被什么隐藏备忘录提醒了一样,她突然反应过来, 明天是惊蛰。
是沉澈的生日。
意识到明天就是沉澈的生日后, 他刚刚说的那句“江雨浓,从来都是我高攀了你。”就开始在江雨浓的脑子里盘旋。
她闭上眼咬紧后槽牙,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想。
分开的这些年,每当要回想起那段时光的时候, 江雨浓都会立马做点其他的事情, 强行关闭记忆的开关。
她不愿过多想起高中时的美好,更不愿让自己有动摇。
每一次都是如此, 所以这一次从下车, 到进小区,再到进单元门,江雨浓一路没有停留, 甚至攀爬楼梯的步伐都比平时快了许多。
可是在走到五层拐角漏花窗时,她突然顿住脚步。
大寒那天,窗外飘着雪。
昏昧灯光下,沉澈问自己:身体都承认记得他,为什么说忘了?
盯着那面墙,江雨浓嘴唇绷成一条线,攥紧了双手。
她怎么会忘了呢?
她怎么会忘了沉澈呢?
那可是她生命中唯一的一束光。
江雨浓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只记得窄小破旧的楼道人来人往,楼下楼上的感应灯亮起又灭,反复数次,她仍旧笔直站在那里……
-
回到家后,江雨浓没有开灯,垂着头靠在柜子上。玄关感应灯孤单亮在头顶,投射下小小一圈冷白光环。
江雨浓恰巧站在光圈中间,被死死锁在里面。
她盯着地板上的光晕,抿紧了唇。
等到顶灯熄灭,她微抬手,感应灯又再次亮起。
她定定站在那里来回数次,不知道是在跟灯较劲,还是在跟自己较劲。
直到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起才作罢。
掏出手机,来电显示林雪浅。
明明下定决心自己找她的,到头来还是她主动联系了自己。
江雨浓还是没有动,就在原地按下接听键。
“雨浓,忙吗?”那头传来林雪浅轻柔的嗓音。
“不忙。”江雨浓说。
这是上次两人从餐厅“不欢而散”后的第一次通话,但是在这期间江雨浓给林雪浅发过信息,说有时间一起吃饭,林雪浅也答应了。
“我就是,想跟你说……我还是想追沈重云。”林雪浅语气明显带了小心翼翼,“我觉得能跟你成为朋友的人,一定不是坏人,至少他的人品和本性一定没问题!”
江雨浓没说话,她还在盯着地板上那圈模糊不清,但存在感极强的光晕边缘。
林雪浅见她不出声,又说:“我知道自己没有你了解他,但是雨浓,哪怕是片面的他,我也觉得很喜欢。”
“而且雨浓,你不觉得我们两个也是上天注定的那种吗?”林雪浅突然兴奋起来,声音雀跃到像是刚学会飞翔的燕子,“我叫雪浅,他是重云,名字都很般配。”
江雨浓的眼眶因为这句话瞬间溢满泪水,她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嘴唇,拼命压抑情绪。
电话那头的林雪浅像哄孩子一样征求江雨浓的意见,“雨浓,我知道你为了我好,但,沈重云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到底值不值我托付终生,让我自己去了解,好吗?”
“啪”的一声,一滴泪砸在了地板上。
感应灯随之灭掉,把脆弱的江雨浓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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