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绕了好几圈,看着厨房里面那个堆放杂物的房间,回想起李子豪说的话。
他确定,这里就是江雨浓小时候生活的地方。
房门很矮,他低头走进去。
李子豪说的那个茶几拼接木板的床还在,只是上面堆满了东西。
窗前的桌子也在,落了很厚的一层灰。
上面没有堆
杂物,厚重尘土下被埋着的,还是江雨浓的东西。
沉澈伸手,从桌面上拿过一个本子。
拍掉上面的土,字迹逐渐显现出来。
是最简单的笔记本,没有过多花哨的设计和图案。
沉澈翻开,第一页最下方写了一句话:
江雨浓,不要放弃。
熬过去,你就是胜利者。
看着这句话,沉澈的心像是被无形的锁链圈圈缠绕后死死勒紧,然后鼓起的地方再被针一点点刺破。
他憋闷酸痛得厉害,手指尖一直在抖,呼吸都打着颤。
盯着那行字看了数秒,沉澈没再往后翻。
他抬眼深呼吸,努力压下心头的情绪。
放下本子,沉澈转身出了屋子,出了院子,奔跑在路上。
他要找到江雨浓。
沉澈从大门左侧跑出去,拐进另一条胡同的时候,江雨浓从右侧走过来。
两人本应该就此错过的,只是沉澈找了一大圈,还是没有找到江雨浓的时候,他又回到了这个院子。
他是来碰运气的。
好在上天这次站在了他这边。
刚跑进大门,他就看到了正对面,站在那间小屋窗户后的江雨浓。
看到她的那一刻,除了心疼和思念,更多的是怨。
他有些怨江雨浓为什么永远把他推在外面,他怨她总是为他着想,总是不想让他分担。
从高中到现在,都是如此。
沉澈低头呼吸,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后快步走进那间屋子,在距离江雨浓几步的位置停下。
没了窗户那层滤镜,沉澈看到了有些狼狈的江雨浓。
膝盖额头全是土,头发上还挂了一些枯草。
“为什么在这儿?”沉澈问。
江雨浓转头看他,面无表情地反问:“你又为什么在这?”
“江雨浓我在问你,你为什么在这儿?”
江雨浓盯着他,目光晃了晃,“想家了。”
“……”
沉澈闻言,双肩倏地一沉,整个人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江雨浓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被抽离。
他咬紧后槽牙,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刚走出去两步,人都还没有出厨房,身后的江雨浓忽地开口叫住他。
“沉澈!”
沉澈顿住脚,他没有回头。
江雨浓盯着沉澈的背影,目光闪动。
刚刚看到他的那一刻,她其实很恍惚。她以为自己太脆弱了,太想他了,以至于出现了幻觉,居然在这里见到了他。
可是沉澈开口跟她说话的时候,她确定了,不是幻觉。
她的沉澈,来找她了。
从美国到华川,
跨越太平洋,跨越一万公里。
“他们死了……”
这次沉澈几乎没有犹豫,在江雨浓说完这句话的瞬间转身,快步走过去,长臂一伸,用力把江雨浓抱在了怀里。
江雨浓回抱着沉澈的腰,靠在他胸口,闭眼感受他的体温,感受他的心跳。
感受这个世界上唯一、唯一的爱。
这个拥抱十分用力,深入骨髓,仿佛要将对方的灵魂紧紧锁住。
他们呼吸交织,体温交融。
这一刻,心灵和身体,再一次契合。
第60章 和好 沉澈,我深入骨髓的光。
沉澈在屋子里收拾了一小块能坐的地方。江雨浓窝在他怀里,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别人说起自己的过往。
她指着窗户前那张破旧桌子, 缓声说:“现在回忆我的童年,漫长的时光里, 我几乎都坐在那个桌前,竖起耳朵听外面的一切声音,尤其留意跟我有关的话题, 或者谁到了我的门口。”
“年少时坐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 都在留意,”江雨浓说,“我害怕所有的人, 虽然在这个屋子里的, 都是跟我有血缘关系的家人。因为一旦有人靠近这里,或者提到我的名字, 我不是要挨打, 就是要挨骂。”
“所有的声音,都会吓到我……”
“这里没有床,我睡在那个地方,”江雨浓指了指墙边, “从有老鼠声睡不着, 从害怕老鼠,到后来大半夜醒来发现有东西在身上, 睁开眼察觉是老鼠后, 我能淡定地跟它四目对视2秒,然后轻轻把它拿开。”
沉澈听着,他没有打断江雨浓, 任由她没头没尾,毫无逻辑地说着。
他知道,只要江雨浓愿意说出来,把那些压抑心底太久太久的污浊愿意吐出来,她才会是全新的她。
“养儿防老,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因为这种执念,他们曾经打掉过6个孩子,只因为那6个孩子都是女生……”
“后来千求万求,用尽各种方法怀了我,”江雨浓又往沉澈怀里缩了缩,她抱着沉澈的腰,“我觉得是老天让我来到这个世上,因为不论算几次卦,不论找谁把脉,得到的结论都是男孩,所以他们才生下了我。”
“但在看到我是女孩儿后,他们崩溃了。于是往后的日子里,只要我稍有错误,就会挨打挨骂,每天都在被抛弃的边缘。甚至――”
江雨浓紧了紧握着沉澈胳膊的手,顿了两秒才说,“甚至李建山,都曾对我有过不该有的想法。他那恶心的东西没有留在我身上,却留在了记忆里。”
“那个味道,那令人作呕的味道,我曾以为一辈子忘不掉的味道……”江雨浓抿唇,没再往后说,“幸好有你沉澈,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能遇到你……”
沉澈皱紧眉,低头亲吻了一下江雨浓的头发。
抱着江雨浓的双手一下下抚摸着她,尽力给她安慰。
“我并不害怕他们,可如果被抛弃,那么小的我没有能力活下去。”
“小时候,我无数次看着窗外的月亮对自己说:江雨浓,现在就是你最难的时候,等上了大学,等远离这里,等到你成年,一切都会好起来……我跟你保证……”
……
“我弟弟叫李子豪,跟李建山姓,寓意是他李家的儿子,李家因他自豪。而原本给我起的名字,叫江梦楠,我跟江淑娴姓。”
“是奶奶偷偷给我改了名字,她说我出生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所以取名‘雨浓’。”
“等到户口出来,李建山和江淑娴发现名字变了,只以为是工作人员记错录入了,完全不关心。”
“他们看不到我的优秀,看不到我身上的闪光点。他们只能看到我腿间少的那点东西,只能看到我的性别……”
沉澈听到这里,原本就疼的心更加酸楚,像是被无数绣花针一下下戳着一样。
这一刻沉澈才后知后觉,年少时他曾对江雨浓说的那些所谓的、自以为的大道理有多可恶。
她自己舔舐伤疤愈合,他像极了施暴者的同伙。
“沉澈,我不脆弱。可内心最深处的我,其实是有自卑的一面的。”
“因为我的父母仅仅因为我的性别就否认了我,对我做那么多不公平、甚至十分伤害我的行为,那我到底是有多糟糕?”
“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来爱,是要分性别的。”
“你应该知道了吧,李子豪被抓了,强|奸杀人。而江淑娴和李建山车祸死了。”
“他们是接到警察通知,在去的路上出车祸的,”江雨浓扬扬眉,“当时,急坏了吧,毕竟那么爱他。”
说完,江雨浓冷笑一声,“呵,活该……”
她盯着窗外,突然静了。
但没静多久,又开了口,“沉澈,我跟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让他们去死,没想到,真的说中了……”
沉澈抱紧她,用力抱紧她,柔声安慰说:“跟你没关系的江雨浓,知道吗?”
江雨浓没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沉澈,高中的时候,我不是故意要跟你分手的。”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突然就哽咽
了。
她可以毫无感觉地诉说自己的童年,诉说那些不公平的待遇。
但是她做不到用同样的情绪,诉说两人的分开。
沉澈听出了她的哽咽,扶着她的肩膀低头看她,轻柔地拂去她眼角的泪,“江雨浓,不重要的,没关系。”
“重要,”江雨浓摇摇头,她抬眼看着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通红,鼻尖也染着粉,“很重要的沉澈,我对你说了太多太多不好的话了,我还打了你……”
“但那些都是假的沉澈,我没有不喜欢你,也没有拿你做实验品。”
“我想跟你上同一所大学的,哪怕你出国了,我也会争取交换生的名额去找你的。”
“但那天江淑娴知道了,所有同学都知道了我和你的事,我不想你受影响沉澈。”
沉澈重新把江雨浓抱回怀里,他眼底也忍不住溢满泪水。
他一下下护着江雨浓的头,声音温柔到不行,“没事的江雨浓,我从来没有当真过,真的。”
江雨浓一侧脸颊贴着沉澈的胸膛,她看着那张桌子,看着窗外的蓝天,轻声说:“沉澈,18岁生日那天,奶奶去世了,所以我才跟你说了那样的话。”
“年少时的我,经历了两个很重要的人的离开,所以在感情上,我从来都不固执,能接受生命中很重要的人以各种方式离开,”江雨浓说,“我浑身厉刺,却为了生存,又在刺上放了颗棉花糖。”
“我面对所有人的时候都是假的,唯独对你是真的。”
“所以那时候我能想到的,就是把你推开,永远不要沾染那些。”
“但是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没有想过那样极端的分离,你要如何消化……”
“对不起沉澈,对不起……”
“我真的没有想过,你会爱我那么多年……真的……”
“我,从来都不敢想……”
好不容易整理好的情绪,说到这里,江雨浓又控制不住了。
她闭眼,把头埋进沉澈怀中,像是在呢喃,“因为我真的觉得,我的亲生父母都从来没有爱过我,你又怎么会呢……”
沉澈的心碎了。
他抱着江雨浓,轻拍着她的后背,温声道:“江雨浓,他们就是不爱你。他们如果爱你,不会这样对你。”
“所以江雨浓,你不需要愧疚,知道吗?”沉澈低头,靠近江雨浓,“你从来都不欠他们什么。”
江雨浓没再说话,她只是埋在沉澈怀里,用力点了点头。
两人互相依偎拥抱了许久,江雨浓才从沉澈怀里出来。
沉澈弯下身子,与她平视,指尖擦去她脸上挂着的泪痕。
“江雨浓,谢谢你坚持了下来,谢谢你没有放弃。谢谢你赌上所有,来了八中,”他说,“18岁那天跟你说过的话,现在再跟你说一次。”
他捧着她的脸,像是捧着一件举世珍宝。
“你的出生对我来说,是最大的幸运,我很庆幸你出生了。”
江雨浓望着他,突然笑了。
她问:“你不会觉得我很冷血吗?”
“怎么会?”沉澈说,“相反,我觉得你很善良。”
“善良?”
沉澈点头,“嗯。”
江雨浓歪头看他,问:“我怎么会善良,我满身厉刺。”
“但你为了不伤害别人,每根刺上都插了棉花糖啊,怎么能不算是善良呢?”
“我那是为了保护我自己。”
“但你也保护了别人呀。”
江雨浓看着沉澈,她忽然说不出话来。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善良,也从来不觉得刺尖端的棉花糖,是为了保护别人。
可又如沉澈所说,她确确实实,也保护了别人。
如果这样看,如果从这个角度想。
她确实很善良。
但从来没有人发现她是善良的,就连她自己都没发现。
她的沉澈,却发现了。
“沉澈,谢谢你。”江雨浓说。
沉澈笑了,捧着她的脸轻轻亲了一口,而后拍了拍她的头,起身拉着她的手说:“走。”
“去哪儿?”江雨浓问,但身体却已经站起来,跟着沉澈往外走了。
沉澈看着她,眉眼笑成月牙,“到了就知道了。”
大门外,沉澈的车就等在了那里。两人上车后,沉澈给司机看了一个位置,十几分钟后,两人到了。
是学校。
一所高中。
今天是周末,学校不上课。
沉澈牵着江雨浓的手走到大门口,跟门卫说了什么后,门卫还真就开门让他们进去了。
江雨浓震惊,“你跟大爷说什么了,他居然放我们进来?”
沉澈偏头看她,挑着眉,特欠地回答,“秘密。”
“……”
他牵着江雨浓走到操场,脱了外套递给江雨浓,然后又拿出手机调出计时器,“江雨浓,帮我计时。”
“计时?”江雨浓接过手机,看了一眼屏幕又抬眼看沉澈,“为什么要计时?”
沉澈没说,自顾自地走到最外圈跑道,简单热了两下身子后,做了起跑姿势。
“我准备好了江雨浓!”
江雨浓明白了,他要跑步。
但,为什么呢?
不过她没问,而是配合着大声喊道:“3,2,1,开始。”
随着开始落地,沉澈跑了出去。
他穿了休闲服,也不是平时喜欢的艳丽颜色,而是一身浅咖色。
林雪浅结婚,他除了到的那天还是西服外,这两天都是低调颜色的休闲服。
太阳堪堪留在地平线,金色光芒如同细碎的金箔,铺满了红色的跑道。
穿了暖色毛衣和长裤的沉澈飞驰在跑道上,一圈又一圈,坚定而有力。
光照在他身上,狭长的影子紧随其后,随着他的步伐在跑道上拉长、缩短,仿佛在和他一起奔跑。
最后一圈完成后,沉澈直接跑到江雨浓面前。他脸颊脖子都挂着汗珠,额前头发也被打湿,几缕碎发贴在上面。
“多长时间?”
听他说话,江雨浓才想起来自己还在计时,立马低头按了暂停。
“3分57秒。”江雨浓说。
“yes!”沉澈听完后双手握拳在空中挥了一下,“你看,江雨浓,没有什么是不能克服的。”
江雨浓倏地明白了他为什么要跑步,因为高中时他的1000米体测是卡着时间线合格的。
但现在,如果不是自己忘了在计时,他估计也就用了3分50秒,对于非运动员的沉澈来说,这是非常好的成绩。
他在用实际行动告诉自己,没有什么是克服不了的。
沉澈背对夕阳站着,金黄色的光打在他身上,连头发丝都发着光。
闪闪亮亮。
四目相视,片刻后,江雨浓露出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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