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瑶音有些恨铁不成钢:“四妹怎么如此懦弱?对三妹的话这般言听计从,一点自己的主意都没有吗?”
“阿瑶,或许四公主也有她的为难之处,”
姜清窈轻声道,“她可能还是觉得自己的身子尚未好全,想着过些时日再说。”
谢瑶音不住地摇头叹气:“四妹哪里都好,唯独性子太过柔弱。瞧她方才的模样,定是担心被怡嫔责骂,才会如此胆怯。”
“怡嫔娘娘……对四公主很严厉吗?”姜清窈记忆里,那是个性情柔和的女子。
谢瑶音环顾四周,低声道:“她从前确实温婉,可是自打……秋娘娘故去,她转投了贵妃,便变了性情。”
姜清窈一时无言,只道:“这些年宫中当真是变化很大。”
两人又闲话了一番,才离开演武场。谢瑶音揉了揉手臂道:“许久不曾骑马了,今日竟觉得有些累。”
姜清窈替她捏了捏,道:“待回宫后好好休息。”
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穿过演武场外的一小片密林。这儿不远处便是宫中一处供人赏玩的景致,有假山树丛,亭台楼阁。此时暮色沉沉,晦暗的光平添了几分寒意。谢瑶音瞥了一眼,道:“窈窈,我们快些走吧。这儿白日里看着明朗,这个时辰倒显得阴森森的。”
姜清窈点点头,正欲加快步伐,忽然听见林子里传出一声细细的猫叫声。她愣了愣,谢瑶音显然也听清了,讶异抬眸:“窈窈,你听见了吗?”
“哪里来的猫儿?”姜清窈四处张望了一番,便见一抹灰色的影子从斜刺里窜了出来,顷刻间便到了两人脚边。
谢瑶音眼睛一亮,立刻蹲身下去,抬手想要抚摸,只是那猫儿甚是高傲,将身子一扭,便迅捷地从她手心下逃开了。
“不知是哪个宫人养的猫,竟跑到了这里。”谢瑶音看着那猫悠然自得地在不远处一块石头上趴倒,静静梳理着自己身上的毛发。她心中按捺不住,蹑着步子上前,终于如愿以偿地触到了猫儿的身子。
那猫似乎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任由她动作。谢瑶音眉眼弯弯,道:“窈窈,你瞧这猫儿甚是乖巧可爱。”
姜清窈走上前,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心中愈发确定,这便是那日自己在韶园外遇到的那只猫,也是令自己扭伤的“罪魁祸首”。她心中有些好笑,轻轻摇头道:“原来是你啊。”
“窈窈,你说什么?”谢瑶音回头看她,手下一松,那猫儿很快便跳下了石头,在泥地上留下一串爪印。
两人对视了一眼,还是没忍住跟了过去。
那猫跑得极快,两人跟到了假山石附近,便再也找不到它的踪影了。谢瑶音站定,扶了扶有些散乱的发髻,道:“罢了窈窈,我们回宫吧,天愈发黑了。”
往回走了几步,姜清窈忽然站定,摸了摸袖口。
“我的帕子呢?”她发觉袖子中空空如也。
“是不是方才追逐那只猫儿,不小心落下了?”谢瑶音问道。
“阿瑶,你先回宫,我原路回去找找。”姜清窈说着,便转身欲走,却被谢瑶音一把拉住:“我同你一起去。”
“无妨,”姜清窈握了握她的手,“你在此处略等我片刻,我很快便回来。这儿地方不大,应当很快便能找到。”
劝住了谢瑶音,姜清窈这才沿着方才的路,循着泥地上的脚印,仔细弯腰寻找着。
眼看越走越深入了密林之中,姜清窈不觉止住了步子,犹豫要不要继续找下去。左右那方帕子并无什么要紧,即便丢了也无大碍。这念头甫一转过心头,她便看见前方假山洞口地面上露出玉白色的绢帕一角。
姜清窈面上浮起喜色,上前几步捡起,正是自己的帕子。她小心地拂去表面的尘土泥渍,放入袖中收好,正欲提步离开,忽然听见假山那边传来低低的交谈声,其中一人的声音十分耳熟。
“谈先生,秉烛大师的批语,你如何看?”声音不复往日的温润,而多了几分阴沉,正是太子谢怀衍。
“殿下,臣自得殿下谕令,便亦暗中卜卦推演,所得卦象与秉烛大师所言有不谋而合之处。”说话的人声线苍老,似乎是个年迈之人。
“因此,果真有此命格?”
“......栖于东南,拥冰雪而破苍穹,临清泉而望山巅。”苍老的声音缓慢念诵着令人听不懂的字句,果不其然引起了对面人的疑问:“此语何解?愿闻其详。”
不知为何,姜清窈脑海中似乎有一根弦被一只无形的手“铮”地一拨,震得她一阵晕眩,不由得伸手扶住了假山石壁,不由自主地向着说话声处迈了一步。
第16章 胭脂 那是她唇上胭脂留下的痕迹。
“殿下稍安,臣――”话音未落,姜清窈忽觉脚下掠过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它扑向了假山旁的一棵树,将那枝叶晃动得扑簌作响,在这寂然无风之处,显得格外清晰。正在说话的人登时察觉,立刻噤了声,低声道:“什么人?”说着,那脚步声便欲往姜清窈这边来。
她一阵慌乱,四下一扫便欲提步离开,然而匆忙之间整个身子却如同被钉在了地上一般动弹不得。耳边听着那两人的步伐声愈来愈近,姜清窈身子微微颤抖,舌根发酸,喉咙滞涩,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腔。
忽然,一只手从假山的山洞里猝然伸了出来,紧紧攥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扯,姜清窈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扑了过去,身影随之隐入黑漆漆的山洞。
她被这动静惊得失措,本能地险些出声,那人似乎早有预料,温热的掌心悄然贴上,覆住了她的唇,将她刚刚出口的气音隔绝住。
那边,密谈的两人走过来,发觉是一只不知何处来的猫正在扑腾玩耍,这才松了口气。那人低声道:“殿下,此处毕竟显眼,不如我们换一处再细谈吧。”
太子谢怀衍淡淡道:“你身为已致仕的老臣,若不是此次祭祀,陛下忆起往事再度召你入宫觐见,我又何曾有机会能见到你?”
“殿下折煞老臣了,”那人声音十分惶恐,“殿下尽管吩咐,臣自当奉命。”
两人的声音渐远,而几步之外的山洞里,姜清窈惊魂未定地松了口气。她整个人向前倾着,几乎是依偎在身前人的怀中,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急促地呼吸着。
直到心跳渐渐趋于平缓,姜清窈这才记起方才有人救了自己,使自己免于被太子发觉的结果。她抬头,那人恰好也低头看过来,两下目光一触,呼吸交织,无声中升腾起一股难言的隐秘气息。
谢怀b后背抵着假山坚硬冰冷的石壁,怀中却是一片滚热。
“五殿下?”她张口,却发觉他的掌心依然拢着自己的唇。
柔软的唇轻轻擦过他的掌心,少女启唇时温热的气息有些酥麻,谢怀b一震,仓促地松开手。
姜清窈这才意识到此刻两人的距离有多么近,不由自主地往后一退。然而这假山并不十分宽敞,她身后便是石壁,有不少锐利的尖石。
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未袭来,有人先她一步,伸手垫在她后脑。那股力道不轻不重地迫使她向前一个踉跄,不由自主地再度跌进了谢怀b怀里,脸颊贴上他的胸膛。
耳边是少年隆隆的心跳声,他沉沉呼吸着,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握紧。那只原本垫在姜清窈身后的手悄无声息地抬起,悬在她肩头处半晌,又颓然垂落。
这般亲密的姿势实在微妙,姜清窈连忙艰难地站直身子,默默往后退了一步,与谢怀b四目相对。
他眼底暗色沉沉,如同藏着惊涛骇浪一般翻涌不息,却又在倏忽之间归于平静。
“方才多谢殿下施以援手。”她轻声道。
谢怀b似乎淡淡嗯了一声,没有多言。姜清窈犹豫了一下,道:“殿下一直在这里吗?”
他淡声道:“比你略早一刻钟。”言下之意,太子先前的话他应当尽数听清了。
姜清窈来不及去深思那番令人如堕云雾的话。她略一定神,问道:“这个时辰,殿下怎么独自在这里?”
他眉梢轻抬,目光落向她身侧,道:“我并非独自一人。”
姜清窈愕然,以为身畔有旁人,慌忙转头,却空无一人,不觉瞪大了眼睛。许是她的神情太过变幻莫测,少年唇角扬了扬,很快平复。
“在你脚边。”他出声道。
姜清窈低头,看见那只灰猫懒洋洋地趴着,圆滚滚的眼睛正好奇地看着自己。她讶异不已,正想俯身去摸,那猫儿却轻盈一跃避开了她
的动作,一溜烟地跑远了。
“它可真是淘气。”姜清窈直起身子,语气带着笑意。
谢怀b顿了顿:“莫非你识得它?”
姜清窈点头,但此时天色渐晚,山洞里本就避光,此刻更是昏暗不已。她意识到谢怀b看不清自己的动作,便开口道:“先前,我曾在韶园附近见过它。”
说起那日,姜清窈不自觉想到了在亭中离别时他说过的话,唇角的笑淡了淡。
静了片刻,她想起谢瑶音还在等着自己,便开口道:“时辰不早了,殿下也早些回宫吧。”说着,她向谢怀b微一颔首,便转身离开了山洞。
骤然离开那逼仄的地方,姜清窈情不自禁地长舒了一口气。她回想起方才险些被发现时的惊险,只觉得后怕。
刚走出几步,她便听见了谢瑶音的声音:“窈窈!你去哪儿了?”
“阿瑶,”姜清窈站定,“我方才在假山那边寻到了我的手帕。”
她尽力让自己的语气与往日一样:“我忘了时辰,你等了许久吧?”
谢瑶音摇摇头:“我一路走过来,并未一味枯等。既然找到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宫吧。”
姜清窈点头:“好。”
两人的说笑声渐渐行远,山洞里,谢怀b慢慢走了出来,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眼中的微光如天边最后一抹被吞没的余晖,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久,他伸出手,掌心处空落落的。
那道几乎已经看不见的伤疤处,却多了一抹淡淡的嫣红。
那是――她唇上胭脂留下的痕迹。
第17章 惊梦 唇齿相依,温度滚烫
“窈窈,”晚间歇息时,谢瑶音欲言又止,“今日你去寻手帕时,可曾遇到过其他人?”
姜清窈心中一凛,不露声色地道:“为何忽然这么问?”
谢瑶音道:“我去找你时,在那假山不远处遇见了皇兄。他见了我很是惊讶,问我为何来此处。”
“那......你如何说的?”姜清窈屏住了呼吸。
“我见皇兄面色有异,不似平日那般和颜悦色,便暗自留了个心眼,没有说出实情,”谢瑶音低声道,“我同他说,我散学后遇见一只猫儿,觉得有趣,便一路追了过来,不知不觉走到了此处,却再没发现它的踪迹。”
“他听了我的话后,似乎松了口气,还告诉我说,方才他也见到了那只猫,想来等我走至此处时,它已跑了。只是皇兄虽然面上又有了笑意,但看起来依然心事重重,目光不停地扫视着周围,似乎在提防着什么,”谢瑶音微微皱眉,“不知皇兄遇到了何事,竟会如此。”
姜清窈轻轻舒了口气,一颗心落到了实处。她道:“我在假山时,并未遇见什么人。想来我去时,太子殿下应当已经离开了。”
“那便好,”谢瑶音叹了口气,“我总觉得皇兄似乎瞒着我们在做什么事情。如今我们年岁渐长,我越发看不透他了。幼时,我们是亲密无间的兄妹,可如今,他首先是储君,而后才是我的兄长。”
姜清窈轻轻揽着她的肩膀,无声地安慰。
“罢了,”谢瑶音很快露出笑容,“不论如何,他永远都是那个待我极好的哥哥,这就足够了。”
今日演武场的桩桩件件事情实在令人疲惫,两人便各自洗漱,在寝殿歇下了。谢瑶音每晚还须练一页书法,因此见姜清窈困倦不已,便劝她先去歇息。
姜清窈也确实乏了,便没有硬撑,回了枕月堂后,便由微云服侍着躺下了。
微云吹熄了烛火,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寝殿内一片昏暗,只隐约自殿外透进一点稀疏微弱的光。
不知是今日的经历颇有些惊心动魄,亦或是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姜清窈神思俱疲,很快便坠入了无边的沉睡之中。只是她睡得格外不安稳,又如那日一般,做起了诡谲纷乱的梦。
梦中亦是一片昏暗。空旷的殿内,四下阒然无声。她试着动了动,却发觉自己浑身虚弱,没有一丝一毫力气,只能躺在床榻之上。
安静将黑暗无限放大,在这无声无息的空气里,渐渐升腾起一股难言的恐惧感。姜清窈不安地睁大眼睛,却看不清殿内的任何陈设。
忽然,殿外骤然风声大作,狂风吹刮着殿宇,卷起殿外院内的枯枝乱叶,发出沙沙声。片刻后,一场急雨落下,猛烈地敲击着窗棂,寒意随之渗透进殿内的每个角落。
和雨声一同落下的,是逐渐接近的脚步声。有人缓缓推开了殿门,手中端着的烛台迸出明亮而刺目的光,一点点映亮了姜清窈所处的床榻。
她轻微瑟缩着,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来者是谁。可那烛火再明亮,却依然令人看不清眼前人的面目。那人开口,声音也缥缈得如同从遥远之地传来一样,听不清楚。
姜清窈的意识仿佛被人攫取一般迷乱不堪,眼前笼上一层又一层浓雾。她拼命挣扎着,却无济于事。
待浓雾散去,她一低头,却发现一只手扼住了自己的咽喉,另一只手则将一杯琥珀色的酒凑到了唇边。
鬼魅般的声音响起:“如今新朝已立,你也不必再活于世上了。”
“便随姜家亲族一道,归入尘土吧。”那声音愈发阴森,如同伸出爪牙的猛兽,姜清窈惊愕万分,拼命挣扎推拒,却只能眼睁睁瞧着那杯酒流入自己的喉咙。
那人冷笑几声,很快离开,殿内重归平静。意识渐渐模糊,耳边的喧嚣声如潮水般褪去,她如同溺水一般呼吸困难,整个人气息奄奄。即使在梦中,姜清窈却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濒死之感。
她伸手缓缓抚上面颊,一低头却看见指尖沾满了血。姜清窈一愣,随即意识到,那是自己饮下毒酒后吐出的毒血。她感受到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缓缓流逝,身体发冷,再也捱不住,缓缓阖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忽然被人猛地推开,刀剑相碰撞的清脆声盖过了密密雨声,夹杂着几人的惊呼,不过瞬息便静了下去。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奔向她,姜清窈感觉到一片温暖缓缓把自己包裹住,有人颤抖着手,捧起了她的脸。
他的身上带着瑟瑟寒气,可掌心却是热的,拼命暖着她的脸颊,似乎想要让她冰冷的身体回暖。倏而,滚烫的泪一滴滴落在她眼角,流过她的面颊。他抬手,一点点拭去她唇角的血迹,随即将她整个人用力地拥进怀里。
他的怀抱炙热,姜清窈情不自禁地紧紧依偎进去,想要留住那点难得的暖意。
“窈窈,对不起,”他声音发颤,“我来晚了。”
这声音让姜清窈心头大震,即使在梦中,她也认出了,说话之人正是谢怀b。可他为何会说这些话,又为何对自己的死如此痛彻心扉?
她张口欲问,意识却渐渐剥落,耳边只听见他一字一句道:“你放心,我会为你报仇。那些伤害你的人,我会一一手刃。”声音变得阴郁,藏着彻骨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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