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本公主对你也没什么可说的,你自去掖庭狱领罚,今后好自为之,若再分不清什么可说,什么不可说,本公主定亲自拔了你的舌头,再将你发配敦煌。”
“是,奴才遵命。”
第37章 芝兰玉树 “我想给玉兰一……
训走了王福, 我才算是出了口闷气,心下也畅快许多。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我窝在刘起怀里, 累得抬不起头来。
刘起的手抚在我后背上, 有一搭没一搭地替我顺着气。
半晌, 小心翼翼道:“殿下近来, 可觉着身子哪有不适?”
我气若游丝地摇摇头,累得连话都也不想说。
刘起关切道:“臣倒觉得殿下有些不同寻常?”
我提眉, “哦?”
刘起道:“以往殿下每日神清气爽, 夜里睡得好, 白天吃得香,日日都有使不完的力气, 可近来不知怎地, 却频频乏累得紧。”
我思索道:“你如此说来, 好似是有这么回事。”
“不过,想来只是最近遇事太多, 桩桩件件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才叫我心力交瘁,精疲力竭, 熬过这阵子,必会好上许多。”
刘起满面愁容,在我唇上轻吻了一下,把我的肩膀搂得更紧了些。
“臣不安心,明日还是传张太医过来瞧瞧吧。”
我咕哝着嗯了一声, 便在他均匀的呼吸中安稳地睡了过去。
自皇兄崩世之后,我一直有种难以言说的不安感。
不论是关于朝堂,还是关于刘起, 莫名的焦虑总使我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终于,令人始料未及的变故还是发生了。
这日,华灵同冯昭带着不到三岁的瑷儿到我府上做客。
三杯茶下肚,冯昭竟像吃醉了酒似的,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起初,我并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道他从来都是个不着调的,向来说话也没几句准信。
直到冯昭信誓旦旦地大手一挥,愤恨扬言道:“总有一日,我冯昭必要把胡迁那个狗东西的脑袋砍下来当球踢,还有那个叫元雷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竟敢以小欺大,在朝堂之上,当众让我父下不来台……”
“我冯昭虽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也绝不是孬种,胡迁和元雷两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胆敢欺我冯氏无人,我必叫他们好看!
“我父在高祖文皇帝时期做刺史的时候,他们两个还在娘胎里打转呢!什么玩意儿!”
彼时,我正抱着丁点儿大的瑷儿儿逗乐,我许久未曾有孕,看了华灵的孩子便如同看了自己孩子似的亲昵。
冯昭这话一出,我还没来得及有反应,便被华灵一把捂住了嘴。
华灵挤眉弄眼地瞪着冯昭,“老祖宗,这话你在家说说也就罢了,如今可是在玉灵妹妹府上,你能不能稍微收敛点?”
华灵不拦着还好,这一拦着冯昭就更加起了劲,一扭脸,声调又高涨了三分。
“怎么,他们敢做,我还不敢说了?”
冯昭一脚跳到凳子上,抻直了脖子喊道:“胡迁元雷狗屁不是,若不是有宣光殿的那个老寡妇撑腰,他们能有今天?”
“我父年事已高,如今更是三朝元老,竟被他们如此踩在脚下任由欺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冯昭的话,一字一句不堪入耳,这好歹还是在我府上,哪怕是扯着嗓子叫唤上几句,无非也就进了春夏秋冬她们几个耳朵里,自是不会有旁人知晓。
可要在外面还这般胡言,半个字便能引来杀身之祸。
我无奈摇摇头,只为华灵感到不忿,如今看来,确实是嫁了个草包。
我拿着拨浪鼓,逗得怀里的瑷儿咯吱直笑,淡定道:“姐姐莫怕,都是自家人,没什么我不能听的。”
“况且我府上的人嘴都严实得很,跟在我这身边许久,自然知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
我余光瞟了一眼春夏秋冬,一个个脖子埋得比鸵鸟还低,双手紧紧捂住耳朵,生怕听了一句就会要了她们命似的。
华灵叹了口气,这才和我语重心长地娓娓道来。
我如今才知,大魏朝堂早已风云突变,不似当初。
前朝,太傅胡迁和摄政王元雷站成一边,由宣光殿的那位太后系成纽带,将宗室和外戚牢牢捆绑在一块儿。
这几年,宗族外戚之间,大量通亲,早已结成坚不可摧的利益共同体。
太师冯祀虽是三代老臣,但毕竟到了黄土埋半截的年纪,朝堂上的号召力也逐渐低落下去。
而今,胡迁和元雷合二为一,将冯祀树为政敌,事事计较,处处针对,百官更是见风使舵,临阵倒戈。
原先坚不可摧的政治三角形,被胡太后一人亲手打破,冯祀孤立无援,备受压制,恐再难以为继。
如此,一切朝堂大事,几乎都成了宣光殿那位一声咳嗽的事情。
大魏,恐怕早已千疮百孔,满目疮痍。
我没有说话,低头看着怀里只会咿呀学舌的瑷儿,露出一抹怜爱的笑意。
还是有个孩子好。
有了孩子就有了活下去的盼头,有了孩子也有了战斗下去的勇气。
有了孩子,哪怕听见再糟糕的事情,都会觉得没那么糟糕了。
瑷儿伸出粉嘟嘟的小巴掌,在我手臂上呼呼拍了两下,蹬了蹬腿,吱吱哇哇地叫了声,“nia、nia……”
我笑着捏了捏他的小肉脸,“我不是你娘,我是你姨。”
“来,叫姨。”
“yi、yi、yi……”
送走了华灵夫妇,我甚是疲累,许是从来没有养育过孩子的原因,只陪着瑷儿玩了一个下午,我便觉得浑身提不起劲。
喝过恋冬熬好的药,我便打算回房小憩,此时暮秋来报,说是驸马传的太医这就到了。
我强撑着打了个哈欠,点头让她领太医进来。
张太医拎着药箱进了门,佝偻着背向我请完安后,伸手搭在我的脉搏上。
他先是垂头沉默许久,再一脸欣喜若狂,最后又满面愁云。
情绪跌宕起伏,表情变幻莫测,让我禁不住提心吊胆起来。
我小心问道:“张太医,可是有何异样?”
“殿下近来是否觉得身子不适?”
我回道:“大事也没有,只是倍感疲乏易累,特别是小腹那块儿,总是隐隐有些不畅快,也细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哦,对了,近来时常觉得口中生津,光想吃些酸的,可真到了嘴边,又是半口都咽不下去。”
张太医捋了捋白花花的胡须,沉吟道:“之前老臣替殿下开的药方,最近可还有在吃?”
暮秋答道:“在吃呢,每日都按您的嘱咐小火慢熬一个时辰,一日三碗,一次也未曾少过。”
张太医点点头,又问:“此时,驸马爷可在府上?”
我不解道:“太医替我瞧病,问他做什么?”
张太医垂眉,支支吾吾半晌,不敢睁眼看我,我心里愈发打起鼓来。
我忽然想起来,在现代社会中,医生要是诊治出什么大病,不敢对病人说,就会问家属有没有跟来。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阵没由来的恐慌,急忙问道:“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张太医板着脸摇摇头,左右再不肯再吐出一个字来。
焦灼了许久,突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响动,是南水的声音,“知夏,驸马爷回来了,殿下可在房里?”
张太医听见驸马爷三个字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爬起身,一溜烟便往门外去迎。
还没见刘起抬脚迈进屋里,就被冲出去的张太医拉着原地转了个圈,躲到廊下小声说话去了。
我止不住胡思乱想,若是真得了什么活不长的病,刘起是不是也会跟着一块儿瞒着我?
不过片刻,刘起送走了张太医,随着知夏进了屋。
他脱下身上的皮氅,抖落了身上的寒气,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欣喜。
见我坐在床头闷闷不乐,他走过来半蹲下身子,握住我的手。
“殿下,臣要出趟远门,来去快些的话,约摸不过七日。”
他匆匆从外头赶回来,发间落了几枚晶莹的雪花,我想伸手去摘,只是刚一触碰便化作乌有。
我温声问他,“你要去哪里?”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笑道:“等臣回来,殿下便知晓了。”
我眼中露出一丝担忧,反复想起午时华灵说过的话,心里一阵没着没落的。
“启明,你能不能不去?”
他亦是没有直接回答我,转而道:“张太医说,先前的方子吃多了也不管用,今日会为殿下再开出新的方子,按照药方每日让暮秋和恋冬去熬便可。”
他再三避左右而言他,我顾不上过问自己的身子,急急问他,“你还没告诉我,你要去哪里?到底为何要去?”
他笑了笑,半仰着头看向我,目光如星河灿烂。
“我想给玉兰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
他好死不死地卖起了关子。
“既然是惊喜,那得等我回来了才能说。”
我追问道,“你不说,我不安心。”
他用力地回握住我的手,似是要给予我无尽的力量。
“我向玉兰保证,绝不做危险的事,玉兰只需安心在家等我就好。”
“还有呢?”
“还有……”
他眉间微蹙,如星辰般的瞳仁微微一转。
“还有照顾好自己。”
他替我捻好被角,在我额头吻了一下,道:“累了就睡会儿,晚些我再来陪你。”
我乖顺地点点头,在他的注视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我听见刘起的声音,是刻意压抑过的音量,但我却听得异常清晰。
我不知他是在对什么人说话,只听见他格外严肃地命道:“我不在府里的这几日,切不可让殿下离府半步,不论何人来邀,都给我一律拦在门外,不得前往。”
“若有人来求见,只说殿下身子不适,需得好生静养,不可见客。”
“总之,天大的事都需等到我回来再说,此乃非常时期,若殿下有个三长两短,回头我定拿你们是问。”
第38章 芝兰玉树 立如芝兰玉树,……
翌日清晨, 我推开窗,见刘起长身而立,站在我院中的那棵玉兰下。
正值隆冬, 挂在枝头的玉兰不畏严寒, 结出一个个晶莹剔透的花苞, 缀着晨间凝结的白露和微霜, 傲然挺立。
他穿着一身雪白的狐皮大氅,毛茸茸的领口盖住了他的半张脸。
他一手持着我送他的那把星云剑, 一手背在身后, 直愣愣地看着我, 像是少看一眼,我便会消失不见似的。
下了一夜的初雪染白了庭院, 也打湿了他的鼻尖。
他对我微微一笑, 唇角溢出些许白色的雾气。
在他忽起忽落的皮氅下, 仍挂着一枚丑到令人挪不开眼的玉兰荷包。
他缓步朝我走来,含笑立在我的窗下。
积石如玉, 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立如芝兰玉树, 笑如朗月入怀。
只这一瞬,我便明白了这首诗的含义。
他在我眼中,亦是如同这般,美得不可方物。
我按住扑通乱跳的小心脏,轻咳两声问他, “要走了?”
他笑着点点头,带上毛毡帽,“等我, 很快回来。”
事到如今,我知他去意已决,便不打算再劝他,只
问:“行囊可收拾妥当了?外面天寒地冻的,多带两身厚衣裳。”
他道:“都收拾妥了,南水替我收的,我不去久,犯不着带那么些衣裳。”
我道:“那也得带上两身御寒的,要是被冻死在外面,我可不去寻你。”
他轻笑出声,“放心吧,我是个南人,最怕冷了,怎会不带厚衣裳?”
我道:“那你早些回来。”
他道:“快马加鞭,一日也不敢耽搁。”
我拧眉,有些嗔怪道:“到底是有何事,非得你去不可?为何不交由旁人去做?”
他耐心地伸手抚上我的脸颊,忍不住笑了笑。
我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热,轻轻淡淡,恰到好处。
我许久,未曾感受过这样的温暖。
就像我不论看他多久,都不会觉得腻烦。
“玉兰,有些事必得事必躬亲,因为我相信,唯有心诚则灵。”
唯有心诚则灵。
刘起,当真是这样想的吗?
南水牵着夸父,早早便在府门外等着刘起。
此次出行,他并未带着南水一起,而是亲自从府里的护卫军中挑了两名身手不凡的领军,一同便装随行。
马儿跺着蹄儿,原地踏了几步热身。
蓦地,打出一道响鼻,呼出几口白花花的热气,把南水的脑瓜子都盖了过去。
我和刘起道过别,目送着他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我同南水一起,一高一低地站在雪地里,遥望着路的尽头,遥望着未知的远方。
许久,我都舍不得挪动一步,直到南水壮着胆子提醒我,“殿下,外头天凉,早些回屋歇着吧。”
我摇摇头,依旧站在那一动未动。
南水到底不是跟在我身边伺候的,劝了两句见我没什么反应,也不敢再说。
只得垂头闷声杵在旁边,任凭被冬风吹成狗,也要陪我做望夫石。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脸上泛起一阵刺生生的疼痛,再一伸手去摸,只触到了一把冰凉的泪水。
刘起一去五日,一丝音讯也无。
起初几日,我十分不自在,每日里除了强迫自己喝下几碗汤药外,更是什么都吃不下去。
我日日坐在刘起临行时与我说话的那扇窗前,望着窗外的玉兰树,望着满院的飞雪,以泪洗面。
我不知从何时开始,竟变得如此多愁善感起来。
前世的我,就算是横死野外,也从未流过半滴眼泪。
可这几日来,我却像是被林黛玉附身了似的,每日都有哭不完的债。
吹风了要哭,落花了要哭,下雪了要哭,停雪了更要哭。
想起了刘起会哭,越来越想也会哭。
我从未如此厌烦过自己,就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我本想,如此哭吧哭吧七天,刘起也就该回来了。
可我没想到,临了临了,老天爷竟然连哭的机会也不肯留给我。
在刘起离开的第七日头上,我没有等到他回来,却等来了一个惊天噩耗。
摄政王元雷死了。
死在了宫城北的华林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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