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只属于我。
也只能属于我……
“放肆!”
一声暴喝制止了我的大笑,我抬起头,看到满面红润,一身华服的后宫之主,在众人的簇拥下站在宣光殿前的高阶之上。
她怒不可遏,双目圆瞪,中气十足地指着我道:“刘起身负教导天子之重责,失察失职,以致天子犯下滔天大祸,你还有脸跪在哀家的面前,想要替他求情?”
“若非哀家看在先帝的情分上,将你视作亲妹,对你百般容忍。”
“玉灵,就凭你如此胆大妄为,你以为哀家不敢要你的命吗?”
第40章 芝兰玉树 “玉兰,我好想……
我看着眼前这个面目可憎的女子, 已没了当年半点柔弱无骨的模样,权势早已将她的身心都侵蚀得不成样子,可她还尚未可知。
我可怜的皇嫂啊, 你为何变成了这般模样?
我真为九泉之下的皇兄感到可悲。
如今的怜儿, 皇兄, 你还认得吗?
我道:“玉灵不敢有所求, 只求太后能够秉公处置,找出真正教唆陛下的谗臣, 还驸马刘起一个清白。”
“清白?”
太后大笑不止, 几近癫狂。
“他能有个什么清白?”
“早先是谁推你入水的, 难不成你都忘了?”
“如今,我若不严惩于刘起, 他日, 皇帝必得骑到哀家的头上。”
“今日, 他敢杀了他四叔,明日, 他就敢杀了哀家。”
我幽幽道:“不会的, 陛下虽小,却如皇兄那般良善, 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定不会做出有伤太后之事。”
太后一声冷哼,“晃儿到底是哀家所生,哀家怎会不知他心中所想?”
“玉灵,今日之事, 念在你皇兄的份上,哀家不与你计较,此番刘起纵容陛下胡作非为, 铸成大错,理应受罚,哀家只是将他囚在徵音殿内,已是十分厚待。”
“哀家奉劝你一句,如若你仍一意孤行,就别怪哀家对刘起不客气!”
太后对胡迁嘱咐道:“玉灵大长公主向来身子弱,劳烦兄长送其回府,令其好生休养,无事不得再踏出公主府半步。”
说是休养,实则囚禁。
我奋力起身,还想辩解几句,却被胡迁牢牢抓住。
我回头示意他放手,他眉头紧锁,冲我摇摇头。
“霜儿,若你当真想为刘起好,就乖乖回去,太后正在气头上,你再同她理论,也得不到半点好处。”
我脸上面无表情,眼神里却波涛汹涌。
若连我都护不住他了,还有谁能护着他?
我好不容易才见着太后一回,这是我冒着冰冷刺骨的风雪跪了一夜才得来的,我怎可轻易放弃?
我死命挣脱,说什么都不肯跟胡迁走。
胡迁拦在我身前,厉声道:“霜儿,你就听我一句劝吧,你放心,刘起的事情,我若寻着时机,自会向太后请示明察。”
他赶忙弯下身,捡起一开始就抛落在雪中的物件,递到我的手中。
“你看,这是刘起的佩剑,已被人强行卸下,如今他赤手空拳,亦无半点防身之物,想要取他性命,何其简单。”
“你若再不回府,当心太后一气之下……”
胡迁看着我失魂落魄的表情,和无法聚焦的视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可我也能猜到他欲言又止的原因是什么。
这把星云剑是我送给刘起的防身利器,他但凡出府,必然带在身上。
他本就拳脚了得,再加上有如此尚好的兵器加持,只怕是三五个壮汉都休想近他的身。
如今,星云剑就摆在我的面前,那他呢?
手无寸铁的他,又该怎么办?
我含泪接下星云剑,抬头望向胡迁,认真地问他,“胡太傅此话,可是当真?”
“你真的会帮我?帮我去救刘起?”
胡迁坚定地点点头,“霜儿放心,我必当尽力而为。”
“不仅如此,刘起的坐骑我也命人送回了马场,那马性子倔得恨,又相当认主,仍由旁人怎么去牵,它都杵在原地,纹丝不动,仅是将它送回马场,我亦是花了不少功夫。”
对了,夸父。
就连吃了火药桶似的一点就炸的夸父,都如此忠心于他。
我又怎能弃他于不顾呢?
我拾起下裙,二话不说一头跪在地上。
“还请胡太傅一定要帮帮我,帮我把刘起带回来,求你了,霜儿求你了……”
我再止不住蜂拥而出的泪水,哭得满脸是痕。
我跪在雪中,冲着胡迁连连磕头,像个上满了发条的机器般停不下来。
“霜儿,你别这样。”
胡迁急忙拉住我的胳膊,有些颓丧地道:“我会的,霜儿,我一定会的。”
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急抓住他的袖摆,央求道:“天冷雪厚,胡大人能不能替我送几件厚衣裳给他?”
“刘起是个南人,向来过不惯洛京的冬天,他走的那天只穿了一件厚皮氅,这两天又更冷了些,我恐他熬不下去。”
“好,我同你回府去取,即刻命人送到徵音殿去。”
我胡乱地点头,喃喃道:“对,回府,回府……回府去取厚衣裳。”
胡迁随我到了府中,我转头去让南水把刘起最厚的几件衣裳通通取出来,我亲自整理好,一件件细数,又一件件叠放。
思来想去,我又提笔写下一封信,夹在衣物的最底层,希望能被他看到。
我在信中劝他稍安勿躁,莫要焦急,我定想尽一切办法,让他平安无事的回来。
我无法失去他,更无法眼睁睁地仍由他自生自灭。
我将包裹收拾妥当,郑重其事地交到胡迁手中。
“拜托你了,胡大人,你的恩情,霜儿必会一辈子记下。”
我说完,俯身又想给他行跪拜礼。
他连忙拉住我,平静道:“如今他只是被关在徵音殿内,并非是下了狱,料想此事,应当还有回旋的余地。”
“真的吗?”
我听到这句话,神情闪烁,像是听到了天大的喜讯。
胡迁沉默了片刻,又道:“我会想办法劝劝太后,此事一时半会也下不了定论,必得从长计议。”
“霜儿无需心急,只需静待我的消息便可。”
我茫然地点点头,“只要能将刘起安然无恙地放回来,霜儿一切都听胡大人的。”
丹阳王纵使功高,但此刻却远在军中,鞭长莫及。
我唯有将全部希望都
寄托在胡迁身上,他是当朝太傅,是太后的亲兄。
自元雷死后,论权势,大魏朝堂之上,更是无人敢与之抗衡。
除了信任他,除此之外,我再无其他办法。
胡迁郑重道:“还有一事,霜儿必要放在心上。”
我道:“胡大人请说。”
“此事说到底,还是缘由太后和陛下之间,母子生了嫌隙。”
“陛下听信谗言,以为太后秽乱后宫,这才会亲手杀了摄政王,以泄私愤。”
“太后那边,亦以为陛下此举甚是残忍,万不该是个十岁孩童所为,实为不忠不孝。”
“刘起身负教导陛下重任,未曾及时疏导陛下的情绪,排解陛下的忧愤,夹在其中,恐难逃罪责。”
“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事到如今,你万不可再去找陛下求情,陛下本就同他情深义重,若此时再将陛下牵扯进来,由此触怒太后。
“刘起的下场,必是死无葬身之地。”
死无……葬身之地……
我听到这句话,禁不住浑身瘫软,连连向后跌了几步。
而今,太后当权,垂帘听政。
母强子幼,就连陛下也无从反抗,又何况是我?
太后为权势所迷惑,亲生儿子的劝告都不曾听得进去,更何况是我?
胡迁说的没错,都怪我,太过冲动,险些害死了刘起。
我连声应道:“好好好,我定不会再去求见陛下,此事就全仰仗胡大人了。”
送走了胡迁,我顾不上吃喝,急忙又写下一封信,唤来南水,让他找几个信得过的人,务必将信紧急送去魏宋两境的魏军大营。
我必得做下两手准备,若是胡迁那边也没了办法,唯有丹阳王还能保下刘起。
朝中大将行军在外,若无军令,不可私自回京,如若不然,死罪一条。
我在信中将此前的原委又细说了一遍,嘱咐丹阳王莫要恋战,尽早铲除异敌,尽早班师回朝。
南水接下信,火烧屁股似的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我走到窗边,推开窗,望着院中的那棵玉兰树。
光秃秃的,才刚结出的几粒花苞,也因为愈发寒冷的冰雪天气而凋落。
我似是感觉不到冷风似的,在窗边站了许久,任由刺骨的寒风将我整个吞噬。
寒意带给我的不是疼痛,而是清醒。
我需要保持清醒,才能救下那个似玉兰一般美好的人。
不知怎地,小腹突然一阵猛烈地挛缩,一阵从未感受过的坠胀从下腹处传来,生生将我逼得额前冒汗,全身颤抖。
我一下跌坐在窗边,哑着喉咙去唤暮秋把药端来。
我仰头闷下一碗苦哈哈的汤药,等了片刻,疼痛适才消退。
我突然十分好奇,好奇刘起所说的那个惊喜到底是什么。
只是为了这个惊喜,我不知道自己还要再等上多久。
亦或是,还会不会有机会等到,等到他亲口对我说出这个惊喜。
我第一次痛恨身处科技不发达的古代,既不能打电话,也不能发信息。
现在哪怕十万火急,我能做得也只有耐心等待。
等着胡迁带来好消息,或是,等来丹阳王的回信。
这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
一个十分令我恐惧的梦。
我梦见刘起被人追杀,迎着无尽的风雪,从南边逃来北边。
暴雪让他的马儿挪不动步子,狂风让他直不起腰来。
他好不容易到了洛京,却被一群蒙面人层层围住,个个手持兵刃,目露凶光,誓要取他性命。
我梦见他在洛京东躲西藏,四处遭人伏击。
我梦见洛京下了一场惊天大雪,厚重的白雪将洛京宫尽数掩埋。
我梦见刘起倒在血泊之中,身上插满了箭矢,像沈净山死去时那样,无声无息,冰冷冷地趴在纷飞的大雪里。
我梦见他仍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一点一点地从宣光殿爬回了公主府,最终还是在府门前的石阶上断了气。
我梦见他死前最后又叫了我一句。
他叫我:“玉兰……”
“玉兰,我好想你。”
第41章 皎皎玉兰 我是困住他的牢笼……
瑶光寺内, 香火繁盛,静谧安详。
大雄宝殿,飞檐翘角, 雄伟壮观。
我跪在佛前, 双手合十, 再三叩拜。
曾经的我从不信佛, 更不信命数之说。
可如今的我深信不疑,是佛祖最忠实的信徒。
我想起了刘起临行之前, 曾亲口对我说过, 唯有心诚则灵。
我抬头仰望, 高坐在大殿之上的佛像,双目微合, 睥睨众生。
我低眉, 许下心中唯一的挚愿。
佛祖啊, 你可曾所见这众生的疾苦?
你可愿庇佑我爱的人,一生平安?
哪怕我姜玉身消玉陨, 哪怕我再无来世, 我亦在所不惜。
蓦地,寺内铜钟洪鸣三声, 似是佛祖予我的回应。
我从瑶光寺回来,刚在房中坐了不到片刻,只饮下了一口热茶,便听见门外传来南水的声音。
南水躬身立在门外,小声来报, “殿下,是从军中寄来的书信。”
是丹阳王回信了,一定是丹阳王寄来的信。
“快, 快拿进来。”
我顾不得喝完剩下的茶,急忙站起身去迎。
南水将信呈到我面前,我摩挲着粗糙麻赖的信封,上面写着:玉灵大长公主亲启几个字,一看确实是从军中送回的。
我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只抽出一张单薄的草纸。
摊开纸面,纸上的落墨早已干涸,字迹潦草,纸面微皱。
上头只写了几句话,简简单单几个字,却叫我如雷轰顶。
最后一役,我军大胜。
唯有丹阳王身负重伤,终不治身亡。
军报不日将快马回京,望大长公主殿下早作谋划。
书信的落款处写着统军副将的名字,并落有两枚印章,一枚是丹阳王的亲印,一枚是写信副将的亲印。
浑身上下像被抽干了力气似的,我一下子跌倒地上,撞翻了身后的红木花几,上头的玉色瓷瓶落应声落倒地上,登时摔了个四分五裂。
“殿下,殿下没事吧?”
南水连忙扶住我,这才没让我一屁股坐到摔碎的瓷片上去。
我双目失焦,茫然地不知道该看哪里。
我只是机械性地重复着一句话,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死了,丹阳王死了……”
南水被我吓得魂不附体,眼泪鼻涕混成一团,“殿下说什么呢?殿下可别吓唬奴才啊!”
“丹阳王殿下武功盖世,身手不凡,怎会……怎会死了呢?”
“死了,就是死了。”
我傻了一般碎碎念道:“武功盖世又如何?身手不凡又如何?”
“到底是人,该死的时候,还是要死的啊。”
“连他都死了,刘起……也要死了。”
“呸呸呸!”
南水哭哭啼啼道:“殿下不要说晦气话,什么死不死的,驸马爷怎么会死呢?”
我下意识地转头望向窗外的那棵玉兰树,一阵寒风呼啸而过,枝头悬着的最后一朵花苞,最终还是飘飘然地落在了地上。
我指着玉兰树问南水,“你看,你看到了吗?”
南水摸了把眼泪,寻着我指的方向望去,看了半天,也没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
“殿下,这是要让奴才看什么?奴才、奴才什么也没看到。”
我道:“玉兰树,还在吗?”
南水急道:“在,怎会不在?那是棵树,定会时时刻刻都在。”
我失笑,“可刘起不在了。”
“树也快死了。”
我攥紧手中的信,用力到仿佛要把它捏成齑粉。
从刘起那日走后,我便时时坐在窗前去看那棵玉兰树,我看着它,在寒冬中发出嫩芽,再结出花苞,又眼睁睁地看它在凛冬之中逐渐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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