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并非是被父皇指婚给刘起的,事实恰好相反,是刘起选了我。
他要和我成婚,只因我是当朝皇后的嫡女,是未来皇帝的嫡亲妹妹,并无其他。
我喃喃道:“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太后轻叹一声,“说你痴,你还真是痴。”
“还能是为了什么?”
“从南边来的这群乱臣贼子,心里打着的算盘可不少,大魏公主虽多,却不是个个都能有你这样的出身。”
“父为皇,母为后,兄长亦是未来的天子,尚你这位公主的身份地位,可不是尚旁的公主能比得上的。”
“这大魏说到底还是元氏的大魏,只要先皇这一脉不没落,你这位公主毕生都可衣食无忧。”
“这些个南人估计从前都被宋主给杀怕了,到了大魏也一心想寻个靠山,还以为得了你这位公主的庇佑,便能在我大魏苟延残喘下去。
“却不曾想,哀家是何人?”
“甭管是长公主还是大长公主,只要是哀家想要去的人,就没有去不掉的道理。”
她忽地扬声大喊道:“哀家注定权倾天下,只要有哀家在一日,又岂会容得下他们这群南来的走狗,觊觎着我朝的江山!”
我死死地盯着她,盯着她这张面目可憎的脸,恨不得将她彻底撕碎,彻底消除干净,只是我却做不到。
我除了咬牙切齿地瞪着她,我什么都做不到。
皇兄早已离世,我也不再是当年那个骄横跋扈的玉灵。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保住刘起的命,我别无选择。
“你莫要用这副吃人的眼神看着哀家,此事谁来话长,这其中缘由本就不是你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能看得清明的。”
她用力地捏紧我的下巴,疼痛让我禁不住皱眉。
蓦地,她一把将我甩开,恶狠狠地一脚踹在我不断痉挛的小腹上。
“当年刘陆举家叛逃至大魏,以三座城池两万精兵投诚,高祖皇帝有疑,恐其心怀不轨,于是将哀家的先父安怀郡公派去谈合。”
“那时的刘陆什么也不是,不过是个躲到哪都会被追杀的南朝叛贼,为了博得高祖皇帝的信任,他提出再替大魏打下三座城池以示忠心。”
“哀家的父亲是个文官,不懂什么兵家之术,作战时他听从刘陆的安排躲在了马车之中,不料却在奔走时失了队伍,落入了敌人的圈套。”
“原以为刘陆是个能人干将,定会救他于水火之中,怎料刘陆想也不想,扔下哀家的父亲调转马头就走,哀家父亲就此命丧黄泉。”
我双手紧紧攀上踩着我的那只脚,强忍剧痛道:“此一战,可有得胜?”
“胜了。”
“可胜了又如何!”
她厉声尖叫道:“那是以哀家生父之命换来的,哀家没了父亲,哀家没了父亲!”
我喘了半晌,道:“仅凭一命,换取三座城池,刘陆怎不算是能人干将?”
“哀家不信!”
“若当时马车之中坐着的是他的儿子刘起,他也会同样舍弃于他,只为换得一战之胜吗?”
我质问道:“你又怎知不会?”
“丹阳王战功赫赫,从无败绩。战场之上飞沙走石
,血肉横飞,如何保命,都得凭着个人本事。”
“若只为了救人一命,弃他人生死于不顾,才是庸才昏将!”
“你父安怀郡公的命是命,难道众将士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以少换多,还是以多换少,我想大将军不可能算不明白这笔账!”
“混账东西!”
她猛然抬手向我扇来一个巴掌,我不敢避开,硬生生承下这一掌,登时只觉得耳内嗡鸣,头昏眼花。
“刘陆踩着哀家父亲的尸首往上爬,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谄媚高祖皇帝。”
“其子刘起亦是厚颜无耻,为保身家性命,以父获战功为由,求尚嫡长公主。”
“而今,又想利用哀家的晃儿全身而退,从容不迫地回到建康去。”
“他痴心妄想!”
“他彭城刘氏当我大魏是什么?当哀家是什么?”
“难不成只是他刘起手中的玩物吗?”
我舔了舔嘴角,啐出一口污血,自嘲地笑道:“原来,这一些都是太后的计谋。”
“太后果真好谋算,说什么刘起是全才,要让他做陛下的师傅,说来说去,不过是为了寻个由头,好去除眼中之刺。”
我忽然觉得胡怜骂我的没错,我确实是傻,傻到天天只知道沉溺在男欢女爱之中。
我看不穿任何人的心思,既看不穿她的,也看不穿胡迁的,更看不穿刘起的。
她早就想对刘氏下手了,也早就想杀了刘起。
只是彼时的她还只是个皇后,不得干预朝政,尚有皇兄听从高祖皇帝之遗言,处处偏袒刘氏,她更是无从下手。
后来,皇兄死了,她也终于侥幸活了下来,这才开始谋划自己的复仇大计。
但丹阳王有功于大魏,是大魏的功臣,她纵使贵为太后,也不得随意处置。
于是,她只有继续等,继续耗,继续找机会。
若刘起甘愿做个驸马,乖乖地缩在府里同我过日子,就算她有三头六臂,也拿他没有办法。
可她一早看出了刘起的野心,知晓他必不愿一生都屈居于我那屁大点的公主府里。
所以,她以给晃儿找师傅为由,引诱刘起卷入朝堂之中,再寻着时机下手。
她利用了刘起的有志之心。
刘起有这一天也绝非偶然。
这个一切,乃是她精心谋略,苦苦等来的。
我突然觉得喉头一紧,偏头呕出一块半大不大的血渍。
我有气无力道:“如今丹阳王亦是身死沙场,与当年的安怀郡公落成一个下场,太后大仇得报,为何还不肯放过刘起?”
“放过他?”
太后直勾勾地瞪着我,从紧抿的双唇中吐出极为残忍的一句话。
“哀家死也不会放过他!”
我的内心仿佛一片荒芜,头脑更是一片空白。
我只觉浑身如坠冰窖,禁不住地疯狂打颤。
我终于意识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刘起好像真的再也活不下去了。
“那要是朕死呢?”
一个略带稚嫩的声调凭空响彻宣光殿,我蓦然回头去看,只见小皇帝一身赭色衮龙袍,手持短匕抵在自己纤细的脖颈上。
他双目凛然,更是从未有过的决绝。
“若朕以死相挟,母后可会手下留情?”
第45章 皎皎玉兰 今起,削除封爵,……
宣光殿外大雪纷飞, 无情的北风把殿门拍打得砰砰作响。
小皇帝独身一人立在殿门前,握着短刃的指尖微微颤抖。
“晃儿,你在做什么?难道你疯了吗?”
一向矜贵自持的太后被吓得面色苍白, 佝偻着站起身质问道:“为了个贼子, 你竟敢要挟哀家?”
小皇帝紧绷着下颌, 往前又踏出几步, 手掌的短匕愈发逼近几分。
“母后答应过朕的,要放姑丈回家陪姑母, 如今怎地说话不算话了?”
“是母后失言在先, 如此便不要怪儿臣不讲道理了。”
魏人从来将自戕视为大忌, 何况此时手持刀刃以死相逼的人还是当朝天子。
这要是传了出去,往后他再大些, 如何能坐得稳这万里江山。
我原先去求晃儿, 无非是想真到了走投无路那一步, 他多少也能替我向太后说上几句话。
只是我从未料到,晃儿竟如此有血性, 为了刘起, 他胆敢冒死顶撞太后。
我战战兢兢从地上爬起来,从太后的脚边爬到晃儿的脚边, 我伸出僵直的五指,轻轻拉了拉晃儿的袍摆。
“陛下,陛下不要。”
我摇摇头,“还请陛下放下利器,莫要同太后失了母子情分。”
晃儿仰头高喊, “何来的母子情分?”
他冷声道:“朕的母后早就死了,在父皇崩世的那日便随他一同去了。”
“如今的宣光殿只剩太后,哪里还有晃儿的母亲!”
“放肆!”
太后一甩宽大的华服袍袖, 转身坐回高台之上的,攥紧座位的扶手,捏得十个骨节通通发白。
“你以为你在同谁说话?”
“你以为你是谁?”
“皇帝?陛下?”
“哀家告诉你,若没有哀家,你不过只是个毛头小儿,还想用性命威胁哀家?”
“你要是有胆量,现在便一刀刺死在哀家面前。哀家只需从宗室旁支之中再挑出个人来,轻易就能将你取代,不管怎么变,哀家还是太后,可你呢?”
“左右不过是哀家一句话的功夫,你在得意什么?”
我震惊地瞪大双眸,惊悚地看向高台上的太后,我从未想过,她竟狂妄到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废帝立帝,已不是一句左右朝纲可以概括的,如今的大魏,原来尽在她的掌控。
“好啊,既然是母后先不要了儿臣,那就别怪儿臣绝情绝义。”
小皇帝说罢,抬手就要将匕首刺下去。
我登时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铆足了一口气爬起身,腾地一下把眼前的晃儿推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晃儿被我推得脚下一乱,手中的匕首应声抛了出去,我连滚带爬抱着晃儿跌倒在地上。
本就跪了一天的双膝早就磕出了血来,下腹传来的阵痛不断地揪着我,我咬紧牙关,浑身冒出冷汗。
“陛下没事吧?”
千钧一发之际,我以肉身做垫子护住险些摔到脑袋的晃儿,只他早已不是孩童的身量,如此半大个人全部压在我身上,差点把我压得一口气归了西。
“姑母,姑母你怎么样了?”
晃儿哭着从我身上爬了起来,又手忙脚乱地想要来扶我,可我脚下就跟长在了泥里似的,无论他怎么拖都动不了分毫。
我叹气,“陛下,不碍事的,臣烂命一条,只要陛下无碍就好。”
晃儿一下子扑进我的怀里,把脸埋在我胸前嚎啕大哭。
“姑母,姑母!晃儿没有母亲了,晃儿只有姑母!”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一双手僵在半空,左右都不知该怎么宽慰他才好。
高台之上的太后,双目放空,冷眼望着大殿上发生的一切。
忽地,她嘴边勾起一道冷漠的笑意。
只让我感到毛骨悚然,浑身不适。
晃儿哭了半天,终于逐渐在我怀中平静下来,他恍惚抬起头看我,目光中带着一丝决绝。
“姑母,晃儿答应了姑母的,若姑母和离,晃儿要让姑丈回南宋去。”
“这是姑母唯一求晃儿的一件事,晃儿是皇帝,是这天下之主,君无戏言,晃儿一定要为姑母讨个公道。”
他说完,飞快捡起匕首,背对我转身冲了出去。
“陛下,住手啊!”
我对着他飞奔而去的背影大声呼喊,额前的青筋疯狂乱跳,全身上下的细胞全都炸裂开,就连汗毛都一根根倒竖起来。
晃儿同刘起学武三年,不论严寒酷暑,也从不停歇。
刘起三年来孜孜不倦的教诲,想必他早已烂熟于心。
高坐在宣光殿上的太后,定是从未料到,晃儿幼年失父,缺失父爱。在与刘起的朝夕相处中,也已将他视作了半个父亲。
三年来的心血苦练,晃儿的身手早就超过了一般的
宫内禁军,仅在我呼喊出口的那一刹那,他已然握着匕首飞冲上了高台。
他一手紧紧握着短刃,一手死死压住太后的脖颈。
他将她钳制在冰冷的高座之上,尖锐的刀尖直指着她的眼睛。
纵使权倾天下,但她也仅是个女子,身量力气都不如男子,更何况晃儿还身怀武艺。
她被他控制在手中动弹不得,后背紧贴着坚硬的靠背。
“既然太后不惜儿臣的命,那儿臣就只能以太后的命相挟了。”
小皇帝板着脸,神色无常地看着手下的人。
“你!逆子!”
太后被掐着脖子,断断续续说不出话来。
“呃――弑母……大逆不道!”
小皇帝怒目圆瞪,恶狠狠地吐出一字一句,“下旨,放刘起回宋。”
“否则朕今日便要了你的命。”
太后憋着一张涨红的脸,同样恶狠狠吐出两个字,“绝不!”
“呵――呵呵――哈哈哈哈――”
小皇帝突然仰天长笑,手下的力道愈发收紧。
“果然是朕的好母后,为了捍卫自己的权利,竟是连命都可以不要。”
“好啊,你既如此渴求,那朕便成全了你。”
他言尽于此,举起匕首猛地向下刺去。
“不要!”
我闭上眼睛发出一声尖叫,我不敢抬头去看,只是疯了一样的大喊大叫。
“摄政王之死,缘在刘起教导陛下之过,倘若陛下今日杀了太后,刘氏必当株连九族!”
经过当今太后的细心谋划,如今的小皇帝晃儿早已和刘起成为政治的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但凡晃儿做出半点出格之举,受罚的就只有刘起,可若是他杀了人,刘起必替他承受全部代价。
小皇帝的动作在顷刻间顿住,只一双满含血丝的双眸紧紧盯着被他按在手下的人。
他再次收紧手中的力道,咬牙问她:“你放还是不放?”
“晃、晃儿……”
太后难以喘气,磕磕绊绊地唤他。
他将匕首抵住她的脖颈,轻轻带出一道痕迹。
“别叫朕的名讳,你以为朕不敢?”
“朕只问你,到底放还是不放?”
我扑在地上哭着哀求道:“求陛下冷静,求陛下放下利器,求陛下了……”
被迫禁锢在高座上的太后,仰头落下一滴泪,自嘲似的笑了笑。
她的声音细微低落,几不可闻。
“好,放……”
我忽地松下一口气,登时两眼一黑,仰头向后倒去。
隔日,宣光殿传出懿旨。
宋王刘陆安定两境,有功于大魏社稷,丹阳王刘起罪不当诛,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今起,削除封爵,以庶人归第,逐出洛京。
我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愈发狂放的风雪,禁不住咳了几道,捻过帕子一看,上面沾了几团殷红的血印。
我取出星云剑,倚在床边,爱不释手地擦了又擦,唤来南水,依依不舍地把剑交到他手上。
“这剑是你家主子的心头之物,你当替他好生保管,替我物归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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