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行行好,不要把奴婢撵走。奴婢自十岁起伺候驸马,已有六年之久,早已将驸马视为兄长,忠诚之心,天地可鉴。此生除了侍奉驸马,奴婢别无所求。”
“放肆!你是何等身份,敢同驸马攀亲?”知夏叉腰怒骂。
“殿下,殿下,奴婢知错了!求殿下高抬贵手,离了驸马便是要了奴婢的命啊!殿下!”
我本就厌烦听女人瞎嚷嚷,更别提是又哭又嚷嚷。
明明是她自己个儿打扮得花枝招展,搁在人群中引人注目得很,这才被识春认了出来带到我面前,怎地从她嘴里说出来,倒像是我没事找茬似的?
她要乖乖地安分守己,就凭我这迟钝的神经可不能这么快就发现她。
如今她这个见不得光的上杆子在我这个光明正大的面前自爆,许是听闻驸马昨日被我召来侍寝,又宿在我房里,这才狗急跳墙。
如此矫揉造作一番,纯纯是为了恶心我罢了。
按大魏的规矩,我没即刻要了她命就算格外开恩,她竟还有脸对我道德绑架?
不好意思,我姜玉从今至古都不吃这套。
我深知,若要惹得一个男人厌恶,必要从他身边最亲近的女人下手,欺负他的女人,就是不给他颜面,我料想刘起也不例外。
虽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但我姜玉向来有些自私,眼下也顾不上那许多。
我将嘴里的枣核吐在手中,两指一掐弹往她脸上,她下意识偏头躲了过去。
我冷然一笑,“姝婉是吧?你可知我大魏律法?”
姝婉两颗比酸枣大不了多少的眼珠子里倒起水来,却是比江河湖海决堤还夸张,我不禁也有些佩服。
她垂眉摇摇头,“奴婢不知。”
我万分怜爱地抬起她的下巴,用亲切的口吻说:“也罢,不知者不罪,只是本公主需提点你一句,大魏律法有定,驸马不得纳妾。”
“丹阳王刘陆食的是我大魏俸禄,亦是为我大魏朝廷效力,世子刘起当不例外。”
“早先他在南宋,本公主管不着,而今他来了大魏,又进了我公主府,自此便是魏人,理当遵我大魏的规矩。”
姝婉扒着我裙摆的手轻轻往下拽了拽,“长公主明察,奴婢自知身份卑贱,从未有过不该有的心思,至于做驸马的妾,更是想也不敢想。”
“既是不想做妾,你又何苦偏要守着他?”
“你若是个识相的,就该去酒库认真学艺,混个女飨当当也未尝不可,总好过趴在驸马身下,做那上不得台面的泄欲工具。”
我特地加重了末尾四个字的力道,一番话下来,可谓是字字诛心。
大魏民风开放,游牧民族的血统里自带着不拘世俗的基因。
南朝相对保守,宋人更甚之。
对于那档子事,大多南人都缄默不言,更别提姝婉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她被我激得脸色青白,比打翻了的酱瓜坛子还要绿些,唯有豆大的眼珠依旧延绵不绝,跟不要钱似的。
正当我打算捏个由头摒退她时,外门有人叩门,暮秋去到门边,同门外的低语了几句。
回到我身边后,暮秋伏在我耳边小声说:“殿下,方才府门当值的来报,驸马回来了。”
“来得正好。”
我看看跪在地上哭成了个泪人的姝婉,仰头示意暮秋,“去叫驸马来,就说有人舍不得他,让他来见最后一面。”
暮秋领命出去,我露出一道意味不明的微笑。
如若要让驸马厌我,这出好戏不得不演下去,姝婉处心积虑地把自己送上门,我又怎能辜负这姑娘的一片苦心。
不过一盏茶工夫,门外就传来火急火燎的脚步声,看来这回确是戳到某人心尖上去了。
刘起几步走到屋内,抬手刚撩起白玉珠帘,姝婉咻地一下就连滚带爬地跪倒在他面前。
这回她倒是不敢去拽刘起的袍摆,只巴巴睁着一双泪眼含情脉脉地望向他。
“世子,求求您了世子,不要赶奴婢走好不好?奴婢不想去酒库当差,奴婢只想伺候世子。”
刘起微微蹙了下眉,很快又舒展开,语气淡然,“谁说要你去酒库当差?”
姝婉低头不敢答话,她背对着我,我没法看见她的表情,却也能猜出几分,想必此时她正挤眉弄眼地告状。
我捏起茶杯润了口嗓子,朗声道:“驸马以为还能有谁?”
刘起着一件青绯色纱袍,与昨晚的皂罗袍不同,这件青纱袍的袍领更为宽松,露出内里白色中衣的领边,显得文雅逸致。
他头戴皂色远游冠,腰间瑜玉含光,神采奕奕,又风流万千,兀自散发出一股清冷脱尘的气息。
如月落华庭,更胜姹紫嫣红。
只是他看向我的眼神,不似那么简单。
带着丝丝不解,更多的却是质疑。
刘起还未来得及开口,姝婉又呼哧呼哧哽咽几下,转过身朝我磕头。
“奴婢不知怎的,开罪了长公主殿下,还望殿下赎罪,要打要罚,全凭殿下,奴婢甘愿受罚。”
“只是,只是奴婢恳求殿下,看在奴婢自幼侍奉驸马的份上,不要将奴婢打发走。奴婢以亡故的兄长起誓,今后定不敢出现在殿下的眼前,免再污了殿下的眼。”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在姝婉吐出“兄长”二字时,刘起的眉间不自觉地收紧了一些。
姝婉话刚说完,刘起便道:“既是你不愿,长公主为何会强人所难?”
“殿下温婉贤淑,通情达理,放眼大魏人尽皆知,若非是你不识进退,殿下又怎会开罪于你?”
刘起这话听上去是在责怪姝婉,但字里行间都是在指桑骂槐,明嘲暗讽。
什么温婉贤淑,通情达理?用来形容元霜还差不多。
自从我投身在她身上后,所做的哪一件事能和这八个字搭上关系?
刘起这不是明摆着是在敲打我吗?
不错不错,这两人还跟我玩起了套路,可我姜玉也不是个善茬。
我虽不是个欺软怕硬的,但也会那么点见人下菜碟的本事。
行走社会多年,向来信奉的是他人敬我一尺,我敬他人一丈。
可若是有人挖我家良田,那我定掘了他家祖墓。
我搓了搓指尖,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想想能在臭男人面前惩治绿茶婊,心里就说不上来的得劲。
我用帕子掩嘴轻咳了一声,“驸马此言不虚,本公主名声在外,自是贤良淑德。”
“此番打发你去酒库,也是念在你伺候驸马多年,日夜辛劳,如今又年岁渐长,今后若没个本事,将来出府可该如何自
处?”
“实乃本公主替你着想,才为你谋了个好出路。这是赏,又岂是罚?”
“你这丫头倒好,赏罚不分,事理不明,还敢在夫君面前喊冤诉苦,叫人难堪,令本公主大失所望。”
“枉你伺候夫君多年,竟一点长进也无,如今留你又有何用?”
既然刘起给我戴高帽,那我也懒得推辞,于是便顺着他所期盼的那样往下说,在说到“夫君”一词时我刻意加重力道,嘴角含笑,好让对面两人都弄弄清楚,谁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
就凭姝婉这点不起眼的手段,跟我这装委屈扮弱势,我就让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绿茶。
果然,姝婉被我怼得哑然失语,张嘴咿咿呀呀半天,连一个像样的字都吐不出来。
我向来不对敌人心慈手软,此次也定不让她有所喘息。
我曾听识春说过,南人不同于北人,他们自古就有三妻四妾的习俗,并以娶纳女子的数量来彰显自己地位的高贵,南宋天下以宋主之最,许多达官显贵更是蓄养家妓,以供取乐。
女子之于南人,与其说是个人,倒不如说是个物件,和戴在头上的冠,着在身上的袍无甚不同。
喜欢便多用几次,不喜欢了则甩在一旁。
永远会有更时兴的冠袍,永远也会有更年轻貌美的女子。
可女子多了,难免争风吃醋,后宅不宁。
因而南人最忌女子善妒,也最厌恶善妒的女子,他们认为嫉妒是丑恶,是一个身为女子最不该有的心思。
这也是为什么在姝婉得知昨夜驸马宿在我房中后,只敢暗戳戳地冒头,却不敢明着面来挑衅的原因。
她一是忌惮我长公主的身份,二是担心刘起会因此厌弃她。
可我不同,我要的就是刘起的厌弃,且求之不得,而眼下就是最好的机会。
第7章 月落华庭 他,刘起,堂堂大魏……
“酒库女飨乃五品女官职,每岁禄二百匹、六百石,你却瞧不上,执意留在驸马身边做个小小侍婢,到底是何居心?”
说到这里我即刻拍案而起,影木圆桌上的翡翠茶具被我一巴掌震得乒乓作响,我咬牙把手被在后头,偷摸着揉了又揉,这才缓下口气来。
我这一发火,身后春夏秋冬四个打地鼠似的一个个全跪了下去,异口同声道:“殿下息怒。”
识春道:“殿下如今还未痊愈,莫要为个下人再气坏了身子。”
知夏还火上浇油地添了句:“谁要是惹了殿下不痛快,拖到院子里打一顿便是,我知夏亲自去盯。”
姝婉被吓得一愣一愣的,垂头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头上的玉花钿碰巧正对着我的视线,随着她身体的抖动的幅度微微轻颤,像根银针一下下扎进我的眼里。
听到这刘起也明白过来我话里的意思,但他毕竟只是我的驸马,一言一行合该有些约束,于是只是拱手道:“殿下莫要再气,此事是姝婉不懂规矩,不明长公主好意,冲撞殿下,我代姝婉向殿下赔罪。”
他,刘起,堂堂大魏驸马,为了个婢女跟我道歉,还叫我不要生气?可见这个姝婉在他心中的分量,我不由越想越气。
“夫君此话何意?”我缓缓坐回去,也不抬眼看他,只轻飘飘地说:“是怪我棒打鸳鸯,还是怪我小题大做?”
“我北人只知一壶配一盖,一夫合一妻,我也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此番夫君若是再替她求情,那就休怪本公主翻脸无情。”
“皇兄此前才说,丹阳王该是得好好教导于你,如今你却为个侍婢叫我为难,不如就此禀告皇兄,请他来评评理。”
我这几句话虽音量不大,却是掷地有声,姝婉听到我搬出了皇帝老哥,当即连声求饶。
“长公主恕罪,长公主恕罪……都是奴婢一人的错,是奴婢不识好歹惹恼了殿下,求殿下只降罪奴婢一人,切莫怪罪驸马。”
姝婉一边说一边狂扇自己巴掌,呼得那叫一个力道十足,没几下两片粉嫩的小脸蛋就由粉转红,又鼓又涨。
哎,我在心底深深叹出一口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有些人总以为全天下只有自己最聪明,把别人都当傻子,非得逼着别人不给她好脸色看才行。
再看驸马刘起,他的眉头越蹙越紧,深得如同山川沟壑,半垂下的眼眸遮住瞳孔深处的暗淡,好似在极力隐藏着某种情绪,只有略微上扬的眼尾仍然将他出卖。
很好,他在烦我。
我本就不是为了赶走姝婉,只是想要刘起厌我,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了,那我也懒得再陪他们演戏。
我仰起下巴看他,以胜利者的姿态扬扬手,“罢了罢了,下手这么狠,驸马该心疼了。”
“殿下,奴婢甘愿领罚。”
姝婉仍不敢正眼瞧我,半低下的那张小脸上鲜红一片,看得我都怪心疼的,没想到她年岁是小,对自己可当真下得去手。
够狠,将来必成大器。
我道:“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再深究下去,倒显得本公主不近人情。”
“看你如此忠心为主的份上,且先饶过你,将来要再敢出现在本公主的面前,看不打断你的腿。”
我故意撂下几句狠话说给驸马听,好让他深刻认识到我是个任性枉为,得寸进尺的主儿。
毕竟我这通往富贵之路的命数,可经不起一点儿折腾和意外。
“是,奴婢知道了。”
姝婉红着脸又磕了几道,这才一瘸一拐地回去了,那演得就像我真打断了她一条腿似的。
我掸掸身上的袍袖,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一大早出府,去了哪里?”
刘起盯着姝婉的离去背影顿了半晌,适才反应过来我是在同他说话,行了个礼道:“去了马场。”
“马场?”我狐疑地看他,“你既不擅武艺,去那马场做什么?”
“微臣只是不会武艺,并非不会骑马。”
刘起道:“微臣爱马,近日柔然可汗进贡了一匹精良战马,足有数百匹之多,皇上一时高兴,便邀臣一同前往马场赏马。”
皇帝邀请他?看把他能耐的。
不过话说回来,我那皇兄也不是一丁点儿偏心,不知道的还当刘起才是他亲兄弟。
“此次前去,可有何收获?”我又问他。
刘起坦言,“陛下御赐臣一匹赤,膘肥体壮,可日行千里。”
赤,非同寻常骏马,乃历代商王的御驾之马。
如此好马,百匹之中或才见一匹,皇帝就这么轻易赐给刘起了?
关于马其实我懂得不多,但得知刘起得了匹传说中的宝马,说什么也非得去见见。
我扶桌起身,唤道:“识春,去把我的马装取来。”
刘起一脸错愕,“长公主慎行,驭马危险,望请三思。”
“瞧不起谁呢?”我面带不悦,“我大魏女子生在草原,自幼便在马背上长大,血液里流淌着风一般的自由,骑马乃是我与生俱来的本事。”
识春没有言语,转身去取马装,暮秋则在一旁小声劝道:“殿下,女子骑马那都是八辈前的事了,如今大魏女子也不善马术。”
知夏也道:“殿下久居内宫,连大门都不常出,此番却要骑马,若再有个闪失,岂非岂非……”
知夏话还未说完,我摆手制止,“自上次落水皇兄命我静养,至今半月有余,成天窝在这一亩三分地,人都该发霉了。”
我扭扭腰,活动两下筋骨,“如今春暖花开,草长莺飞,我随驸马一道去马场走走,增进增进感情,莫再辜负了这好天气。”
我边说边打量着刘起,果然在听到我说“增进感情”时,他面上的不适一闪而过。
我冲他不知死活地笑了笑,扬头走在前头,还不忘拔高音量使唤他,“驸马,前边带路。”
马场宽广,围栏外是一排亭亭如盖的榆树,风动叶荡,树梢上抽出无数嫩芽,碧绿如影。
我见刘起牵着缰绳从不远处走来,他换下了先前的连身袍,上身着素绢套头袍,下身着幽色兽纹刺绣绢裤,长发尽数挽起,束在头顶的丝绵方巾中,尽显龙章凤姿。
赤安静地立在他身后打着响鼻,修长的马脸高出他肩头许多,毛色水润光滑,好一匹红鬃烈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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